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金枝

　　小男孩的家位于村子南侧，两间土坯房，顶上盖着茅草，空隙间隐约可见天光。
　　杨湫举步走进小院，只见院落里放着一个破旧的粗陶大缸，墙角立着几把陈旧的农具，小男孩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只见床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人。
　　“这是？你爹？”杨湫走近，仔细打量了一下男人，眉心不经意间蹙起：“他这是怎么了？”
　　“交不出粮，被老爷们打断了腿。”小男孩说道。
　　“什么老爷，这么厉害？”芙蕖忍不住问道。
　　“庄子上的大人们都叫老爷。”小男孩从水盆里捞出一条染得乱七八糟的破布，熟练地替男人擦洗。
　　杨湫抿抿唇，几步走上前：“我看看，让我看看。”
　　她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会医术，让我替他治病，好吗？”
　　小男孩翕动着嘴唇，似乎正在犹豫，杨湫正欲再劝，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陈妈妈抱着木盆，正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
　　杨湫挑起了眉毛。
　　“他这伤拖得时间有些久，我的医术也只能替他治疗其他症状。”杨湫收回搭在病人脉上的手指，看了一眼陈妈妈：“至于药材——”
　　杨湫对陈妈妈坚定地说道：“我回去之后，会叫人给你送来。”
　　陈妈妈放下木盆，有些手足无措：“这，这怎么可以啊，三小姐，这——”
　　杨湫轻轻摆摆手：“这是我身为医者的本分。”
　　陈妈妈连忙跪下，正想磕头，被芙蕖一把捞起，顿时淌出两行泪来：“三小姐，求您，求您做主啊！”
　　“没事，慢慢说，永济庄到底发生了什么。”杨湫拉着陈妈妈，坐在低矮的桌边：“你只管说出来，我会处理那些人的。”
　　陈妈妈一抹眼泪，激动地控诉起几个收租的管事来。
　　“那个管事的是什么人？”杨湫的指尖扣在桌面上，越听越觉得愤怒：“他敢仗着侯府的名头欺男霸女？”
　　“我们不知道，只知道姓夏。自称是什么，夏夫人的亲戚。”陈妈妈犹疑道。
　　杨湫点点头，心却沉了下去。
　　“可记得他长什么模样？”芙蕖问道。
　　陈妈妈立刻比画起来，杨湫听着，默默记下了那些特征。
　　天色渐晚，杨湫踏上了返程的路途，海棠放好竹帘，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佃农：“小姐，您看。”
　　杨湫探出头去，只见那些人衣衫褴褛，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期盼，目送车马的离去。
　　“他们大概还没见过来了却不收钱的。”杨湫说完，深吸了一口气：“此事我一定要查到底。”
　　“小姐，不会有危险吧？”海棠担心道。
　　“这次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认了，那些媚上欺下的蠹虫，真的罪该万死。”
　　回到定陵侯府时，已经接近了掌灯时分。
　　杨湫一路奔着绣荷斋去，急匆匆推开大门：“姨娘！大姐！有消息了！”
　　夏姨娘急急忙忙走上来，眼眶先红了半截，看到杨湫没事才放下心来：“哎哟，菩萨保佑，三小姐你可是回来了，急死我啦！”
　　杨婳半扶着生母，见杨湫无恙，也放下心来。
　　“你今日出去后，我和姨娘一起对账，也发现了些线索，就等你回来呢。”
　　绣荷斋内点上烛火，夏姨娘吩咐下人摆好了晚膳，拉着两个姑娘坐下：“好姑娘们，不急，先用晚膳，用完了咱们慢慢讲。”
　　三人各怀心事，这顿晚膳用得颇有些匆忙，杨湫捧着一盏茶漱过口，方才开口：“我今日去了永济庄。”
　　“庄内的佃农日子过得清苦，我私下走了一圈，听那些村民说，有一名姓夏的管事，隔三岔五就要去收钱。”
　　夏姨娘大吃一惊：“姓夏的管事？”
　　“正是。”杨湫点点头，接着说道：“这是庄头陈顺媳妇说的。”
　　夏姨娘面上出现了明显的惊怒之色，忍不住道：“这不是害人吗！谁指使他们这么做了！”
　　“姨娘，且放宽心。”杨婳拉住夏姨娘的手安慰道：“三妹还有未尽之言，我们先听听她怎么说吧。”
　　杨湫看夏姨娘反应不似作假，继续往下说道：“若说是姨娘指使的，我也是不信的。”
　　“三小姐，他们可有说什么具体的身材相貌？”夏姨娘绞着帕子，一脸着急：“不会，不会真是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兄弟吧？”
　　“姨娘还有亲戚在侯府做事？”杨湫有些好奇地问道。
　　“唉，那年侯爷外任，在洛州纳了我做小，我娘家从商，想着从此一飞冲天，就将我那兄弟送来京城投奔。”
　　夏姨娘长叹一声：“我这也没法子，只好求侯爷，给他安排了个管事的活计。”
　　“原来如此。”杨湫点点头，接着问道：“姨娘和这位夏管事关系如何？”
　　“他就是个败家子，一天天就想着偷奸耍滑！”夏姨娘忍不住骂了起来：“我这兄弟我清楚，三小姐，要真是他做了这猪狗不如的事——”
　　“姨娘莫急，此事我一定要查个明白，单凭这一句话，我还不能确认夏管事是不是主谋。”
　　杨湫说话的声音不疾不徐，安抚住了夏姨娘焦躁的神经：“或许他背后还有更大的靠山，竟然敢骑在主子头上作威作福。”
　　“三妹说的是，姨娘。”杨婳适时开口劝道：“眼下的证据不足我们发落夏管事，您若贸然找他对质，只怕他狗急跳墙，闯下更大的祸事。”
　　夏姨娘还是有些坐不住：“可是——”
　　“姨娘，既然三妹说了有办法，我们就相信三妹吧。以三妹的本事，还不至于被夏管事欺负了。”杨婳说道。
　　夏姨娘点了点头，颇有些无力：“我就知道这个混账东西干不了好事。”
　　“姨娘稍安勿躁，等我走完剩下两个庄子，便知道到底是什么人从中作梗。”
　　夏姨娘平复下来，杨婳便说起了自己今日的发现：“你昨儿个说要去农庄上看看，我今日留心翻了庄子上交上来的收成单子。”
　　“大姐发现什么了？”杨湫忙问道。
　　杨婳取来了一份清单，上头用朱笔圈出几个地方，她指着其中一处道：“三妹你看这里，三处农庄，永济庄的交上来的租子最少，每年的管事汇报，都说是当地佃农偷懒。”
　　“简直是欺人太甚！”杨湫握紧拳头，眼中射出一道精光，义愤填膺道：“那些佃户衣衫褴褛食不果腹，这帮刁奴竟敢胡乱编造说他们偷懒，真是可恶！”
　　杨婳收起清单，将另一份账本递到杨湫眼前：“这是我今日查了侯府库房的进项。”
　　“进项上，这笔永济庄上交的租子，和实际放在库房的远远不符。”
　　杨湫接过，快速地翻了一遍，越看越是心惊：“他们鱼肉百姓，欺压良民，只为了从中渔利？”
　　杨婳收齐账本，一向温婉的面容也冷冽起来：“若是如你今日所见所闻，三妹。”
　　她的声音不复先前平稳，陡然颤了起来：“这些人，当真是罪无可恕！”
　　“大姐，我明日就去剩下的两个庄子上盘问。”杨湫冷笑，“我就不信，抓不住他们的尾巴！”
　　第二天天一早，杨湫先去了侯府名下的同济堂，吩咐伙计抓了药材送去永济庄，这才带着海棠和芙蕖往剩下两个庄子上去。
　　马车刚刚停在仁和庄门口，杨湫便听到一阵喧闹。
　　“这是怎么了？”杨湫掀开车帘，直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扯着一个年轻姑娘的手，将她往村口拉去。
　　“我呸，当初说好了，你交不上钱，就用你女儿抵债，怎么，这会想抵赖？”中年人一口啐在一名身形佝偻，面容枯槁的老人面上：“要怪，就怪你们家供不上城里的老爷们穿金戴银吃香喝辣，自己命贱，活该！”
　　姑娘哆哆嗦嗦，一身粗布短褐缝缝补补，神情麻木，却又带着几分惊恐，看上去和杨玥差不多大。
　　杨湫看得心头火起，大喝一声：“住手！”
　　中年人回头看去，杨湫已经跳下车，几步来到他面前，江娜年轻姑娘扯到自己身后。
　　“光天化日之下，你竟然敢强抢民女，真是好大胆子！”杨湫怒斥道。
　　她身后，仁和庄的村民个个神情畏惧，竟无一人敢上前帮忙。
　　杨湫见此情形，心中料定是眼前这人作怪，恐吓村民不敢生事，当下冷冷喝道：“放肆，你是谁家的家仆！”
　　“嘿！你竟然敢这么跟大爷我说话！”中年人大为光火，对着杨湫就要举起巴掌：“一个女人，还敢对大爷我指指点点的，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哼，是谁活得不耐烦了，还不知道呢！”杨湫冷笑起来，随即抬头，扬声喊道。
　　“芙蕖！动手！”
　　中年人见杨湫没被自己吓住，心里顿时恼火起来，巴掌高高举起，眼看就要掴下去。
　　芙蕖一把抓住中年人的胳膊，狠狠向后一扭，痛得他当即叫喊起来：“疼！疼！你这个臭女人，还不快放手！”
　　“你刚才不是很硬气吗，这会儿怎么不叫了。芙蕖，给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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