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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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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生活会变得越来越好:阿莉安娜安然无恙;阿不福思整天吵闹、没有烦恼;阿不思学业顺利,每半月寄来信件和包裹;伊莎贝尔的魔法史学和魔药学都取得进步。然后,第二学年的夏末,猫头鹰带来新的录取通知书,意味着九月的第三学年开始,阿不福思就要离开了。
这冲击可真够大的。伊莎贝尔很想让安娜不要过于悲伤,但她无法忽视困扰了自己将近一个月的、真正意义上的心痛——她如今就像有了读心术,一旦对方情绪出现问题,她能瞬间感觉到不适,心脏跳动的频率无时无刻提醒着她。这也算个好处,如果安娜觉得难受,她就能及时赶到现场。
几个大孩子挨个儿向安莉安娜做了保证,即使两个哥哥远在霍格沃茨,也一定会按时写信寄礼物回家;至于伊莎贝尔这个做姐姐的,肯定是一有空就来陪她。好说歹说,小姑娘才收拾好心情,勉强接受这件事了。
九月一日的清晨。
到底是兄弟俩第一次一起上学,多少还是有点纪念意义的。伊莎贝尔趁早起床,准备送送他们。这也是她第一次去送行,因为前两年阿不思都叫她不要早起,好好睡觉。请注意、我们这里说的清晨不是常规的浅蓝色的清晨,而是秋天里太阳还在地平线之下昏暗的蓝紫色的清晨。
所以阿不福思打着哈欠,和她打了个听不懂的招呼。
新学年之初,要拿的行李很多,而新生要拿的就更多。伊莎贝尔想帮阿不福思分担点压力,却被一旁的阿不思拒绝了。他说:“阿不福思可以自己来,对吧?”
阿不福思能说什么呢?
难道他能反问哥哥、伊莎来这儿就是为了陪他们俩走走路散散步?
算了、我还是闭嘴吧,他沉默地提着行李继续走路。
三个人并排走着,速度不快。伊莎贝尔和阿不福思的个头相当,头顶连线呈水平状,而到阿不思这儿就向上倾斜。他明显高出一截,有如垂柳般的生机勃勃。
阿不福思流着泪念叨:“阿不思,你都要升三年级了,怎么还靠走的?你的魔法呢?你的学习成果在哪里?我们就不能唰地一下飞到霍格沃茨吗,干嘛起这么早去赶火车……”
阿不思语气平淡:“只有十七岁及以上的学生才能学习幻影移形咒。可惜、霍格沃茨内部禁用幻影移形咒。最后是,特别提醒你、只提醒你一个人,阿不福思。作为你的哥哥,我对你的施咒能力十分担心。如果你不想丢掉一只胳膊或者裂成两半,就不要用这个魔咒,哪怕你已经学会了。”
这话不是挤兑,只是在陈述一个再正确不过的道理。
也正因如此,阿不福思气得够呛:“伊莎!你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作为你的哥哥,我对你的施咒能力十分担心’?拜托、我阿不福思·邓布利多绝对会成为历史上著名的伟大巫师!警告你啊,少说丧气话,我耳朵可听不得这个。”
阿不思不说话了,大概是没兴趣和他争论。
伊莎贝尔则偷偷地笑,她能预感到这两人一同在霍格沃茨的生活了。
一辆马车停在村镇口。兄弟俩可没这待遇,这是坎德拉夫人特意为伊莎贝尔准备的,负责把她平安地送回来。出了戈德里克山谷,一路颠簸,最终抵达火车站。
天亮了、浅蓝色的亮。
上车厢前,阿不思顿住脚步,破天荒地落在阿不福思后面。对方早站进队伍里了,还回头找他在哪儿呢,结果看见他站在伊莎贝尔对面。
“等一等……我再想想有没有忘记说什么话。”
他随即露出思索的神态。
喂喂、太夸张啦。伊莎贝尔倒觉得他没必要这么谨慎,毕竟他总是考虑得周到,从不会忘记重要事情。可她哪里知道,他至今为第一次忘记的那句“记得想我”而耿耿于怀。
“怎么样,还想交代什么?”伊莎贝尔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阿不思摇头,“没有了。”
接着他和她拥抱了一下,作为告别:“圣诞见。”
潮水般的人们从四面八方向车厢涌入,直至两个男孩儿的背影也被淹没,伊莎贝尔丢失了他们的踪迹。她明明站在原地,却因两旁运动的人潮而感到自己正在向后退。又或者是,其实她不曾离开过,可那两个人却注定越来越远,便等同于她在后退。今后,他们的生活只会偶尔交叉,在不足二十四小时的圣诞夜、在转瞬即逝的盛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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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年的圣诞夜近在眼前。谁能想到,那位原本就不怎么热情的盖勒特·格林德沃先生近两年来更加冷漠,连圣诞贺卡都不寄了。
有时候,伊莎贝尔真是恨不得杀到邻国去,逮住他、质问他怎么能这么不近人情?她很久以前寄了一封措辞相当委婉的信,也就是以旁观者的视角希望他偶尔能放下工作回来看一看自己亲爱的姑婆,也顺便给她一个机会好好感谢他小时候打造的实验室——结果杳无音信。
好吧、这没关系,对他而言,她毕竟是个陌生人。不回信就不回信,反正她该说的想说的全部表达完了。眼下的问题是,他连敷衍的礼物都不送,这算怎么回事儿?她的老师恐怕要伤心死了。最后,巴希达·巴沙特女士终于做出决定,把攒了整整五年的圣诞贺卡一口气全扔掉,眼不见心不烦。她早该这么做,伊莎贝尔想。
事实上,远在北方的盖勒特·格林德沃前年刚去了德姆斯特朗,沉浸在魔法中,没工夫搞这些表面礼节。他大概不会想到、也并不在意自己的行为招致了多大的不满情绪,尽管不满他的是一位素未谋面的女孩儿、伊莎贝尔·卡特。
他本来有机会对这个名字留下深刻印象,如果他认真读完了那封信的话。结果这美丽的误会要等到多年之后才能解开,到时候两人都将惊讶于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形象和本人相差甚远——至少他不是个人到中年的头发稀疏的绅士,关于是否铁石心肠?这一点尚未定论,但与他相关的事情我们今后再说,相信伊莎贝尔迟早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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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部就班是最适合用来形容平淡生活的词语,将那些重复的白开水日常一笔带过吧。当然了、对于伊莎贝尔而言,每一天都是独一无二的精彩;但对于讲故事的人而言,详细叙述主人公的每一天可不是个好选择,尤其是、这位主人公并非冒险家或是救世主,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过着再普通不过的普通生活。既然我不想成为糟糕的讲故事的人,就得把第三学年的圣诞周作为新篇章的开头——
阿不福思踩着雪走进家门,落在肩上的薄雪消失了。
他的脸颊两侧捎带微红,眼睛弯成月牙映亮客厅的两人。
伊莎贝尔陪阿莉安娜挑选着圣诞树上的装饰物,听见有人推开房门,朝那儿探头,望见一身黑袍的阿不福思。这男孩儿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小巫师了,不像往常那样叫喊着跑来,似乎是沉稳了?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咔嚓”一声,耀眼的白光刺得伊莎贝尔闭上眼睛,“小伊莎”也趁机跑走、或许我们还是称呼它为“黑色的猫儿”以免混淆?紧接着,她听见阿不福思的笑声。再睁眼时,对方到了跟前,桌面摆满一张张黑白照片,记录着在霍格沃茨的点滴场景。
“怎么样?”男孩儿得意洋洋。
“哇——”阿莉安娜把脸贴近桌面。
伊莎贝尔也格外惊喜。它们不是平常照片,和她以前所见过的不一样,上面的风景和人会短暂地运动,呈现出最完美的瞬间,好似一小截电影片段。比如这一张,伊莎贝尔几乎是掠过一眼就被它吸引,忍不住拿到手中仔细地看。猫儿蹲坐在她并拢的大腿上,也抬头瞧那张照片。
照片的视觉中心是一个有着浅色卷发的女孩儿。那头卷发弧度优美,闪着丝绸般的柔顺光泽,伊莎贝尔能想象到那或许是铂金色的头发有多么耀眼。她的眼睛也是浅色的,眼型精致,睫毛浓密,细眉上扬,对着镜头招手、恣意表现着自己,自信大方。任何人见了她都会被不由自主地吸引,即使是在电影荧幕上见了那么多现代美人的伊莎贝尔也不例外。
更重要的是,她身旁的男伴同样吸睛、不落下风。
这女孩儿的右手臂挽着阿不思·邓布利多。他没有正对镜头,而是回头、半张脸上讶异的神态被保存下来。动态影像具体是这样的,一开始只有阿不思的背影,然后女孩儿发现了镜头,拍他的肩头提醒他,他扭头、先是用迷茫的表情盯着她,眼睛里像氲着雾气,又顺着她所微笑的方向才反应过来,瞳孔微张。
般配——伊莎贝尔下意识想到这个词语。
照片上的两个人都穿着正装。女孩儿的晚礼服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肩颈线条显出骨感,单说气质犹如中世纪的公主。伊莎贝尔突然觉得,阿不思长得很高、比女孩儿高出一个头,更衬得她有种矜贵的柔弱感。伊莎贝尔又忽然意识到,不知不觉中,阿不思变了很多。因为他逐渐褪去尚且青涩的枝叶,包裹进严肃的服装里,现出介于成年人与孩子间的奇妙风姿。他已经那么可靠,那么稳重……
“这是我最满意的一张,阿不思当时被我吓了一跳!”阿不福思兴冲冲介绍起来,“这张拍的是秋季舞会,比我们大的学生都去跳舞了。阿不思就跟她跳的,她叫、叫罗斯什么来着?哎哟我给忘了,反正他俩都是三年级、格兰芬多的。哦对了,伊莎你知道吗,我也被分进格兰芬多了!”
隔壁安娜凑过小脑袋,听哥哥介绍每张照片的来历。
“这儿就是我们格兰芬多的公共休息室,墙上贴着红色的壁纸,还有白色壁炉。这儿是训练魁地奇的地方。魁地奇是什么?说起来可麻烦了。魁地奇就是——你知道扫帚吧,我们有一门课就专门教怎样坐着扫帚飞天!等你会飞了,就能去玩儿魁地奇,一群人飞来飞去抢金色飞贼,别提多刺激了。啊、金色飞贼就是……”
“伊莎!你听我说话了吗?”阿不福思戳了下伊莎贝尔的手臂。
她点头:“我听着呢,阿不。你说到金色飞贼了。”
男孩儿这才放心地继续侃侃而谈,直到坎德拉夫人出来叫几个孩子回去睡觉,天色不早了。阿不福思大叫着“等一下等一下、马上”,拿起他小箱子大的老照相机,指挥姑娘们彼此间再坐得近些,黑色猫儿也一齐亮相、卧在两人中间。
阿不福思又多了一张失败的作品。
阿莉安娜甜美,伊莎贝尔则笑得自然。然后是咔嚓一声,白光闪过,猫儿又吓得逃窜出去,在照片上留下一道黑色的模糊影子。伊莎贝尔急忙过去抱它,整张脸如风般匆匆掠过,只是隐约见着那双蓝色的眼睛依旧清澈,而其他属于她的事物再也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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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不思寄来一封信说社团要举办新年活动,迟几天才能回来。他还说不要担心,他一定会回来、圣诞夜见。于是,伊莎贝尔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到邓布利多家看他回来没有,结果他直到圣诞夜前一晚才回来。
大概是晚上十点多,伊莎贝尔还在老师的办公室写东西,被灌进来的冷风吹得发抖。她一看,窗户竟然自己向外打开、诡异至极,就像有人施了个魔法。然后她走到窗前,正要合住窗户,透过玻璃上的水珠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她往下看,长发染着橘黄色的灯光,像是一条随风舞动的丝巾。
戈德里克山谷已经陷入沉睡,放眼看见黑色的海洋,翻滚的波浪里映着几条明带。今夜没有星星也没有雪花,只有两个在黑暗中醒着的人久别重逢、互相遥望。
灯下站着阿不思。他仰头看她,挥了挥右手,不知是“你好”还是“再见”。这两条支流分别向东西奔跑,汇不到一处。又黑又远,伊莎贝尔想,他应该是笑着的、他总是对她微笑。她也挥手,合上窗户——太晚了,明天见吧。
几个小时后,明天到了。
天未大亮,伊莎贝尔已经打理好自己的头发。
头发太长容易打结,她觉得自己是时候剪短它们了。
她走到邓布利多家的外院,阿不思早在阁楼门口等她了。这是个类似习惯的约定,又像是巧合,他回来的第二天早上会等她用钥匙开门,三年来一直如此。
阿不思双手抱臂,靠着墙壁站定不动,头像柳条般微垂,双眼轻阖,像是睡着了。他听见动静,张开眼,叫了声她的名字、声音沙哑。
“你看起来很累。”
“还好。”他垂眸,侧头看她转钥匙卸锁。
锁开了,伊莎贝尔说:“你还是再睡一会儿比较好。”
阿不思笑说:“青春短暂啊。”
他一手拿过行李,一手拉住她的手腕,将人带进阁楼里。
来到桌前,阿不思开始从箱里拿出各种东西。先是几本笨重的书,然后是很多奖杯和勋章,堆成一座闪着金光的小山。伊莎贝尔不由自主地惊叹了一声。
“你都得了什么奖?”
“有点复杂……”阿不思还在拿东西,不甚在意地说:“有一部分是期末评级得的,还有些学科活动获胜奖、魔法史知识竞赛之类的,再然后……再然后是给校刊投了几篇稿,似乎有个‘最受青年人喜爱鼓励奖’?还挺有意思的。好了、找到了。”
阿不思拿出一叠夹着的纸稿:“奥斯本教授把最新一篇文章的手稿送我们社团当纪念品了。这儿虽然只是个复制品,但我想你或许用得着。里面某些观点是时新的,和普遍认知有所出入,你可以参考下。”
“肖恩·奥斯本?他是你们新的魔法史教授?”这位先生的著作由浅入深,语言通俗易懂。伊莎贝尔刚开始写中等篇幅的作文时就以他为榜样,把他的文章几乎翻了个遍,揣摩他的分析角度和叙述风格。
“是校长亲自写信请他来的,这个学期刚到任。不过他似乎身体不太好,只负责七年级的课程,我们三年级的没机会听他讲课。”
伊莎贝尔点点头:“我会把它们裱起来好好保存的。”
阿不思完成任务,坐到椅子上,“你呢?文章写得怎么样了?”
“还有三分之一。老师叫我写完整再修改,但我总怕前面写跑题。可能是我太贪心了,总想着初稿就达到完稿的水平。”伊莎贝尔悻悻地,“老实说,我心里没底。我可能大概率会被退稿,连一审也过不去。”
“如果需要我的话……”
“谢谢你,但我想独立完成。”
“那、祝你好运。”
在这之后,伊莎贝尔犹豫着要不要开启新话题。
“呃、阿不思……”
“什么?”
“没什么。”她又泄气了。
其实她对那张秋季舞会的照片很好奇。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不能和我说,怎么了、伊莎?”
伊莎贝尔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迂回的问法。
“我就是想问……你看过阿不福思的照片吗?”
“我只知道他帮校刊拍照片,在秋季舞会上见他拿着相机。”阿不思忽然想到什么,“你见过那张照片——我和罗斯·阿特维尔的照片。所以、你想问的是这个?”
“只是、有点好奇。”伊莎贝尔强调。
阿不福思笑了:“那就好。我以为你嫉妒了。”
“当然不是。”伊莎贝尔慌乱起来:“她很漂亮,而且阿不福思说她是你的舞伴。我看了一眼照片,觉得你们两个很相配,所以……”
“伊莎、我的意思是,幸好你没有嫉妒她能参加霍格沃茨的舞会。”阿不思说,“至于相配不相配,如果换你站在我旁边,别人也会觉得我们相配、我敢说你打扮起来不比她逊色。”
“好吧,感谢你礼节性的安慰。所以你们俩——”
“只是恰好在同一个学院、同一个社团的朋友。”
总觉得这个回答令人失望啊。
“而且,刚才的话不是安慰。”阿不思补充。
他确实是这么认为的。如果伊莎贝尔也在场的话,他的舞伴绝不会是罗斯·阿特维尔。对他而言,这姑娘的性格太过强势。他会和伊莎贝尔跳那首曲子,哪怕她可能羞怯于提起舞伴的事情、那换他主动就好了。
可惜她不在。
“卡特小姐,我能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伊莎贝尔愣愣地看着他站起来,躬身伸出一只手。
阿不思又说了一次:“我能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女孩儿笑说:“我不会跳舞。”
如果是派对那种伴随节奏音乐扭来扭去的舞蹈,她倒能跳得很尽兴。
但华尔兹?还是算了、她从来没有和同龄男孩共舞过。
“我回去早读,一会儿见。”
伊莎贝尔正要溜,却被阿不思扣住了。
“很抱歉,但今天不是学习的日子。”
一只手轻搭在伊莎贝尔腰间,她“噗嗤”笑了一下、她觉得痒。然后阿不思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肩上:“我们接下来只要不停地转圈就好,奥利弗就是这么教我的。你准备好了吗?”
“等一下、这解释未免——”
下一刻天旋地转。伊莎贝尔只看见四周的书架棱角由直线扭曲辐合,仿佛身处风暴中心。两人披上一层蓝色的熹光。最后阿不思稳当地定住脚跟,她抓紧了他的手才不至于跌倒。现在她想那个漂亮女孩儿、罗斯·阿特维尔肯定不会再找他跳舞了,这华尔兹真够折腾人的。
“阿不思、这会是我今生唯一一次和你跳舞。”
伊莎贝尔忍着头晕说。
“怎么会?”男孩儿开玩笑般说,“如果你是嫉妒阿特维尔和我跳舞就好了。这样我就得弥补自己的过错、以后只跟你一个人跳舞。”
“看来嫉妒确实会带来灾难。”
伊莎贝尔抬起下颌,试图让脑袋好受点。
“我又犯错了。”阿不思轻按她的太阳穴,“这样还难受吗?”
他的力度恰当,不轻不重,伊莎贝尔感觉好了很多。
她放下他的手:“我没事了。”
两人站得近,她才发现他的眼里满是疲态。
这时候,一滴浅白色的泪从他的眼睑流了出来。
伊莎贝尔拂去那滴泪,口吻轻盈:“你该睡会儿觉了。”
“我不困。”阿不思看着她,“嗯、那睡一个小时。你过会儿就来叫醒我,好吗?”
但伊莎贝尔那双蓝色的眼睛盯着他,她不说话。
阿不思认输,“好吧、两个小时,不能再多了。你知道、我明天又要走了。”
女孩儿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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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不思放下遮挡住眼睛的手。
“阿不福思,你下次拍照前可以预先说一声吗?”
“对不起,我错了。”他下次还敢。
阿不福思取出成片,啧啧嘴,嘟哝着什么。
阿不思问:“你拍过妈妈、安娜还有伊莎吗?”
“废话,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拿这家伙回来?”
阿不福思见他来了兴趣,献宝似的从口袋里掏出厚厚一沓的照片。他又一张张地介绍起来,包括光影构图、设计理念,听起来怪专业的。阿不思听得也认真,他的注意力落在其中一张照片上。
照片上的伊莎好像要随风飘走似的。
阿不福思一把抢过他的失败之作:“这张拍得不好,伊莎的脸都没照清楚呢。你看看这张,我们在树林里照的,雪景特别好看。”
但阿不思喜欢这张照片的氛围。
阿莉安娜很快乐,而伊莎贝尔似乎隐藏着不安。
“阿不、能把这张照片给我吗?”
“啊?”阿不福思傻了眼,“你喜欢这张?行啊,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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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伊莎,别捣乱。”嘿、自己叫自己名字可真够奇怪的?伊莎贝尔·卡特倒没感觉。她把黑色的猫儿轻轻抱起放在地板上,防止它把桌面弄得乱糟糟的。阿莉安娜正用一把剪刀把布裁开,刃面沿画好的直线慢慢走着、比蜗牛还慢。
“伊莎,我们能成功吗?”小姑娘放下剪刀,问。
伊莎贝尔摆弄着竹竿:“或许吧。”
成功的概率有百分之七十,但她也不敢打包票,因为她很久没上过手工课了。起风的日子近了,她提议做一只风筝好带着安娜去山谷里遛遛弯,这姑娘每天都闷在家里未免可怜不是?伊莎贝尔很久以前和同学们合作做过一只风筝,用的轻质竹竿和布料,幸好她当时负责搭建骨架,现在回想起来还不算毫无头绪。
她准备用钉子固定支架时,安娜拿起布料大声说:“我剪好了!”
“太棒了。”伊莎贝尔夸奖,“接下来你就尽情装饰它吧。”
安娜似乎很是苦恼地想了会儿,又灵机一动:“我会画得很漂亮。”
伊莎贝尔认真地把铁钉一点点捶进去,挥动锤子的幅度很小。两个人都专注于手头的工作,一时间,只能听见咚咚咚的声音和画笔沙沙沙的摩擦声。
坎德拉夫人从厨房出来,端着托盘。
“有人想来一杯柠檬汁吗?”她转到桌边,“伊莎?”
“谢谢您。请放桌上吧,我一会儿再喝。”
“安娜?”放好玻璃杯,她附身、从侧面欣赏小姑娘的画。
阿莉安娜头顶的头发一动不动。孩子的线条简单,笔触稚嫩,色彩明丽。画布上已经站着两个男孩儿,穿黑色长袍,一个在大笑,另一个则没什么生动的表情。她正蘸着蓝色的颜料给一个棕发女孩儿画眼睛,她的手里还抱着一只黑猫。太阳照耀,他们的背后开满鲜花,成群的蝴蝶飞舞着。
坎德拉夫人笑着看了眼对面的伊莎,“画得真好、安娜。”
“我知道、我画得特别好。”这模样像极了她那骄傲的二哥。
“记得谦虚。”坎德拉夫人开玩笑说,“你不准备画一画妈妈吗?”
“在这儿呢。”安娜指着中央的空白,介绍道:“妈妈站在最中间,左右两边是我和伊莎、还有小伊莎,然后是哥哥和阿不。我们六个都在!”
这是一张全家福。
“待会儿一定要给他们两个寄封信。霍格沃茨可没有这么完美的风筝,对吧?”
安娜用力地点点头,望向对面:“伊莎……”
“我会的、我会的。”伊莎贝尔停下手中活计,“今天下午就去邮局,好吗?”
风筝做好了,阿莉安娜几乎是下一秒就央求伊莎贝尔写信。她枕住她的肩膀,看她展开洁白的信纸,给钢笔灌满墨水。她的发丝像在给伊莎贝尔挠痒,女孩儿忍着笑意问:“你不想自己写吗?”
安娜摇摇头。她觉得伊莎贝尔写字时的情景很好看。那一心一意的神情,仿佛将心头的美好全部汇入笔尖,藏在一笔一划之中书写出来。比起自己涂鸦般的字迹,她更想看她写信。
“好吧,那我开始写咯。”
伊莎贝尔落笔写下个称谓:亲爱的阿不思。还没继续呢,安娜说话了。她撅起嘴巴:“伊莎你从来都不给给阿不写信,这不公平。”不必多言,小姑娘是与二哥更亲近的,也就更经常地给他寄信。
“但是……阿不思也是你的哥哥,我想阿不福思会一同看见的?”伊莎贝尔没有多想,她压根儿没注意到自己下意识写出的名字就是“阿不思”。不过这也不代表什么,只能说明她与小姑娘相反、她更经常地给她大哥寄信,尤其是问些魔法史相关的事情时。
安娜这次不好哄了,她替二哥委屈:“阿不希望你能给他写信。”
“那这封信就寄给他。”伊莎贝尔立刻添上新的称谓:“亲爱的阿不思、还有阿不福思,这是由安娜和伊莎共同寄出的一封信。”写完开头,她向小姑娘确认:“这样可以吗?”
小姑娘满意了。
伊莎继续写、发自内心地写:“非常戏剧性的是,我们两个对这封信的归属问题持不同意见。总之,相信你们中的任何一人收到这封信,都会毫不犹豫地跟另一个人分享,所以就无所谓是寄给谁的信了。话说回来、接下来的才是重点——安娜和我做了一只漂亮的风筝,我们打算找一个风大的日子验收下成果,希望你们回来的时候能够一同加入这个游戏……”
几天后,信件如愿跑到了阿不福思手上。
当时是中午,霍格沃茨的学生们都在礼堂的长桌边用餐。
“瞧瞧谁来了。”猫头鹰低飞掠过,阿不福思高举右臂、正要接住掉落的信封,坐在他右边的男孩儿窜地站起来抢先一步。他定睛一看,高呼:“伊莎贝尔、有个女孩儿给阿不福思寄情书!”对面几个格兰芬多的学生瞬间朝阿不福思抛去八卦的眼神。
“滚滚滚,有你什么事儿啊!”阿不福思同样站起来、给了对方一个肘击。听得啊的叫声,他抢过信封,一面拆开一面说:“谁跟你说这是情书的?如果不是情书我就揍你一顿。”
那男孩儿捂着腹部,吸着气说:“你懂什么?我爸说了,只要一个人愿意花时间给你写信,无论对方写的什么,都能叫情书。这就是感情、感情——懂吗?再说了,要不是真心喜欢你,谁乐意给你写信啊、也就除了你妹妹……”见阿不福思攥住拳头在眼前晃了晃,他才闭嘴坐下了。
还有人好奇:“既然不是情书,也不是妹妹。阿不、她和你什么关系?”另一个附和:“对啊对啊,这个伊莎贝尔是谁?搞快点、展开细说。”话音刚落,几个伙伴不待追问,互相传递个眼神、咳嗽几声不说话了。
阿不福思见人只顾着埋头吃饭,直问:“嘿、继续问啊,怎么不说了?我这关子还没卖够呢。不是、平时怎么没见你们那么能吃,一个个都饿死鬼投胎的是吧。”只见他们挤眉弄眼的,男孩儿心里更纳闷儿了,这儿抽什么风呢——
“午好。”
这道清朗的声音吓得他一个踉跄,托住桌面才站稳:“哥……”
对、他偶尔也会叫他哥哥的。
“级长好。”几个孩子异口同声,致以三年级学生的敬意。
是阿不思·邓布利多,他们的级长,五年级最优秀的学生、给格兰芬多赢得无数荣誉的学生。这位自带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在他们眼中是不亚于教授的存在。他大部分时间是不笑的,可一笑起来,总让人心道不好、就跟教授要挑你回答问题似的,而且是最难的那类问题。
他手里还抱着几本书,语调微扬,“情书?”
不像是质问的大家长,只像个明知道你不会还要故意试探你的教授。
“我吃饱了!”先前被肘击的男孩儿挪出位置,“请坐请坐。”阿不福思生气地看着他飞奔而去,在心里骂对方真不够意思,说好的哥们儿呢?那边阿不思道完谢,又坐在他旁边,扬头看他,还在等答案。他“唉”一声:“什么呀,你听他瞎说。是伊莎给我的信。”
“喏,你自己瞧,”阿不福思指着信封,一个字一个字地:“是伊莎贝尔。”
阿不思却说:“我看起来很可怕吗?我只是来看看信里说了什么。”
谁让你脱离了群众生活,整天以“高不可攀”的形象示人。阿不福思腹诽,要是你能像奥利弗那样少去图书馆,多跟我们闹一闹,早亲(近)你亲(近)的要死了。这男孩儿终于开始读信,没看两行呢忽然想起哪儿好像不对劲:“不对啊,伊莎给我的信,凭什么给你看?”
“你确定这封信是给你的吗?”阿不思说,“或许是安娜偷偷改了收信人。”这位级长想,如果女孩儿特意给阿不福思寄了信,又怎么会忘记他呢?
“不然是给你的?”阿不福思没好气地,“你也太自作多情了吧。”
说完,他泄愤式地往下看了两行,不看了,转身就走。
结果阿不思也没看到信里说了什么,他不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弟弟总喜欢莫名其妙地生气,光看他离开的背影都知道他又不高兴了。他站起来,和学弟学妹们说了“再见”,而后回到寝室。推开门,看见室友奥利弗正对着镜子调整领结。
“我没记错的话,秋季舞会好像在一个月以后?”
这身打扮恐怕为时过早。
“实话告诉你——”奥利弗把额角飘起来的头发抚平,“她答应和我去霍格莫德村了。”
“谁?”阿不思坐到床上。
“都说你聪明,关键时刻还犯傻?黛西、斯莱特林那个黛西·沃特,我俩青梅竹马呢。她要和我去霍格莫德村了。”奥利弗转头,一排牙齿白得发光:“阿不思、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你的算数占卜课要得‘差’了。”
“阿不思!”奥利弗大叫一声,赶紧坐到他旁边,“我的天才、我的大学者、我的邓布利多,告诉我、你忍心将你的好兄弟弃之于不顾吗?求求了,划个重点就行。您看我还有机会吗?”
“这个嘛……”阿不思笑了,“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然后他低头复习手中足有五厘米厚的中级魔药学理论。
“‘同是天涯沦落人’,你、你不能就冷眼旁观吧。”
“‘同是天涯沦落人’?”阿不思说,“谁和你‘同是天涯沦落人’。”
“你小子,装、继续装!”奥利弗拿起放在矮柜上的相框,指着赤褐色头发的小姑娘,“这是你妹、我知道。”然后又指着那一双蓝色的眼睛,“这个呢?可别跟我说、你每天都得盯着看一阵的女孩儿,只是你‘最好的朋友’啊。”他把那几个字咬得意味深长。
“事实如此。”
“你……”奥利弗不服气,“死鸭子嘴硬,你等我哪天好好儿问问她。嘶、我肯定见过她,看着特别眼熟,哪儿见过呢……这文静的模样,清澈的眼睛……啊、知道了,拉文克劳的吧!没错儿、绝对是拉文克劳的!”
阿不思说了四个字:“刻板印象。”
嗯、文静的未必在拉文克劳,伊莎贝尔也可能和他一样在格兰芬多啊。
“你快告诉我吧!不给划重点就算了,这点‘少年心事’分享一下不过分吧,咱俩谁跟谁啊。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出谋划策呢。”
“她叫伊莎贝尔,我们认识很多年了。”
“她性格怎么样?跟罗斯·阿特维尔哪个更漂亮?”
“为什么提起罗斯·阿特维尔?”
“呃、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她这一型的?罗斯嘛,除了脾气差点就没缺点了。我们都觉得,你们俩才是天生一对来着。谁能想到,还有伊莎贝尔这么一位呢。”
“我不喜欢罗斯·阿特维尔、那种喜欢。”
“所以你喜欢伊莎贝尔这种……兄弟、我看不太清她的脸,也说不清楚。她看起来像那种不太会生气的,就是霍格沃茨里最常见的那类姑娘。”奥利弗后知后觉,“抱歉,我没有说她不好的意思,只是主管臆断、主观臆断。”
“伊莎贝尔是独一无二的。”
奥利弗又啧啧两声,“那你可得注意着,万一哪天谁把她‘拐’跑了。”
“戈德里克山谷的人们都很善良,她很安全。”
“我的意思是——注意着别让哪个男的把她抢走了,笨蛋。”
那她依然很安全、镇里没有其他同龄男孩儿了,阿不思想。
“那……”奥利弗坐到他旁边,“你们俩……”
他把左右两手的拇指贴在一起,见阿不思仍不理解,“你们俩接过吻吗?”
阿不思给了他一个统统石化。
十分钟后。
“格兰芬多扣十分!”奥利弗痛斥:“你太暴力了!”
但凡他是个斯莱特林的,直接把阿不思告得“倾家荡产”。
阿不思已经躺在床上,背过身子午休,不理他。
奥利弗见状,也滚回床睡觉了。
阿不思睁着眼睛,他又在想伊莎贝尔。既然说到她,那就会想到她,自然而然的事情。他感觉她比几年前高挑许多,却越发得瘦了。夏天那会儿,她把头发剪短了,棕发垂到肩膀下方、利落许多,但他可能又有些想念那及腰的长发、其实怎样都合适吧。还有、开学为止,他一直忙着复习魔药学和算术占卜、owls考试中最麻烦的两门课。然后他就没好意思说,她问的某些关于魔法史的问题,他得去图书室翻阅资料才能写出有新意的观点,所以回信很慢,他不想她失望。阿不思闭上眼睛——不行、还是想知道她和阿不福思说了什么悄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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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不住说一句,起风了。
“老师,我和阿莉安娜都约定好了。”伊莎贝尔哀求。
“秋审十月二十日开始,你自己掂量。”
伊莎贝尔至今还在修改她的文稿。从初稿到现在的二稿,历时一年多,终于到最后的精修阶段。巴沙特女士要求她投稿的这家杂志只收录学生作品,专业度有、认可度也有,一年只收两次稿,赶不上今年就只能等来年的五月份。如果想要在魔法史学方面做出一定成就,总归离不开研究和写作,伊莎贝尔还需要实践、她得攒稿酬让自己去各国实地考察,前路十分坎坷就对了。
“这周日完稿。还剩两小节,我保证改完。”
老女士还是那句话:“你自己看着办。”
“——对不起!”
伊莎贝尔跑了。
她相信自己这周能准时改完,但还是下意识地感觉愧对老师。实际上,她早不像去年那么紧张,初稿一写完她就松了口气。先不论写得怎么样,毕竟她完成了一篇作品,从结果上来说已经胜利,后面的事情就尽人事听天命吧——比她优秀的学生多了去,她从不觉得自己比他们更有优势,哪怕她每天的一半时间都用来学习魔法史。
再者、同样是完成初稿那天,游戏系统通知:【温馨提示,玩家伊莎贝尔·卡特当前魔力值已达副本一可获最大值,支线任务已关闭,属性提升奖励已关闭。祝您游戏愉快。】
所以,她的魔力值至今停在满值的二分之一处。
仔细想想,就像为了考藤校而努力学习的学生,伊莎贝尔心中的藤校就是霍格沃茨。她绞尽脑汁地提升魔力值就是为了从哑炮变成巫师、为了亲眼去那儿看看。但这个目标暂且无法实现,心态便随之放松,不能说什么都无所谓,却也是没有特别要紧的,继续按部就班地生活。
伊莎贝尔摸到阿莉安娜头发上的红色枫叶,手心发烫。
风筝在天际游泳,游去绿色的池塘,卡进一棵老橡树的枝干中。
阿莉安娜往回收线,收到一半转不动轮轴,和树对抗着。
这糟糕了。
就算阿莉安娜在伊莎贝尔的头上踮起脚尖也够不着它。
好吧、夸张了。但问题是,她又不能真的站她头上。
两个人高高抬头,既看那葱郁的树冠,也看那一动不动的风筝。
黑色的小伊莎自告奋勇,攀到树顶,迈着猫步靠近它,徒劳地挥挥爪子。
“或许、我们需要梯子。”伊莎贝尔说。
阿莉安娜皱着眉毛,身体内上涌的力量促使她朝着树干伸长手臂。她感觉这股力量温和而厚重,如同在寒冷的冬夜里裹着被子酣然入睡般舒适。从没有人教她,但她下意识地微张五指,一道无形的风挥之欲出,将那只风筝往下刮了几厘米。
风还在刮,伊莎贝尔惊讶地看着阿莉安娜。
对方的神情认真而严肃。
伊莎贝尔明显感知到,风逐渐变大。
树叶沙沙作响。
这情况持续了短短一分钟,风止云息,一切照旧。
风筝高高挂着,仿佛坐在上面嘲笑她们束手无策。
但伊莎贝尔高兴极了:“安娜,你刚才……那是魔法吗?”
“我不知道。”小姑娘同样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的手心、又看看手背,翻来覆去地看它们,好像里面隐藏着惊天大秘密。她说:“我只是想让那只风筝下来,然后总感觉、我应该能让它下来。伊莎,刚刚是因为我的缘故才有风吗?我能召唤风了!”
“太好了,坎德拉夫人会很开心的。”
但两人的笑脸很快消失,彼时太阳仍未落山,在连绵起伏的山脊线徘徊不定。她们就近去木匠家借了梯子,等回来的时候,树枝间却空空荡荡,除了散乱的光斑再无其他。风筝在哪儿呢?阿莉安娜的快乐连同风筝一同销声匿迹了。
——别紧张。
伊莎贝尔不会让她哭泣,她想到一个办法。
她先送小姑娘回家吃晚餐,又独自来到镇中心。
黄昏时分,街上的黑色人影斜斜长长,如同湖底的水藻相互交叉缠绕着,伊莎贝尔拨开软植,在酒馆门前的水流中停下脚步。这儿是镇上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大门左侧有一张大的公告板。哪家需要什么东西,写清楚时限、交付地点和赏金,直接把纸粘牢就妥。伊莎贝尔也贴上去寻物启事,只希望好心人能尽快帮忙、不然她们俩就得再做一只风筝。可所有事情都是第一次最值得纪念,新的未必比旧的好。
伊莎贝尔正想着,忽然被一道温热的风席卷全身。
在转寒的秋季,除非是待在烧好壁火的室内,否则很难遇到这样的温度。伊莎贝尔感觉背后氲出一层薄汗,上衣在肩胛骨的凹陷中融化成浆。她向右看,眼前昏暗了。右边的人投来一片阴影,对方身上飘来泥土和青草的芬香、被风裹挟着渗进她的鼻腔,像是一锅粥经过熬煮而散发出不带任何修饰的、本质的香味。
那是个高瘦的男孩儿、皮肤抹了几层蜜色的太阳光。
他一边扫视公告板,一边把帽子卸下来,黑色的头发仿佛还沾着晨露。那头发又乱又蜷,伊莎贝尔不禁想起某个邻居家里的卷毛狗,见了人就吐着舌头迎上来、傻乎乎的。但这个联想太微妙,她止住自己即将发散的思维。而他却像感觉到她的目光似的,扭头、两双眼睛对上了。
他有一双浅灰色的眼睛。
紧接着、这双雨雾般的眼睛被遮住了。
男孩儿戴上帽子,又压低帽檐,他的视线落在地上的脚尖。
伊莎贝尔似乎才回过神来,同时转头正对公告板。
“你……”
伊莎贝尔看他,不敢确定对方是不是和自己说话。
男孩儿直视了她两秒,又垂下眼睫:“这儿。”
他指了指公告板,展现出手中的东西,说了一个词语。
他每次只往外蹦一个单词,但伊莎贝尔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他的手里是一只风筝,他说:“风筝。”
——你能告诉我、这里是否有人、丢了风筝吗?
“我想,这是我的风筝。”伊莎贝尔问,“你把它取下来了吗?”
如果是爬树好手的话,那棵树的高度远算不上无法完成的挑战。
不过这男孩儿去的时机赶巧,他刚到那儿、俩姑娘便走了。
听见伊莎贝尔的声音,他却把风筝猛地推进她怀里,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伊莎贝尔被他的力气撞了下,怔怔地看他远离好几米,才想起来自己没有道歉。她从行人们的肩膀之间穿过,听见嘈杂的交谈声,闻见混杂着皮革、香水和啤酒味的空气,头昏脑涨地锁定着他的影子进入酒馆。
桌面上滑出一道直线形的余晖。
香烟呛得伊莎贝尔捏住鼻子,她左右来回看,试图找到那个男孩儿。
“先生,里面不准吸烟。您要实在是馋得紧,去后院过完瘾再进来。”卡特夫人抱臂提醒那桌客人,话挺客气、但语气可不容置疑。她正做好和对方扯皮的准备,却看见自己的女儿拄在大堂中央、怀揣一只风筝,话也不接,大叫:“伊莎——!”
这喊声洪亮,伊莎贝尔走上前去:“妈妈。”
“你怎么来了?”卡特夫人变了表情,“难道是家里出了事儿?”
“家里一切都好。我是……”
“那来得正好。”卡特夫人打断她,“带这位去后院瞧瞧吧,我看他急得找个地方‘寻乐子’呢!”这语义不明的话惹得桌边人哄笑,那位抽烟的先生也自嘲地笑,站起来、对伊莎贝尔说:“走吧,姑娘。今天你就是我的向导。”
以前,酒馆生意忙不过来时,伊莎贝尔会来给妈妈搭把手,对所有事务都非常熟悉,包括点餐、送餐、打扫卫生、结账等等。她来吃喝也不需要付钱,无论点什么、账全算老板头上。在邓布利多一家搬来之前,她的生日都是与酒馆里的大伙儿一起过的。对她而言,这里就是第二个家。不过,自从开始炼制魔药,倒很久不曾来过。
伊莎贝尔把风筝放好,应下这份差事。
同时,她又在心底遗憾自己与男孩儿错过了。
“先生,就是这儿。”
领着人走过门的那一刻,她看见院里立着一只毛发淌水的羊。然后是,所谓缘分——她所寻找的人在蹲下身子给羊清理毛发,注意到有人过来,抬头望了一眼。那浅灰色的瞳孔好似沉入大海的珍珠,在天光的映衬下拂去灰尘烁了一瞬,继而滚落回灰暗。他的头发过长,似乎是有些碍事了,伊莎贝尔不自觉地想。
她走近对方,说:“谢谢你找到了我的风筝。”
男孩的头低得更低,发出个单音节的“嗯”。
他手上的动作停都不停,把羊照顾得服服帖帖、蹄子也不挪一下。
伊莎贝尔稍微走远,等他干完活站了起来,才重新过去。
她伸出手来:“你好,我叫伊莎贝尔·卡特。”
男孩儿正要和她握手,陡然又把手缩回去。他的手又湿又凉,而且不太干净、手心还沾着羊毛。而女孩儿的手看起来就像一团棉花,洁白又柔软,所以他畏惧了、下意识地想攥住衣角。但他不由得睁大眼睛,睫毛颤动着。因为对方毫不在意地、主动握住了他想要逃跑的手——她的手和他想象中一样温暖。
伊莎贝尔笑吟吟地:“你叫什么名字?”
“亚、亚……”他的嘴唇抖个不停,“亚历克……”
“阿列克?”伊莎贝尔说,“请让我请你喝一杯果汁吧,再次感谢你找到我的风筝。”准确来说,应该是酒馆老板请他们两个一人喝一杯。主要是这女孩儿担心对方又走了、他走路特别快,她都追不上,得尽快用某种方式报答他。
阿列克似乎是急切地想要说什么,但他最终还是闭上嘴巴保持沉默。
这时,伊莎贝尔注意到他额前的发变成一绺一绺的,便掏出手帕。
“你流了很多汗,还好吗?”
男孩儿看见她递过手帕,甚至往后躲了一步。伊莎贝尔只好说:“没关系,请你用吧。”这才顺利地将手帕放进他手里。可阿列克呢、攥着手帕,看起来就像不知道这一小块薄布有何功用的稻草人。伊莎贝尔简直哭笑不得,她觉得对方笨拙得可爱、像孤儿院里一个名叫伊莱恩的孩子,见人就红脸——可他明明比他大了好几岁来着。
“我、我……”阿列克又产生说话的冲动,可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了个头,又被一道愤怒的声音挫败:“亚历克斯,你这懒鬼!”听见这粗气的话,他的骨头猛地咯哒咯哒地互相撞击。
后院又弥漫起刺鼻的酒味,盖过烟熏味的风头。
那是个满脸枣红的矮个男人,大把胡须像雪般堆叠起来。
他咬字含糊不清:“该死的懒虫!你下午去哪儿偷懒了?!你——”
阿列克闭上眼睛,那只大手过来了。
“老先生,别气坏身体。”客人吐着烟圈劝道。
于是那只手便没有去向男孩儿的脸,而是啪的一声打在他后背。
老头儿恶狠狠地:“滚回去!你想让我的羊饿死吗?”
阿列克抱起地上的小羊往外走,他回头看了一眼伊莎贝尔。
此时此刻,那浅灰色的瞳孔里才真正地积起雨雾。
“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伊莎贝尔朝他挥挥手,嘴型无声:“再见。”
她看着男孩儿前往落日尽头,有如黑色水鸟的剪影、飞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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