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恰如初遇

　　距离高考九十七天。

　　高三教学楼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硝烟。倒计时牌上的数字每天变换，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姜玧儿的座位调到了第三排正中央，段泽延依然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他们之间隔了五排桌椅，却仿佛隔着一整个银河。

　　段泽延没有强求挽回。他接受了她的决定，以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每天早晨，他依然会在她桌肚里放一瓶温热的牛奶；每个午休，他会默默把她爱吃的菜拨到她饭盒里，然后转身离开；每次大考后，他会把整理好的错题本放在她桌上，用红笔标出她可能需要的部分。

　　他不再说话，不再试图解释，只是用行动固执地证明着他的存在。

　　姜玧儿也以同样的沉默回应。她接受他的好意，却从不道谢。牛奶会喝完，饭菜会吃掉，错题本会被仔细研读。但她从不回头看他，即使在走廊擦肩而过，她的目光也会迅速移开。

　　这是一种奇特的冷战，没有争吵，没有对峙，只有日复一日的沉默付出和同样沉默的接受。

　　“你这样有意思吗？”周浩轩忍不住问，“她明显在躲着你。”

　　段泽延在草稿纸上画着受力分析图，头也不抬：“她需要时间想清楚。”

　　“万一她想清楚的结果就是放弃你呢？”

　　笔尖在纸上顿住，洇开一小团墨迹。段泽延抬起头，望向第三排那个挺直的背影：“那我就认。”

　　四月的第一次模拟考，姜玧儿跌出了年级前十。

　　晚自习时，她盯着成绩单发呆，指甲无意识地掐着手心。一张纸条从旁边递过来，是她的新同桌林薇：“没事吧？”

　　她摇摇头，把成绩单塞进书包。

　　放学后，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到操场后面的小树林。这里曾经是她和段泽延偶尔午休时来背书的地方。她靠在最粗的那棵梧桐树上，慢慢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她面前。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是因为我吗？”段泽延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姜玧儿没有回答。

　　他在她身边坐下，两人之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如果你真的觉得我的存在影响了你的学习，我可以申请调班。”

　　她猛地抬起头：“不要。”

　　这是他们一个月来第一次对视。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责怪，没有逼迫，只有全然的接纳。

　　“不是因为你我才会考差。”她低声说，像是终于卸下某种重担，“是我自己的问题。物理最后一道大题，我明明会做，却算错了数。”

　　“紧张？”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怕考不上北大。”

　　“你怕的不是考不上北大，”段泽延一针见血，“你怕的是考不上北大，就会印证你对自己的怀疑——觉得你配不上更好的未来。”

　　姜玧儿的呼吸一滞。

　　“姜玧儿，”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你值得所有最好的东西。不是因为你能考上哪所大学，而是因为你就是你。”

　　远处传来晚自习下课的铃声，树林外有学生嬉笑着走过。

　　等脚步声远去，段泽延才继续说：“我不会再打扰你。但请你记住，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无论你去哪里，我对你的心意都不会改变。”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牛奶明天还会在，错题本也会。接受或者扔掉，随你。”

　　他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姜玧儿依然蹲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融进夜色。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不是出于悲伤，而是因为一种被全然接纳的震撼。

　　那天之后，他们之间的沉默被赋予了新的意义。不再是冷战，而是一种默契的陪伴。她开始接受他的好意，偶尔会在还错题本时，在里面夹一张写着“谢谢”的便签。他会在她皱眉思考时，递上一张写有解题思路的纸条。

　　他们依然不说话，却在笔尖和纸张的摩擦声中，完成了一场场无声的对话。

　　五月的第二次模拟考，姜玧儿重回年级第五。公布成绩那天，她回头看了段泽延一眼，很轻很快的一瞥，却让他整节课都心神不宁。

　　放学时，她在他的课桌上留下一颗薄荷糖。那是她最喜欢的牌子。

　　高考前最后一周，学校放假让学生自主复习。段泽延每天都会去市图书馆，在他们常坐的位置学习。姜玧儿没有来过。

　　直到考前第三天，她终于出现了。抱着一摞复习资料，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没有说话，直接摊开试卷开始刷题。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段泽延看着她在草稿纸上演算的侧影，忽然觉得这一个多月的煎熬都值得。

　　休息时，她终于开口，声音因为久未交谈而有些干涩：“如果我考不上北大...”

　　“你会考上的。”他打断她。

　　“万一呢？”

　　“那我们就去同一所城市。”

　　“如果不在同一个城市呢？”

　　段泽延看着她闪烁的眼神，忽然明白了她在害怕什么。她不是在问大学，而是在问他们的未来。

　　“姜玧儿，”他向前倾身，压低声音，“我喜欢你，从高二开学第一天开始。这个事实，不会因为你在哪个城市而改变。”

　　她的脸颊瞬间染上红晕，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笔袋的带子。

　　“现在，专心考试。”他坐直身体，恢复了平常的语气，“等考完了，我再正式问你一次。”

　　她没有回答，但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那天之后，他们又恢复了线上自习。不同的是，现在他们会开着语音，偶尔交流复习进度。依然很少谈及感情，但那种心照不宣的暧昧，已经化作支撑彼此前进的力量。

　　高考前一晚，段泽延收到姜玧儿的短信，只有短短四个字：

　　“明天加油。”

　　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回复道：

　　“你也是。考完见。”

　　放下手机，他走到窗边。城市的夜空难得能看到星星，稀疏地散布在天幕上，闪烁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就像他们的未来，虽然还看不分明，但已经有了方向。

　　而同一片夜空下，姜玧儿把那张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细心抚平的未名湖明信片，重新夹进了日记本。

　　这一次，她相信，他们真的能在未名湖畔，一起看银杏叶由绿转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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