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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云端破晓
1. 云海之上的新生
清晨五点。
林寂是被早已植入生物钟的唤醒程序叫醒的。他睁开眼的瞬间,大脑迅速自检:没有感冒,肌肉酸痛度30%,精神状态良好。系统重启完毕。
然后,痛感袭来。
他的左腿已经彻底麻了。
他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陆燃还在睡。姿势依然保持着昨晚那种“抱大腿”的羞耻造型,甚至比昨晚抱得更紧了。他的脸埋在林寂的腿弯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做什么美梦,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可疑的晶亮液体。
林寂深吸了一口气,忍住想要把人踹飞的冲动,面无表情地、一点一点地抽出了自己的腿。
“唔……”
失去了抱枕的动静弄醒了陆燃。这位体育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脸茫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帐篷顶,眼神涣散,显然还没从梦里回过神来。
他的视线慢慢聚焦,看到了正坐在旁边,一脸冷漠地穿冲锋衣的林寂,又看到了林寂手里正拿着那张被他压在身下的羽绒睡袋,准备拉上拉链。
几秒钟后,记忆像潮水般回笼。
昨晚的暴雨、失温、那一半的脱水米饭……还有,自己刚才醒来时怀里的那个触感……
陆燃猛地坐起来,动作太大,脑袋“咚”的一声狠狠撞在了低矮的帐篷顶上。
“操!”
他抱着头,疼得龇牙咧嘴,但比起疼痛,更让他崩溃的是羞耻感。他的脸瞬间涨红了,从脖子根一直红到了耳后。
“那个……林、林博士,早啊。”陆燃眼神闪烁,不敢看林寂,“我昨晚……没干什么奇怪的事儿吧?没打呼噜吧?”
林寂一边熟练地将睡袋卷起,用力挤压排出空气,一边用那种毫无波澜的语气回答:“没有打呼噜。”
陆燃松了一口气。
“但你磨牙,抢被子,”林寂顿了顿,瞥了他一眼,“还把我的腿当成了树桩子抱了一整夜。我的左腿现在还没知觉。”
“啊?!”
陆燃彻底石化了,恨不得就地挖个坑把自己埋进防潮垫下面。
“开玩笑的。”
看着陆燃那副天崩地裂的表情,林寂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难得地开了个冷笑话。他拎起背包,钻出了帐篷。
“穿好衣服,出来看。”
陆燃手忙脚乱地套上自己那件已经半干的卫衣(虽然还是有点潮,但总比光着强),又把林寂的羽绒内胆脱下来小心叠好。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钻出了帐篷。
下一秒,他失去了所有的语言。
经过昨夜那场残酷暴雨的洗礼,此时的“月亮坡”美得不像人间。
脚下的深谷已经被洁白的云雾填满,那不是轻飘飘的烟霭,而是厚重得如同实质的流体。它们像流动的牛奶,又像静止的亿万吨雪原,在山风的吹拂下缓慢翻涌,无声地拍打着悬崖的边缘。
无数座黑色的石灰岩峰丛,像大地上生长出来的獠牙,又像海面上孤独的岛屿,在云海中沉浮,若隐若现。湿润的黑色岩石在晨光中反射着冷冽的光泽,宛如一幅泼墨山水画中最苍劲的那几笔。
而在正东方,原本青灰色的天际线此刻被染成了瑰丽的紫红色,紧接着过渡为燃烧般的橙黄。
一轮金色的太阳正冲破云层的厚重束缚,喷薄而出。
阳光穿过石灰岩峰丛的缝隙,投射在弥漫着晨雾的草甸上。潮湿的空气瞬间被点亮,形成了数道清晰可见的光柱——那是典型的丁达尔效应。
光有了形状,像神明的利剑,将混沌的晨雾切割成明暗分明的色块。每一滴挂在草尖上的露珠都被瞬间点亮,折射着七彩的光晕,整个世界都在发光。
阳光洒在陆燃的脸上,暖洋洋的。
他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轮太阳一点点升起,将昨夜的寒冷、恐惧、绝望统统驱散。
一种无法言喻的感动涌上心头,眼眶莫名地有些发热。
昨天这个时候,他在暴雨中瑟瑟发抖,觉得自己是个废物,是个被世界遗弃的傻瓜。而今天,他站在这里,看着如此壮丽的景色,感觉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重新呼吸,那些关于杨琪的嘲讽、关于未来的迷茫,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活着真好啊。”他喃喃自语,声音有些哽咽。
林寂站在他身旁,背对着阳光,手里拿着那个钛合金杯子,正在喝刚煮好的速溶黑咖啡。
他没有像陆燃那样激动,神情依旧平静,但藏在镜片后的目光却深邃了许多。
他也看过无数次日出。在屏幕的高清壁纸上,在为了测试相机宽容度而拍摄的样片里,甚至是在两年前那次失败的感情之后,独自一人在山顶的死寂中。
但这一次,不一样。
以前的日出,对他来说只是地球自转带来的光学现象,是色温从2000K变为5500K的过程。风景是客观存在的,而他是那个冷静的旁观者,世界是灰度的,只有他是孤独的实体。
可今天,视野里多了一个变量。
他看着陆燃那张被阳光照亮的侧脸。那个年轻人的睫毛上还挂着昨晚没擦干的湿气,此刻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陆燃眼中的光彩,比那轮太阳还要炽热,那是纯粹的、毫无杂质的生命力。
林寂突然意识到,原来当风景中有人与你并肩而立时,这串关于“美”的代码,才会被真正编译运行。
那个在他梦魇里盘踞了两年的、关于“孤独”的死循环,似乎在这一刻,被这道光强行中断了。
“嗯。”林寂低声应了一句,喝了一口苦涩的咖啡,掩饰住那一瞬间心跳的异常频率。
“活着才有变量。死了,就只剩定局了。”
2. 半斤的约定
早饭极其简单,是剩下的两根能量胶和最后一点脱水米饭。陆燃吃得狼吞虎咽,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美味的珍馐。
吃完后,林寂开始收拾营地。这又是一次赏心悦目的逆向工程。
帐篷被拆解、折叠、卷起,体积被压缩到极致,塞回那个小小的收纳袋里。甚至连打地钉留下的孔洞,都被他用土填平,仿佛他们从未造访过这里。
“这叫LNT法则(Leave No Trace),无痕山林。”林寂看到陆燃好奇的目光,随口解释道。
陆燃在旁边帮忙,但他笨手笨脚的,那张救了他命的银色保温毯怎么折都折不回原来的方块大小,最后变成了一团乱糟糟的银色球体。
“别折了,那个是一次性的,很难复原。”林寂接过那一团乱糟糟的银色塑料,熟练地挤压排气,团成一个小球塞进垃圾袋,“带下山扔。”
收拾完毕,林寂背上了那个沉重的登山包。
陆燃有些不好意思地拎着自己那个轻飘飘的篮球包。里面那两瓶没喝完的运动饮料,此刻显得无比讽刺。他想帮林寂分担点重量,但被林寂拒绝了:“你现在的状态,管好你自己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忙。”
“走吧。”林寂调整了一下登山杖的长度,看了一眼GPS上的剩余轨迹,冷静地打破了陆燃的幻想。
“今天的路程还有17公里。”
“多少?!”陆燃瞪大了眼睛,“昨天累死累活才走了不到一半?”
“准确地说是31.7公里的一大半。”林寂指了指前方连绵起伏的山头,“而且别以为今天全是下坡。前五公里是山脊线穿越,我们要翻过三个山头才能开始下降。以你现在的鞋底抓地力和膝盖状态,我们要做好走6~8个小时的准备。”
陆燃看着远处那像过山车一样起伏的草甸路,哀嚎一声,感觉腿更软了。
“行!别说六小时,爬我也爬出去!舍命陪君子!”
两人一前一后踏上了归途。
这一次,陆燃没有再像兔子一样乱窜,也没有再试图超过林寂。他老老实实地跟在林寂身后三米远的地方,踩着那个沉稳的脚印,一步一步地往下走。
走了大概一小时,阳光越来越好,陆燃的心情也彻底放松了下来。那个“社牛”的属性再次上线。
“那个……林寂。”他叫住了前面的背影。
林寂停下脚步,回头:“嗯?”
陆燃挠了挠头,那个在球场上不可一世的“燃哥”,此刻显得有些局促,又带着几分真诚的笨拙:“那个,虽然你可能不缺……但我还是想说,这次真的谢了。回头回了城里,我请你喝酒。去最好的馆子,喝最好的酒。”
林寂看着他,目光扫过他那身不伦不类的装扮(篮球短裤+卫衣+满是泥巴的篮球鞋),嘴角极其轻微地勾起了一个弧度。
那个笑容很淡,淡到如果不仔细看就会错过,但却像冰雪初融般好看。
“半斤。”林寂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啊?”陆燃愣了一下,“什么半斤?”
“白酒。”林寂平静地补充道,“我能喝半斤。低于这个量的局,我不去。那是浪费时间。”
陆燃愣了两秒,看着林寂一本正经的样子,随即爆发出了一阵极其爽朗的大笑。笑声回荡在山谷间,惊飞了草甸上的几只云雀。
“行!别说半斤,五斤都行!我就怕你到时候喝趴下喊我爸爸!”
“那是你的强项。”林寂转过身,继续迈开了步子,“跟上,别掉队。”
“得嘞!”
阳光洒在两人的背影上。
一个背着重装包,步伐沉稳如山;一个轻装简行,步履轻快如风。
虽然他们的步调依然不同,虽然他们来自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但这一次,他们走在了同一个方向。
在这片群山的见证下,原本平行的轨迹,终于有了真正的交集。而那个关于“救赎”的故事,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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