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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随着一声“住手”,院中的喧闹戛然而止。
众人循声望去,这才发现院门口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很不起眼,但从中走下来的中年男子,却是衣着不凡。
孙巧娘一眼便认出来人正是相府管事王顺,刚要上前攀谈,就被周规全拦在了身后。
周规全快步迎上去,恭敬中带着惶恐:“您怎么下来了……小的无能,原该把事情办妥的,谁知那丫头野的很……”
王顺不等他辩解,耷拉着眼皮,径直走到院中。
周规全见状忙要给大伙介绍,奉承一番,却被王顺抬手制止。王顺环视一圈,目光落在默玉身上。
“阿娘,醒醒!阿娘!”默玉全然顾不上院中的变故,怀里紧紧抱着春禾,双手死死捂住她脑后的伤口,指缝间有鲜血不断渗出。
王顺走到默玉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阿娘此刻救治,还能活。”
默玉这才注意到眼前的男人,她急切地问:“你可有法子?求求你救救阿娘!”
王顺悠悠道:“那你得乖乖跟我回府。”
默玉以为来者是菩萨,没想到却是一伙的阎罗。她望着怀中的阿娘皱起了眉头。
见默玉犹豫,王顺也不急,嘴角噙笑:“你阿娘已是油尽灯枯之相,如今再受这一跤,可容不得你迟疑。”
默玉咬牙,明知对方不怀好意,却又无力拒绝。绝境之中,哪怕是星火般的希望,也得抓住。她看向王顺:“你说话算话?”
王顺没有回应,只拍了拍手,车箱里便立刻下来两名拎着药箱的大夫。
看见大夫,默玉心头一松!可,这人此番前来,竟特意携了大夫同行?这般举动,倒像是早算准了一切?
“你阿娘的生死,只在你一念之间,莫要拖延。”
说罢,王顺沉声催促:“三息之内,给我准话!三——”
“二——”
每一字都似重锤敲在默玉心上,怀中阿娘的气息越来越弱,她别无选择,只要阿娘能活!
“我跟你回府!”
未等王顺数出最后一字,默玉嘶吼般喊道,“但你现在就得给阿娘医治,我要看着阿娘醒了,再跟你走。”
“你没有资格在这里谈条件。”王顺语气淡漠,“要么现在跟我走,要么让你阿娘等死。”
“我凭什么信你?”
“你可以不信,我不叫他们医治便是。”
王顺的话轻飘飘落下,却将默玉砸得瘫坐在地上。
默玉语塞,半句反驳也说不出来。是啊,她有什么底气谈条件?一无所有的人,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无论如何,去相府,阿娘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走吧。”默玉说道。
她随王顺离去时,目光扫过院中诸人,那一张张脸在天光下模糊,却无一人敢与她对视,唯有沉默笼罩着这方天地。
登车前,默玉驻足回望,院内两名大夫正围着阿娘忙碌,她释然一笑,却在轿帘落下时,忍不住泪流。
——
此时丞相府内一派喜气喧腾,唯有宁晚棠院中,透着落寞,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她的这番郁气难平的缘由,不光府内皆知,就连府外街面上的摊贩、酒肆里的食客也都知晓,无非是丞相不日将接回在外养病的嫡长女,而宁晚棠则从相府的“大小姐”降为了“二小姐”。
至于这位神秘的大小姐,市井闲谈间只道她是此番和亲的人选,至于背后是否另有隐情,却无人能说清,只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这桩被市井热议的婚事,在相府的书房内,却是另一番暗流涌动的光景。
“和亲的卫队,都筹备妥当了?”
吴文渊刚端起茶盏,忙又放下:“恩师放心,卫队诸事已备妥。那二十位死士,已化整为零编入炊役、厩夫之中,沿途关卡盘查的名录上,都有他们的化名。待队伍过了巽河草场,便会借夜暗离队,潜入崤关。”
宁怀远微微颔首,但心中仍有担忧。
先前也遣出多批死士,或行刺,或设伏,但几番皆是徒劳无功。正是这一次次失手,让他眼睁睁看着秦昭凛的势力日渐坐大,如今尾大不掉让他终日惴惴难安。
就像前段日子庄子上丢的军马,他明知是秦昭凛所为,却也不敢声张,而那竖子也是吃准了这点,行事上愈加放肆。
念及此,他一掌拍在案上,吓得吴文渊差点摔了手中的杯盏。
宁怀远深吸一口气,他不明白:这秦昭凛已然知晓自己贩军马的事情,又为何按兵不动?他不是在调查苏明的案子吗?他不是恨毒了自己吗?这份未知,令宁怀远忧心忡忡、如履薄冰,不得已暂时停掉了与澧阳的交易。
“这次遣的人到底靠不靠谱?”宁怀远问。
吴文渊额头沁出冷汗,忙躬身回话:“回恩师,此番死士并非寻常市井游侠,其中或与苏家有血仇,或为武艺卓绝的亡命徒。他们此番出手,要么成事,要么殉身,绝不会连累他人,恩师尽可放心!”
宁怀远没有言语。
此次暗杀,于他而言,实在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若能事成,最好不过;即便未能得手,也要将秦昭凛死死困在边塞,一只远离朝堂的困兽,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阿父!阿父!你出来!”
就在这时,宁婉棠带着怒气的呼喊传入书房。
吴文渊脸色微变,借着低头拢袖的功夫,飞快地瞥了眼宁怀远的神色,又迅速垂下眼。
“有些死士的家眷,派人盯紧了。还有李忠,是死是活,我都要见着人。”说罢,宁怀远闭起眼,重重吁了口气,对吴文渊摆了摆手。
——
军帐内,秦昭凛手提灯盏,孤灯如炬,映着舆图上纵横的山川河脉。
方才墨影带来了“李忠出事”的消息,可秦昭凛对此事一点也不惊讶。
李忠虽遭贬谪,但他的籍贯住址、履职轨迹一一在册,皆是可查之物。无论他是匿于牧马营还是别处,只要仍在官府辖制之内,宁怀远找到他不过是早晚的事。
未雨绸缪,秦昭凛早遣张崇启归乡布置。张崇启是掖门人,家里老宅在乡野边角之地,偏僻隐蔽。这即是他给李忠留的后路,亦是一份诚意。他要李忠看清,谁要害他,谁要保他,谁才是他该投效的人。
如今变故应验,恰如他所料。墨影已将左胸中箭的李忠,自宁怀远的暗杀中救出,护送至张家老宅。张家人悉心照料,老宅四周暗哨密布,内外隔绝,暂保无虞。
李忠托墨影递来的信中写:妻儿已被丞相一党拘押,自身命悬一线,如今全寄望于八殿下。若能保他全家性命周全,他愿出面指证宁怀远,揭发当年构陷苏明一案的真相。
烛火照亮着舆图,却照不清秦昭凛脸上的喜怒。
墨影端着热了一遍又一遍的饭菜进帐,碗碟刚搁在案上,就听秦昭凛吩咐:“今夜你就去掖门郡,大张旗鼓地放出消息,说李忠已经到了我崤山,动静越大越好。”
墨影闻言愣了愣,问道:“殿下,宁相此刻正在四处搜捕李忠,咱们这般大张旗鼓,会不会太过冒险?”
“冒险?”秦昭凛笑道,“本王要的,就是这份大张旗鼓。如此,无论是咱们还是李忠,才能相安无事。”
墨影有所明了,叹道:“殿下英明!这样一来,宁相便不敢轻举妄动,这、这也恰恰说明李忠手里的证据,足以置他于死地!”
秦昭凛放下提灯,坐到案前端起碗筷,“这消息你还得传到李忠那,免得他犹犹豫豫,摇摆不定。”
秦昭凛夹了块炖肉吃下,又道:“你把这话一并带给李忠:覆巢之下无完卵。他如今已是背水一战,跟着本王,尚有一线生机;若是再退缩,他与他的家人,只会死的不明不白。还有,把这个给他。”说着秦昭凛从怀里掏出一枚金镶玉的长命锁,“昨夜他李家喜添麟儿,这当是本王的贺礼。”
墨影领命,转身要走,却被秦昭凛叫住,“等等,让张将军巡完营来我帐里一趟。”
帐外夜风呜咽,中军帐的铜铃叮当作响。
张崇启巡营结束已是深夜,他匆匆赶来,可在跨进帐门时,却猛然停了下来。
只见秦昭凛裹着大氅,仰靠在榻上,双目紧闭,呼吸匀长,似已睡熟。张崇启瞧着他这模样,心头不由得一沉。前几日东狄部落犯边,殿下昼夜不眠调度防务,刚把边患压下去,又为李忠的事殚精竭虑,连日来就没合过几个时辰的眼。
他悄悄后退两步,刚要放下帘幕,就听榻上一句“张将军来了”。
张崇启心头一惊,竟分不清殿下方才是真睡还是假寐,这般警醒。
“殿下,您找我?”
秦昭凛将大氅丢到一旁,坐直了身子:“东狄那边,后续处置得如何了?”
“回殿下,已将其驱逐,边境也加固了防线。只是他们逐水草而居,行踪不定,无法从根本肃清。”
秦昭凛道:“咱们寻不到东狄的踪迹,周边几部却清楚得很。他们与东狄积怨已久,只需暗中联络,晓之以理,许之以利,慑之以威,那些部落自会替咱们牵制东狄。”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下却不能这么做。”
张崇启不解,正要追问,便听秦昭凛继续说道:“东边要越乱越好,边境的防线且松一松,将他们引到巽河草场那处。”
他轻叹一声,眉宇间掠过一丝复杂,似有决断,又藏着几分权衡:“如此一来,怕是要辛苦贺老将军了。”
张崇启领会着话中的深意,随之了然。
“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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