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犯上

　　秋日渐深，柏油路边的梧桐叶在经历过几次寒雨后落了一地，又被新的夜雨打湿，贴在冰冷的路面上，反射着霓虹破碎的光。
　　自那晚酒店隔空交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奇异的平衡。
　　既不像之前那样单方面的热情追逐，也并非真正的冷淡疏离，更像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探戈，你进我退，默契十足。

　　迟判与收敛了些许外露的锋芒，不再频繁制造“偶遇”，信息也发得更有分寸，多是分享他那株长势旺盛的龙沙宝石，或是几句不着痕迹的关心。
　　他在耐心等待，等待沈端口中的“下次”。

　　沈端则将那份游刃有余发挥到了极致。
　　他会回应迟判与关于玫瑰养护的问题，偶尔也会在深夜回复他一条关于工作的疲惫吐槽，语气温和，带着长辈式的关怀，却始终不再给出任何明确的、私人化的信号。
　　他在打磨迟判与的耐心，也在确认自己的心意。

　　这天晚上，沈端站在自己公寓顶层办公室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陆家嘴冰冷的钢铁丛林，灯火璀璨，却缺乏温度。秋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玻璃，模糊了远处的光影。
　　他手里拿着迟判与落下的那件浅灰色羊绒衫，触感柔软，仿佛还残留着主人身上那股清冽又张扬的气息。
　　他想起那晚年轻人以退为进的回答，想起他漂亮眼睛里闪烁的、不甘又势在必得的光芒。
　　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有些游戏，需要明确的规则，才能玩得尽兴，也才能……及时抽身。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迟判与的电话。没有通过微信，而是直接拨打了号码。
　　电话几乎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速度快得泄露了对方的心思。
　　“哥哥？”

　　迟判与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惊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背景音很安静。
　　“在哪儿？”沈端的声音透过电流，比平时更添了几分低沉的磁性。
　　“在家。怎么了？”

　　“现在过来一趟。”沈端报出自己公寓的地址，语气平淡，如同在吩咐下属送一份文件，“拿你的衣服。”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迟判与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机灵，甚至带上了一点笑意：“现在？外面下雨呢哥哥。”
　　“不想来可以不来。”沈端语气不变。
　　“来！”迟判与立刻回答，声音清脆，“半小时到。”

　　挂断电话，沈端将羊绒衫放在沙发扶手上，走到吧台，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威士忌。
　　他并不着急，甚至有些享受这种猎物正在主动踏入陷阱的过程。
　　不到半小时，门铃响了。
　　沈端通过可视对讲看到迟判与站在楼下大堂，头发和肩头被秋雨淋得有些湿漉，几缕黑发贴在光洁的额角，看起来有种落难王子般的楚楚动人。他按下了开门键。

　　电梯上行，叮咚一声，门打开。
　　迟判与走出电梯，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敞开的大门内的沈端。
　　他穿着深色的家居服，身姿挺拔，手里端着酒杯，银丝边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
　　“哥哥。”
　　迟判与走进来，带进一身微凉的潮气，他脸上挂着惯有的、漂亮又无害的笑容，“雨还挺大的。”

　　沈端关上门，将一杯准备好的温水递给他。
　　“擦擦。”他示意了一下旁边准备好的干毛巾。
　　迟判与接过水杯，指尖与沈端的轻轻一碰，温热传递。
　　他一边用毛巾擦拭着头发，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空间。
　　极简的装修风格，昂贵的家具和艺术品，视野极佳的落地窗，一切都符合沈端的品味和身份，冰冷，精致，缺乏生活气息。
　　除了……窗边那盆被他搬移进公寓，精心照料、已然茁壮不少的龙沙宝石。
　　他的目光在那盆玫瑰上停留片刻，心底泛起一丝微妙的满足感。
　　沈端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他，望着窗外的雨夜都市。
　　“衣服在沙发上。”

　　　迟判与走过去，拿起那件羊绒衫，却没有立刻离开。他走到沈端身后，距离不远不近。
　　“哥哥特意叫我上来，真的只是为了还一件衣服？”他声音放轻，带着钩子。
　　沈端缓缓转过身，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
　　他能闻到迟判与身上带来的、混合着雨水的清冽和自身独特香水味的气息。

　　年轻人的眼睛在室内温暖的光线下，亮得惊人，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
　　沈端伸出手，没有碰他，只是用手指，极其轻佻又自然地勾起了迟判与的下巴。
　　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迟判与呼吸一滞，没有躲闪，反而微微抬了抬下巴，迎上他的目光，眼神里充满了挑衅和引诱。

　　沈端凝视着他漂亮得近乎妖孽的脸，看了好几秒钟，然后，用他那把温和的、却带着致命穿透力的嗓音，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迟判与，我可以陪你玩。”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但别对我用心。”

　　这句话像一道冰冷的闸门，轰然落下，将所有的暧昧和可能滋生的温情，都隔绝在外。
　　迟判与眼底的光芒剧烈地闪烁了一下，有瞬间的僵硬，但很快，那抹惯有的、狡猾又热烈的笑意重新回到他脸上。
　　他甚至就着沈端勾着他下巴的姿势，更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沈端的唇瓣。
　　“巧了，哥哥。”

　　他的声音带着笑，眼神却锐利如刀，“我这个人，最喜欢玩游戏了。”
　　“而且，”他微微偏头，舌尖轻轻舔过有些干燥的下唇，像一个即将品尝美味的饕客，“我只玩那种……能让对方先认真的游戏。”

　　规则，在这一刻，被赤裸裸地摊开。
　　一场名为“不动心”的博弈，正式拉开血腥而甜蜜的帷幕。

　　窗外，秋雨缠绵，寒意深重。
　　窗内，两人对视着，一个温润如玉，一个漂亮似火，空气中碰撞出的，却是足以燎原的危险火花。
　　沈端勾着迟判与下巴的手指缓缓松开，那动作不带丝毫留恋，仿佛刚才的亲昵只是一个必要的仪式。
　　他后退半步，重新拉开了属于安全社交的距离，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姿态恢复成一贯的沉稳优雅。
　　“很好。”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那么，游戏开始。”
　　迟判与感觉下巴那微凉的触感消失，心底竟掠过一丝极淡的失落，但很快被更强烈的兴奋取代。

　　他喜欢这种直白的规则，这让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什么范围内可以尽情施展。

　　“既然是游戏，总得有来有往才公平，哥哥。”
　　迟判与笑得像只偷到了鸡的小狐狸，他走到吧台边，自来熟地给自己也倒了一小杯威士忌，举起杯，朝着沈端的方向示意，“第一杯，庆祝我们……达成共识。”
　　沈端看着他这副反客为主的样子，没有阻止，只是举了举杯，算是回应。
　　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荡漾，映着两人各怀心思的眼眸。
　　“衣服拿到了，酒也喝了，”沈端放下酒杯，目光扫向门口，逐客的意味明显，“雨势小了，你可以回去了。”
　　迟判与却倚在吧台上，晃着酒杯，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哥哥，刚定下规则就赶人，是不是太无情了？”他眨眨眼，语气带着点委屈，眼神却亮得惊人，“游戏才刚开始，总得让我……熟悉一下场地吧？”

　　沈端挑眉，看着他。
　　这小家伙，真是懂得如何得寸进尺。
　　“或者，”迟判与放下酒杯，一步步走近，直到再次进入沈端的亲密距离范围内，他微微仰头，看着沈端，声音压低，带着蛊惑，“哥哥怕我留下来……会控制不住，坏了‘不动心’的规矩？”
　　他在挑衅。

　　用自己作为赌注，试探沈端的自制力，也试探这条规则的弹性。
　　沈端垂眸看着他，年轻人漂亮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着他的倒影，那里面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冒险精神。
　　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和着原本的香水味，形成一种独特而诱人的气息。

　　“控制不住？”
　　沈端重复着这个词，忽然轻笑一声，伸手，不是碰他，而是替他拂去了肩头一片不知何时沾上的、极细微的落叶碎片，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古董。
　　“小朋友，定力这种东西，是需要修炼的。”

　　他的动作温柔，话语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教训意味。
　　迟判与感觉肩头被他指尖拂过的地方像是过了电，一阵微麻。
　　他强撑着笑容：“那哥哥要不要……亲自教教我，怎么修炼？”
　　这句话几乎是在明示了。

　　沈端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而是转身走向书房的方向。
　　“我还有些工作要处理。”他头也不回地说，“你自便。走的时候带上门。”
　　他竟然真的就把迟判与一个人留在了客厅。
　　迟判与看着沈端消失在书房门后的背影，愣了两秒，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沈端用最温柔的姿态，划下了最冷酷的界限，任凭他如何撩拨，自岿然不动。
　　他没有感到挫败，反而更加兴奋。

　　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依旧未停的秋雨，以及窗内那盆长势良好的龙沙宝石。
　　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饱满的叶片。
　　“听到了吗？”他对着玫瑰低声自语，像是分享一个秘密，
　　“他说，可以陪我玩。”

　　这意味着，他拿到了入场券。
　　至于谁能在这场游戏中笑到最后……
　　迟判与端起自己那杯没喝完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灼热的暖意。

　　他走到书房门口，没有敲门，只是隔着门板，提高声音说：“哥哥，那我先走了。你的‘修炼教程’，我下次再来领教。”
　　说完，他拿起沙发上那件羊绒衫，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公寓里重归寂静。

　　书房内，沈端坐在书桌后，听着外面大门关上的轻响，手中的钢笔在文件上停顿了片刻。
　　窗外雨声淅沥，敲打着这个秋意浓厚的夜晚。
　　游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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