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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一声令下,来不及考虑了,众人一起冲进中间甬道。
然而没跑几步,眼前突然“无中生有”似的冒出一团浓雾,似是无边无际。
最前面的项宛大惊失色,脚底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才勉强刹住脚步,没让自己直接冲进浓雾里去。
“停下!!”项宛带着冷汗喝道。
不用等他说,其他人也都看见浓雾而急刹,骇然地望着眼前的白色浓雾,如果有毒就完蛋了,但那团浓雾好像一只睡熟了的野兽,就躺在那里,不前不后,不进不退。
“怎、怎么办?”有弟子颤声道,“后面还有蛇!”
“蛇没追来。”凤衔玉的声音响起,犹如一阵清风,吹散了弟子们黯然的氛围。
项宛竖起耳朵,果然没再听到巨蛇追逐的响动,好像他们一进这条分叉路后,那条蛇就已经不再追了。
情况好像暂时安全了下来。
凤衔玉咳咳咳了好几声。
此时此刻,他还被濯玉稳稳扛在肩头,以一个稍显不雅——不,是非常不雅的姿势,看起来非常没有修士的潇洒风范,趁着弟子们看不清,且危难暂解,赶紧朝濯玉传音道:“师弟们都看着呢,快放我下来。”
昏暗中凤衔玉看不清濯玉的神情,只觉得对方压着自己双脚的力气更大了些,箍得他小腿的血都好像不能流了似的。
凤衔玉催促地锤了一下濯玉,不经意间碰到了他的长发。
刹那间濯玉似乎睁眼了,又似乎没有,凤衔玉没看清,他想了想,抓着那冰冰凉的黑发,鬼使神差般地叫了一声“师兄”。
不知为何,凤衔玉觉得,濯玉的呼吸似乎微微沉了一下,又很快恢复正常。
未几,濯玉终于将凤衔玉轻轻放下。
凤衔玉落地后立即揉了揉肚子,拧着眉,一脸想吐的表情——方才真的颠死他了。
而黑暗中,罪魁祸首濯玉并没有离开,而是伸手,将凤衔玉落在颊侧的散发别回他耳后,这个动作做得分外顺手,顺手得两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凤衔玉愣了一下,零零星星的画面突然闪过他的脑际。
那是一间张灯结彩的、燃烧着红烛的宽敞房间,暖意盎然,暧昧的红帐垂下,金钱彩果撒了一床,一勾弯月静静挂在夜幕,白日的锣鼓喧天似还未消,浮在洞房周围。
啪!
濯玉轻轻合上窗,转过头静静地看过来。
那是凤衔玉第一次见濯玉穿这么热烈灼目的红色,好似换了个人似的,衬得他那么冷心冷情的脸,都感觉被照暖了好些,还因喝了薄酒,尽管眼神依然不见波澜,却隐隐有春风到来之势。
凤衔玉难得紧张得脑子一片懵。
因他沾酒就倒,孔炎神神秘秘地叮嘱他说一定一定不要沾酒,省得落下风,虽然凤衔玉现在还没弄懂孔炎是什么意思,但老老实实的这天愣是一丁半点都没喝,此时却恨不得自己喝了几盅才好,免得仙子啊都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摆了。
这时候他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表情?要怎么应付濯玉?
濯玉会做话本里的那些事儿吗?
他会吗?
他们两个男人,还是这种情况也要做那些事吗?
凤衔玉坐在榻上,他胡思乱想的毛病到这个时候发作得格外厉害,使得都没发现濯玉其实已经不声不响地站在了他跟前,不过半臂之遥,抬头正好能从濯玉淡漠的眼珠子里,看到自己着金红喜服的模样,简直喜庆得有一丝愚蠢。
濯玉的眼神飘着一丝不可见的酒意,倏尔突然抬手,看起来是想摸一摸凤衔玉的脸。
凤衔玉被他的手指冰得下意识微微一避,旋即内心咯噔了一下,后知后觉自己这躲避的举动有些不妥,顿时尴尬地挨了回去。
但濯玉薄唇紧抿,似乎没有察觉到凤衔玉这轻微的抗拒,他只是轻轻的、甚至有些僵硬的,将滑在凤衔玉颊侧的一束头发给他别回了耳后。
“师兄——”
项宛的声音叫回了凤衔玉的神志,他在阴影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视线从濯玉身上挪开,应了项宛:“我在,怎么?”
“雾里好像没毒。”项宛迟疑地说。
这么个地方盘桓着没毒的雾,听起来实在过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记得这个雾!”阿月突然激动出声道,“就是这里!穿过去就能见到我的闫郎了!”
项宛:“阿月姑娘,你确定吗?”
凤衔玉眼看濯玉又抬手了,赶紧抢在他喂进嘴里之前伸手夺来灵丹,自己咔吧咔吧地磕了,直接走到浓雾旁边,举起了萋萋——金弓在一头一尾各有一道五寸的刃口,削铁如泥,击金断玉,情急之下也可作近战武器一用——他用一侧的刃口,划了一下雾气。
雾气几乎没沾着那刃就分作两边,刃口仍旧熠熠发光,确实无毒。
那团在这儿有什么用处?
凤衔玉垂眸继续观察刃口,突然一怔:被雾气侵染的闪亮刃口上,突然闪过了一双槁木死灰般的眼睛,从那瞳孔里能看见模模糊糊一名女子的背影,然后是更多的眼睛,有男有女,面容各异,但几乎一致的都瞳孔散开、灰尽火灭,层层叠叠地堆在一块。
这是怨气,他想,然后听到濯玉说:“这是怨气。”
“怨气?”项宛疑惑歪头。
凤衔玉的唇角微不可见地向上一翘,又赶紧拉平,继而说:“濯……师兄说得对。”
这辈子如果不再做道侣了,那也还是师兄弟,他呼了口气,想。
阿月静静望着凤衔玉,凤衔玉解释道:“这些都是死在这里的修士的怨气,普通凡人若死死时怨念强大都会闹鬼,何况这些有灵力的修士,枉死于此,怨气必然难以消散。”
“严重吗?”项宛担心地问。
“只是怨气,不打紧。”凤衔玉语调平平,“死了就是死了,人死如灯灭,还能起什么风云。”
说罢,凤衔玉耸了耸肩,轻松道:“直接穿过去就好,没有什么攻击力。”
顶多……只是让你想起一些不太好的过往而已。
不过眼前这些带出来的弟子刚好都生活圆满,未曾尝到什么严重的悲伤和痛楚,想必只会看到一些小时候闯祸被父母揍的场景。
众人面面相觑,只见凤衔玉将金弓背在身后,头也不回,就这么直接一头闯进浓雾里,红袍立马就消失在雾气中,不消片刻,濯玉也随之闯入。
“那我也去。”项宛攥起拳头,说,“阿月姑娘,跟着我。”
阿月点了点头,递过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项宛深呼吸一口气,即便非常信任凤衔玉和濯玉,到底对这些莫名出现的浓雾抱有警惕的想象,总害怕会遇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硬着头皮闯进去的时候,还是下意识闭上了双眼,然后立马冻得他狠狠打了个哆嗦。
浓雾里仿佛一座千年寒窖,四面八方都是绵延不断的雾气,什么也看不见,湿润而又咸腥。
项宛冻得连脑子也停止了转动,几乎是凭借本能向前走。
忽然间,一段记忆闪过,让他脚下立即打了个顿:
那是清都山的山门和青石长阶。
春日里会有落花,夏日里热气炎炎便有掌门长老召来薄雨,秋日里金黄的银杏叶落了满地,冬日的飘雪如鹅羽,一整座山都染得雪白。
但这片记忆里的清都山却空空荡荡,渺无人迹,项宛差点儿都没认出来。
唯独长阶上星星点点、甚至渗透进青石里的猩红血迹,那样刺眼,山门一声轰隆巨响,在硝烟里一整个倒塌。
项宛悚然一惊,瞪大眼睛,企图看得更清楚点,然而雾气内卷起漩涡,仿佛带着嘲弄的笑意,把他推了出去。
一出来,就看见凤衔玉抱着双臂倚在山壁上正在等他们,有些出神地望着虚空,濯玉就在一旁,一直望着凤衔玉。
然而凤衔玉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好看。
至于濯玉……项宛看不出来,他一向都是这副神情。
听到动静,凤衔玉转过来,习惯性地弯起嘴角朝项宛笑,但眼神依然带着未退的冷意:“看到了什么吗?”
项宛下意识摇摇头。
凤衔玉莞尔一笑:“我想也是。”
项宛想问凤衔玉在雾里看见了什么,几次涌到嗓间,最后都没真的问出口。
不多时,其他弟子和阿月都陆陆续续地出来了,表情不见异色,都有如获大释之感,叽叽喳喳起来:“我看到小时候偷喝酒被爹追得满院子跑哈哈哈!”
“我梦到被村里那只最凶的大鹅追,吓死人了,我还以为我早忘得一干二净了。”那弟子害怕地摸摸自己胸口。
阿月睁着大眼睛旁观他们,然后听见凤衔玉的声音:“阿月姑娘,你看,你的闫郎,是不是就在那里?”
凤衔玉话一出,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众人不约而同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里是一个小小的山洞,隐约能看到一些简单的家具,床、屏风、桌子、书架……还有静静的一豆灯火。
床榻上躺着一位年轻男子,容貌俊秀,一看就是脾气好温柔斯文,脸色白得发青,发髻梳得整整齐齐,双目合起,表情祥和,犹如做梦般,双手规矩地摆在身前,胸口不见起伏。
“闫郎!”阿月一声高叫,跑过去扑在床前,泫然欲泣,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怜爱地说,“我回来了!闫郎,阿月回来了!”
四周弥漫着熟悉的气味。
这分明是个有情人重逢的温馨场景:妻子找到了帮手,可以帮助夫妻俩一齐脱离苦海。
但在这姑娘扶床而哭的响动里,所有人却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是不是……看错了……”项宛脸色惨白,颤颤巍巍地道。
原因无他,无论是熟悉的冲翻天灵盖的尸臭,还是这位躺在床上、看似在睡觉眼也不睁的闫沛脸和四肢上蔓延开来的青色蛛丝般的痕迹,都能说明——
这位传说中的闫沛,起码已经死了三四天不止。
也就是说,在他们遇到阿月之前,闫沛其实就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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