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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鬼巷陌】
鬼市熙攘,万魂来去,光影驳杂,声浪喧阗,自成一方混沌却又秩序暗藏的天地。
池焰与易逢并肩行于这永夜下的奇景。
两侧摊铺鳞次栉比,各式冥灯高悬,幽蓝、惨绿、昏黄的光晕交叠,将魂影拉得光怪陆离。
有摊贩叫卖着以执念凝成的琉璃珠,内里雾气旋转,光华流离;有老鬼用力地搅动着自称能忘忧的汤,香气诡谲,浑浑噩噩的鬼魂排成长队。
池焰兴致盎然,扯着易逢的袖子去各处新奇摊位前到处看。
“这些物什可真是有趣,可惜阴气太重,也不知从何而来,又经历了什么。”她边把玩着一支抛了光的森森雪白的手骨,边感受到支离破碎的记忆涌入她的脑海里。
“我也颇为好奇。不过,探究前尘旧事,劳神费力,还极易被侵蚀心神。”易逢顺手推开了一个试图向池焰兜售往生债券的小鬼。
就在这时,前方街口忽起骚动。
铁链拖曳在地上的锐声骤然破开喧哗,一队黑衣鬼差如乌云压境,所过之处,鬼魂皆惊慌退避。
队伍前方,一道灰影正踉跄奔逃。那男子咬紧牙关,转过弯去,一头冲进一条狭窄暗巷。
追兵瞬息即至。
池焰与易逢恰就在巷中,与那仓皇遁入的男子迎面撞上。
三双眼睛,骤然相对。
巷外鬼市的光怪陆离漏入几分,映出来人面容。削瘦,冷寂,衣衫褴褛,气息黯淡,深深疲惫锁在眉宇中。然而那轮廓……
池焰瞳孔微缩,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下意识抬手指他:“你——”
话音未落,巷口已被鬼差森然的身影堵死!阴冷鬼气扑面而来,锁链哗啦作响:“看你还往哪儿逃!”
就在那时,易逢眸中寒光一掠,甚至未见她如何动作——仿佛只是指尖在袖中微动——一张薄如蝉翼、绘着晦涩符文的黄纸已无声无息地贴上了那男子后背。
鬼差冲入巷中,目光如炬,四下扫视。那男子就僵立在原地,与池易二人不过咫尺之遥,可众鬼差却对他的存在视若无睹,只粗鲁地推开挡路的池焰与易逢,骂骂咧咧地探头朝巷子更深处张望。
“怪事!明明见他拐进来的!”
“再搜!掘地三尺也必须搜出来!”
鬼影如来时般迅疾退去,市集重新喧闹起来。
男子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转向二人,声音淡漠沙哑,却清晰地吐出了她们的名字:“……多谢。池焰,……易逢。”
池焰眯起眼睛。“我可不记得你这号人物。”
“这很正常。”男子冷漠道。
“你和他什么关系?”池焰右臂极其自然地搭上易逢肩头,却没有注意到自己五指暗暗发力,几乎就要将易逢箍在怀中。
易逢薄唇紧抿,眉头深蹙,眼中罕见地掠过茫然:“……不认识。”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罕见的迟疑,“我也不知道为何……”
方才那瞬间,几乎是身体本能快于思绪,符已出手。一种强烈的冲动攫住了她,毫无理由,却不容错辨。
池焰左瞧瞧,右看看,忽然噗嗤一笑。她放松右手,打破了凝滞气氛:
“那说明有缘分啊!而且——”她拖长了调子,“你俩气质差不多,长得也挺像,瞧这眉眼……说不定是亲戚呢!易逢,你有没有什么哥哥弟弟之类的流落在外?”
易逢被她揽着,身体有些微僵硬,闻言仔细看了那男子一眼,困惑道:“没有直系兄弟。但我母亲本家枝系繁盛,或有远亲……我并未尽识。”
“霍!”池焰转向那男子,似乎兴致更高,“那老兄,你叫什么名字?咱们相遇也是巧,不如你跟我们走一段。顺便也和我们说说,你这是得罪了哪路大神,怎么死后还不得安生?”
男子闻言,只抱拳道:“我并不姓易。容貌相近,想来只是巧合罢了。多谢二位姑娘方才施以援手,在下告辞。”
说罢,转身便要离去。
“哎——”以池焰的性子,岂容他说走就走?她食指对着男子的背影虚虚点了一下,火焰凭空跃出,在他面前排开,“这可由不得你!”
她语气里带着玩味,眉目却闪过锋芒,“敢跑,我就立刻喊鬼差回来,说你这逃犯袭扰钱庄主的贵客!乖乖跟我们走,把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男子顿住脚步,回过身来。他沉默地看向池焰,又扫过一旁静立不语的易逢。
僵持片刻,男子终是叹了口气,似是认命。
“……我名顾离。”他声音低沉,“被捕,只是因为……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秘闻。”
“秘闻?”池焰眼睛一亮,“快说说!什么秘闻?”
顾离摇头,垂下眼睛:“不可说。就连‘思想’本身,也早已被天界所操控。”
他的话语从牙缝里泄出,“你们一旦知晓,立刻便会成为下一个被追杀的目标。我能告诫二位的唯有——”
“小心‘钱’,更要小心……‘权’。”
“如果可能,逃吧,逃到尘世角落。不要靠近,不要探究,不要试图反抗。”
他话音刚落,街中熙熙攘攘的鬼魂骤然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
一道身影自长街尽头踏步而来。
来者稳稳捧着一个深青色的玉质算盘,一身玄色劲装,面料挺括,勾勒出利落挺拔的身形。墨发高束,眉峰锐利,眼神沉静如古井深潭。
她每一步都迈得异常精准,动作一丝不苟。
她径直行至池焰与易逢面前三步处站定,微微颔首,随后抬起头与她们对视。
“池焰大人,易逢大人。在下九幽钱庄最高维系者褚师墨,见过二位。此次奉庄主亲令,捉拿重要逃犯。”
她的目光稳稳地落在她们身侧空无一物的半空中,声音清晰地命令道:
“逃犯顾离,不必藏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手中青玉算盘“啪”地一声轻响。他背后的隐匿符竟自行燃烧,瞬间化为灰烬。
“顾离”的身影显现出来,脸色愈发苍白。
他没有动作,只是向后退至巷壁,阴沉着脸紧盯着褚师墨和她身后的鬼差。
池焰细细审视眼前这一幕,感受着易逢的手微微握紧,空气中暗流涌动。她的拇指轻轻搭上了中指指腹,手指微微发力。那是一个点火的前兆。
褚师墨没有再看顾离。她仿佛能感应到什么似的,转向易逢:“您二位与此人素不相识,何必为他耗费心力,与钱庄主为难?”
她顿了顿,“更何况,二位所亟需之物,尚在钱庄主掌中。任何不必要的冲突,都会大幅提升二位所需付出的‘代价’。”
易逢手微微松开,“我们并无此意。”她拉着池焰侧开身子,让出过道,“您请自便。”
顾离冷漠地听着这一场对话,始终未发一言。
然而,趁此间隙,他猛地深吸一口气,腾空跃起,足尖在陡直的巷壁猛踏,快如鬼魅!转眼间便冲出深巷,直扑向旁边屋顶,即将遁走!
然而——
几乎在他动身的同一刹,褚师墨手骤然在算盘上大力一挥,算珠奏响了酣畅淋漓的哗啦声,恍若金石交击。
只见那屋檐上的瓦片应声而动,从四面八方猛然冲向顾离的胸口!
只听一声巨响,顾离已被那几十片如同炮弹的瓦片狠狠掼回小巷深处,重重砸落在地,激起土石飞扬,再也无力挣扎。
两名黑袍鬼差迅速上前将其制住,铐上手枷。
褚师墨连半点发丝都没凌乱。她对着池焰二人干净利落地一拱手:“二位,闹剧结束了。就此别过。”
眼看她押着人就要离开,池焰却瞥见易逢望着那囚犯,眉头微蹙,似乎心绪不宁。
“等等!”她开口,“我们能去看看……你们如何处置他吗?”
褚师墨脚步一顿,回身,锐利的目光在池焰和易逢脸上扫过。片刻后,她干脆利落地一点头:“二位持钱庄主令,鬼界来去自由。请便。”
一行人沉默地穿过鬼界无数街巷,有褚师墨开道,一路上都没见到几个鬼,最终,抵达了一处突出的悬崖。
崖下忘川河水无声奔流,灰蒙蒙的河面吞噬一切光影,散发着令人魂体战栗的寒意。
顾离被押至崖边,狂风吹得他破旧的衣袍猎猎作响。他忽然有了动作,对钳制他的鬼差冷声道:“放开,我自己来。”
鬼差看向褚师墨。褚师墨略一颔首。
鬼差这才松了手。顾离站定,整理了一下衣襟,背影孤直。
他最后回了一次头,目光复杂地深深看了易逢一眼。
那视线在她脸上逡巡片刻,似有万千未言之语,最终只化作一句冰冷的告别:
“二位,保重。”
旋即,他纵身一跃,决绝地坠入那滔滔忘川,身影瞬间被黑黝黝的河水无声无息地吞没。
那黑沉沉的河面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慷慨留存,仿佛吞噬的不是一个灵魂,而是一段本就该被抹去的错误。
唯有翻涌的泡沫,证明着此地曾经历过一场湮灭。
易逢静静地望着那复归死寂的河面,侧脸在冥灯下显得有些苍白。
她没有说话,只是呼吸微不可闻地凝滞了一刹。仿佛有根无形的线,随着那坠落的弧线骤然绷紧,又悄无声息地断了。
池焰看着她,没有出声,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褚师墨见顾离跳下去的一瞬间已没了再看的兴趣。她右手食指按住太阳穴,嘴唇翕动几句。
待那灰蒙蒙的河水重归死寂,她转向池焰与易逢,声音在忘川的风里显得格外清晰:
“钱庄主命我转告二位,拍卖会将按原定时辰,于明日戌时准时开始。标的物‘逆时漏’状态完好,价高者得。”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二人,尤其在易逢脸上停留一瞬,“望二位……备好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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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九幽钱庄-呈报密录-734】
——钱庄主 亲启——
具报:维系者001号 褚师墨
事由:于鬼市三途巷截获重犯【顾离】。事涉【池焰】、【易逢】。
·
【过程记录】
戌时三刻:察顾离灵息波动,遣鬼差循踪。
戌时四刻:目标遁入三途巷,与二人相遇。【易逢】施以高阶隐匿符,助其藏形。我前往,破其符障,目标现形。
戌时五刻:目标欲借屋脊遁走,后伏法。
戌时八刻:押至忘川崖。目标自决。【易逢】【池焰】观其全程。
亥时:事毕。已转达庄主口信。
·
备注:据【易逢】称,其尚不知其与【顾离】的关系。
结论:犯已伏诛,市井复安。
——密录封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