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过大龄社畜吧

　　回收容所的路上，余寒天头靠在车窗边，拿着程由浪递到他手上的新案子不动弹，回忆着李候滴落的眼泪，久久不能忘怀。

　　程由浪看出来不对劲，断断续续地转头瞥他。

　　余光里的程由浪像个电钻头一样来回转悠，余寒天终于忍不住地开口打断程由浪的电钻攻击：

　　“我要走的时候，李候拉住我了。”

　　“嗯，他和你说了什么？”

　　“他说，他们的母亲因为贺文晟出事直接病倒了，让我们一定要找到贺文晟。还说把贺文晟抓到后要狠狠报仇，打那小子一顿……”

　　手里摩挲着坚硬冰冷的文件夹，眼里倒映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余寒天忘不掉李候抬手拉住他时那哽咽沙哑的声音。

　　李候像是放下了成年人之间的所有虚与委蛇与体面，在余寒天回头时，一张极其痛苦扭曲的脸就那么印刻进余寒天的眼睛里。仇恨与嫉妒已荡然无存，不成腔调的哭声里，是李候前几年不曾对贺文晟说出口的抱歉，是哥哥未曾对弟弟有所关爱的一生疼痛，是那一句“想哥”之后被情绪冲毁的堤坝，难以修复。

　　“余警官，一定把贺文晟抓回来。不管他干了些什么事，能不能先让我们去看看他，一眼也行，爸妈想他。”李候说。

　　有时候，比起陌生人脱口而出的抱歉，亲人间的一句“对不起”反而更难说出口。而这一句“对不起”李候拖了快十年。爱意？恨意？他到后面甚至不敢去思考自己对贺文晟的感情。

　　他害怕，他细想，如果在见到贺文晟这个脏兮兮的小孩第一面时，自己产生的第一个真实想法不是恶心呢？

　　嫌弃？担忧？怜悯？怜爱……

　　如果是“爱”，那他之前对贺文晟的那些冷漠，那些冷眼相向，那些莫名其妙的刺耳语言算什么呢？他不敢承认，他不敢面对，他不想推翻一直以来给贺文晟这个脏兮兮的小孩贴的标签。于是他给自己一遍遍的洗脑，强制自己忘记那些曾经心底泛起的怜爱。

　　没错，他就是恨贺文晟，他就是嫉妒他，他就是看贺文晟不顺眼！

　　对啊，他应该恨贺文晟才对的，可为什么在冒着寒光的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时，他心底的第一反应不是惊恐与更加强烈的恨，而是伤心与难过呢？为什么是后悔没好好与贺文晟说一声对不起呢？为什么在死到临头的走马灯里是他们一家四口团聚的画面呢……

　　“因为都太过于胆小吧，”余寒天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氤氲出一片白雾，轻声道，“贺文晟应该不知道，其实李候几年前一直在代表自己爸妈给在上大学的贺文晟转钱。案件夹里记录了这几年来贺文晟银行卡下的流水变动，每个月都会有一笔大额钱款打到贺文晟的卡里，是从盛源集团公司对面的银行里转出去的。“

　　余寒天伸出手指，轻轻在那片白雾上画出一条线，偏头正好与在等红灯的程由浪上眼睛，慢慢道：

　　“而且李候也不知道，贺文晟没失踪的前几个星期，在00星最有名的西装定制店里，给他订了一款领带夹，配送日期填的是李候的生日那天。”

　　程由浪没回应，只是默默的看着他。余寒天急忙转过头，眨了眨有些肿胀的眼。

　　他自己心里也明白，这一次的案件因为有贺文晟这个曾经的老友参与，他的已经投入了太多私人情感在里面。无论是给李候这个受询人看有关于案件的线索，还是刚才那样参与被捕人与被伤者之间的感情之事，都是不太合规矩的。他不应该让程由浪察觉，更不应该让程由浪学了去。

　　“嗯，其实李候心底里也记挂着贺文晟，贺文晟同样。一起生活了十年有余的家人，怎么会一直恨着，却从未离开。”

　　程由浪出声打断还在想东想西的余寒天，边说边往他怀里塞了一盒卫生纸。

　　绿灯亮起，车子稳稳启动。

　　余寒天抓着卫生纸转头，面上带着些薄红羞愤道：“干嘛，我不用擦眼睛，我才没哭。”

　　“谁让你擦眼睛了，是让你擦干净窗户，”程由浪瞥见余寒天泛着浅红的眼眶，侧过头，偷偷翘起一边的嘴角，忍着笑意道，“下次别人一开这辆车，万一看见你留下的爱心，还以为谁在收容所搞办公室恋情，说不定这辆车都要被拉去从里到外洗一遍。”

　　“…………”

　　余寒天无语，干脆背过身去，看着车窗户上自己画出来的那个小小的爱心，飞快的抽了两张纸，抬手狠狠地擦了个干干净净。

　　——

　　距离收容所还有点路程，余寒天翻看了一下新案件。

　　贺文晟这次的伤人地点竟然从主星一个迈步跨到了00星。行动轨迹正好与主星、收容所连成了一条直线。

　　“这么看来，贺文晟是随机伤人的可能性很小。”

　　“怎么说？”

　　余寒天将腕表上查找到的星际地图投影出来，手上比划了一下各个星球间的距离道：“你看啊，要是随机伤人，他干嘛不先挑与主星临近的云星与大洋星，反而要冒着可能被抓捕的风险穿过收容所先跑去00呢。”

　　“嗯…还有一个问题，他是怎么通过的星际中转站的检查？就算是检查的时候有疏漏，没有将他从通缉名单上筛选出来，他带着一身的病毒怎么上的路？”贺文晟抽空瞥了一眼全息地图，发表了自己的困惑。

　　“……这下贺文晟携带同伴犯案的可能性更大了。”车子稳稳驶入收容所的跳跃通道，余寒天看着车窗上渐渐降下的跳跃防护罩轻声叹了口气。就算是贺文晟现在的身体不由他自己控制，个人冲动作案和团伙有预谋地作案可不是一个性质。

　　特派车完成了全封闭，终于进入跳跃通道。想着余寒天还在看文件，程由浪按开了车顶上的射灯，将漆黑一片的车内照的大亮。

　　今年的收容所特派车都被拉去保养公司，全车上下翻新了一遍，尤其是车灯。别管是外面的灯还是里面的灯，全部都换上了最好最亮瓦数最大的顶级白灯。

　　可余寒天却没有像程由浪所预料的那样手不释卷。他在开始跳跃的时候就把文件合上了，想着跳跃时漆黑一片什么都干不好，干脆闭上眼休息一下。

　　十分突然的灯光大亮，犹如圣母玛利亚出场般将有些刺眼的白光平等地撒在两人的身上。连闭上眼睛的余寒天也不放过，顶级灯光散发的顶级光线硬生生透过眼皮，给余寒天的眼珠来了场神圣的洗涤。

　　余寒天猛地睁眼，有些无语地转头和程由浪四目相对。

　　看起来还有些得意的程由浪保持着手指按开关的姿势，在看到余寒天朝他瞪了一下眼后，收起那股没来由的得意劲儿，默默地又将开关戳了回去。

　　忽的一下，带着一丝莫名的尴尬，车里又陷入了刚才的黑暗。

　　——

　　“孩子们！来来来，队长请你们吃晚饭喽~”

　　“你唤猪呢余寒天。”

　　收容所三十八层办公室，余寒天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倒是程由浪提着一个超级大袋子，不带一丝喘气的先一步迈进办公室。余寒天则落后程由浪三步，终于晃晃悠悠地挪进去。

　　武珠珠最先从她的实验室探出头，开始了日常的嘴仗。

　　“我喂的都是小鸟小兔子小螃蟹和小人，我又不是农场主，哪有猪……”余寒天把文件放在桌子上，突然和正在往外搬桌子的武珠珠对上了视线，武珠珠心里大喊不好，可惜为时已晚，余寒天笑了一下贱贱道，“哦，我忘了这里有个珠珠……”

　　“小苒和苏肇去便利店偷摸买东西吃了，等会儿回来，”武珠珠懒得说他，白了他一眼，背后的外骨骼手臂放下吃饭用的圆桌，一只手端了一盒菜，给余寒天塞了盒稍微轻些的水果，拉着余寒天吊手臂用的绷带就往实验室走，“走，陪我热菜去。”

　　余寒天被迫跟着端了五盒菜的武珠珠移动，看着手里的水果纳闷：“你给我盒水果是想让我热什么。”

　　“叮”的一声，随着机器预热完成，五盒菜被整齐的放进加热仪器里，慢慢地开始转动。

　　余寒天拿着那盒水果站在一边，默默地盯了一会武珠珠略显忙碌的背影，主动道：“咋啦，你把我拉过来要干嘛。”

　　武珠珠总是这样，人前能损他到星系毁灭，一到了真情流露的时候就像干什么坏事一样，得拉着他躲起来，恨不得拽着他一个发射冲到了无人烟的太空里。

　　余寒天无数次吐槽她是不是修机器的时候把自己的程序也改了，人家是暗中损人明里示好，到她这里怎么好事坏事反着来呢。

　　武珠珠说：那种叫小人，她这种叫大义。

　　余寒天说：还大义，你再过几年那叫大姨。

　　到现在余寒天还记得，武珠珠那一巴掌扇在自己背上时有多响亮多火辣。

　　“……给你这个，”武珠珠安放好饭菜，转身从她那乱七八糟堆满机械零件的桌子上掏出来一个精致的圆桶塞到余寒天怀里，匆匆瞥了一眼余寒天一脸惊喜的表情，带着些拘谨地转过头手里摆弄着零件道，“我从网上订购的补钙的营养剂，这个牌子很有名的，可以口服。”

　　“你不说，我还以为给我从零件里翻了桶润滑油，”为余寒天满脸笑意的打开圆桶盖，里面十几支玻璃管一个挨一个地码放着，最边上还附带着一张食用指南，看起来就价格不菲，“你明知道我不需要这个，还这么破费。”

　　“这个又不只是专治疗胳膊，你全身没有别的骨头啊。一个出外勤的先锋身板还那么脆，赶紧补补全身，下次别再弄成这样。要是这玩意实在没什么用，你就当个小甜水喝，网上说味道还不错。”

　　“那我可要好好收着，谢谢了。”

　　武珠珠一股脑的把话说完，快速转头看了一眼笑的眼睛都快找不着的余寒天，耳根处泛上一丝薄红，清了清嗓子道：“谢什么，你的小鱼干我也收到了，礼尚往来。”

　　佟苒和苏肇的嬉笑打闹声传进实验室，加热仪器的结束提示音也响起，余寒天晃了晃手里的水果，抱着那桶补钙剂跟在武珠珠端满饭菜的外骨骼手臂后，欢快地晃出了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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