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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巷
立夏后的第七日,林鹤把竹枝练断了。
“衔大哥!”他举着断成两截的竹枝,哭丧着脸跑进院子,“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就是太用力了……”
衔云归正在晒草药,闻言回头看了眼:“断了就断了,再削一根就是。”
“可这是你给我的第一根……”
“竹子后山有的是。”衔云归失笑,“怎么,还念上旧了?”
林鹤挠挠头,嘿嘿笑了。徐长卿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根新的竹枝——比之前那根粗些,削得光滑,还特地留了几片叶子。
“给。”他递给林鹤,“这根韧,不容易断。”
“谢谢徐师兄!”林鹤欢喜接过,转身又去院子里比划了。
徐长卿走到药架前,继续整理药材。立夏一过,有些草药就得收进阴凉处,不能久晒。他动作很慢,很仔细,像是要把每片叶子都摆到最合适的位置。
衔云归在旁边看着,忽然说:“徐大夫,你这性子,做什么都像在绣花。”
徐长卿手一顿:“不好吗?”
“好。”衔云归笑,“就是太静了。偶尔也该动动。”
“怎么动?”
“比如……”衔云归想了想,“今儿十五,城里夜市。要不要去逛逛?”
徐长卿抬眸看他:“你想去?”
“有点。”衔云归诚实道,“在药庐待久了,骨头都僵了。出去透透气也好。”
徐长卿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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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两人换了身寻常衣裳,出了门。
夜市在城东,沿着河岸铺开长长一条。天还没全黑,灯笼就亮起来了——红的黄的白的,一串串挂在竹竿上,照得整条街亮如白昼。
街上很热闹。卖吃食的、卖小玩意儿的、卖胭脂水粉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空气里混着各种气味:烤肉的焦香,糖葫芦的甜腻,还有河水的腥气。
衔云归在一个卖糖画的摊子前停下。摊主是个老汉,手里铜勺一转,糖浆在石板上流淌,几下就勾出只展翅的鸟。
“这是什么?”徐长卿问。
“燕子。”衔云归接过糖画,递给徐长卿,“尝尝。”
徐长卿迟疑了下,还是接过来。糖浆凝结成薄薄一片,在灯笼光下透着琥珀色的光泽。他小心咬了一角——脆,甜,带着麦芽糖特有的焦香。
“好吃吗?”衔云归问。
“嗯。”
两人沿着河岸慢慢走。衔云归买了一包炒栗子,边走边剥,剥一颗给徐长卿,自己也吃一颗。栗子热乎乎的,粉糯香甜。
走到一座石桥边,忽然听见前面传来喧哗声。
一群人围在那儿,指指点点的。挤进去一看,是个卖唱的小姑娘,十三四岁模样,抱着把旧琵琶,正怯生生地唱歌。她面前跪着个醉汉,拽着她的裙角不让走,嘴里不干不净的。
“小姑娘,唱得不错啊……来,再唱一曲,爷赏你……”
旁边有人看不过去,上前劝:“这位爷,人家小姑娘还要赶路呢……”
“滚!”醉汉一把推开那人,“关你什么事!”
小姑娘吓得直往后缩,眼眶都红了。
徐长卿正要上前,衔云归却先一步走了过去。
“松手。”他声音不大,却冷。
醉汉抬头,见是个年轻公子,嗤笑:“你谁啊?多管闲——”
话没说完,手腕突然一痛。
衔云归捏着他的腕骨,力道不大,却恰到好处地让他整条胳膊都麻了。醉汉嗷嗷叫起来,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滚。”衔云归甩开他,一个字,干脆利落。
醉汉连滚带爬地跑了。人群散去,小姑娘连连道谢,抱着琵琶匆匆离开。
衔云归走回徐长卿身边,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吧。”
徐长卿看着他,没说话。
两人继续往前走。过了桥,人渐渐少了。灯笼光也稀疏起来,河面上映着零星的倒影,晃晃悠悠的。
“你常做这种事?”徐长卿忽然问。
“什么事?”
“路见不平。”
衔云归笑了:“看心情。有时候管,有时候不管。”
“什么时候管?”
“看人。”衔云归说,“那小姑娘眼神干净,不该受委屈。至于那个醉汉……教训一下就够了,没必要见血。”
他说得随意,徐长卿却听出些别的意思。
这个人,手上有血,心里却还留着一条线。线这边是江湖,线那边是寻常人间。他在中间游走,既不太靠前,也不太靠后。
就像此刻,他走在夜市里,吃糖画,剥栗子,和所有人一样。可刚才出手时,那眼神,那手法,又分明不是寻常人。
“你在看我。”衔云归忽然说。
徐长卿移开视线:“没有。”
“有。”衔云归侧过脸,琥珀色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徐大夫,你对我很好奇。”
不是问句,是陈述句。
徐长卿沉默。
“没关系。”衔云归转回头,继续往前走,“好奇是人之常情。我也好奇你。”
“我有什么好好奇的。”
“多了。”衔云归说,“比如你为什么一个人住药庐,为什么怕蜘蛛,为什么对谁都淡淡的,却又对谁都很好。”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还有……为什么愿意收留我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徐长卿脚步微顿。
夜风吹过,带来河水的湿气。远处夜市的人声渐渐模糊,像是隔了一层纱。
“没有为什么。”许久,他才说,“想做,就做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衔云归笑了:“徐长卿,你真是个怪人。”
“彼此彼此。”
两人相视一笑,继续往前走。
前面是条暗巷,没有灯笼,黑黢黢的。徐长卿正要绕路,衔云归却拉住了他:“走这边,近。”
“太暗了。”
“有我在。”
他说得理所当然,徐长卿便不再坚持。
巷子确实窄,两人并肩走,衣袖相擦。黑暗中,视觉模糊了,其他感官却敏锐起来——脚步声,呼吸声,还有彼此身上淡淡的气息。
衔云归身上的味道很特别。不是脂粉香,不是汗味,而是一种类似松木、混着点铁锈的气息。像是常年握剑的人,骨子里透出来的味道。
走到巷子中段,衔云归忽然停下。
“怎么了?”徐长卿问。
“有声音。”衔云归压低声音。
徐长卿凝神细听——果然,前方拐角处传来细微的声响。不是脚步声,更像……什么东西在地上拖行的声音。
还有低低的呜咽,像受伤的动物。
衔云归挡在徐长卿身前,手按在腰间。那里悬着短剑,虽然用布裹着,但徐长卿知道,随时可以出鞘。
两人慢慢往前挪。
拐过墙角,眼前的景象让徐长卿呼吸一滞。
巷子深处,有个人影蜷在地上——不,不是人。是具尸体,皮肤青白,关节僵硬,正一下下地抽搐。更可怕的是,它身旁蹲着个黑影,正低头啃食着什么。
“尸儡。”衔云归的声音冷了下来。
那黑影听见动静,猛地抬头。
是个人。或者说,曾经是个人。此刻他脸上长满了尸斑,眼睛浑浊无神,嘴角还挂着血肉残渣。他看见活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
“退后。”衔云归拔剑。
剑光一闪,不是破晓,是柄普通的短剑。剑锋划破黑暗,精准地刺进尸儡的眉心。尸儡动作一滞,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可还没完。
巷子那头,又传来拖行的声音。不止一具。
衔云归脸色沉了:“徐长卿,你退到巷口去。”
“你呢?”
“我断后。”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个火折子,“尸儡怕火,但这里太窄,用火会伤着你。你先走,我把它们引出去。”
“不行。”徐长卿抓住他的手腕,“一起走。”
黑暗中,两人对视。衔云归看见徐长卿眼里的坚持,忽然笑了:“好,一起。”
他一手持剑,一手拉着徐长卿,慢慢往后退。尸儡从巷子深处涌出来,一具,两具,三具……足足五具,关节咔咔作响,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瘆人。
退到巷口,光重新照进来。
衔云归松开徐长卿的手,说了句“等我”,便冲了上去。
徐长卿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看着他。
那是他第一次真正看清衔云归的身手。
快。
快得只剩残影。
剑光在夜色里织成一张网,每一剑都精准地刺中要害——眉心,心脏,关节。尸儡动作迟缓,根本碰不到他分毫。他像穿花蝴蝶,在五具尸儡间游走,剑过处,必有一具倒下。
最后一个尸儡倒下时,巷子里恢复了寂静。
衔云归收剑回鞘,转身走回来。月光照在他身上,脸上溅了几滴暗色的液体,不知是血还是别的什么。
“没事吧?”徐长卿问。
“没事。”衔云归抹了把脸,“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两人快步离开暗巷,重新回到灯火通明的街上。夜市还在继续,人们说说笑笑,吃吃喝喝,浑然不知刚才一巷之隔发生了什么。
走到桥边,衔云归忽然停下,对着河水仔细擦脸。徐长卿递过一块帕子。
“谢谢。”衔云归接过,忽然笑了,“徐大夫,你说我们这是什么运气?逛个夜市都能撞见尸儡。”
“不是运气。”徐长卿说,“是有人故意养的。”
“你也看出来了?”衔云归挑眉,“那些尸儡身上有新伤,关节处有缝合的痕迹。显然是被人操控的。”
“是谁?”
“不知道。”衔云归摇头,“但敢在城里养尸儡的,绝非善类。”
两人沉默着往回走。夜市的热闹渐渐远去,药庐的方向越来越近。月光很好,把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在青石板路上交织、分开、又交织。
走到药庐门口,衔云归忽然说:“徐长卿。”
“嗯?”
“今天的事,别告诉林鹤。”他说,“那孩子心思单纯,知道了会害怕。”
徐长卿点头:“好。”
“还有……”衔云归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谢谢你没走。”
徐长卿抬眼看他。
“刚才在巷子里,你可以走的。”衔云归说,“但你留下了。”
“我说过,一起走。”
“嗯。”衔云归笑了,那笑容在月光下很柔和,“你说过。”
他推开院门,枫树的影子投在地上,随风轻摇。夜风带来草药的苦香,是熟悉的味道,让人心安。
进屋前,衔云归忽然回头,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徐长卿,你说这世上的事,是不是都像今晚的夜市?”
“什么意思?”
“有灯火通明的地方,就有暗巷。”他说,“有吃糖画的人,就有养尸儡的人。有好人,也有坏人。可大多数人……都活在中间,不知道暗巷里有什么,也不想知道。”
徐长卿静静听着。
“我以前觉得,知道得越少越好。”衔云归继续说,“可现在觉得……或许知道了,才能护住想护的人。”
他说完,转身进了屋。
徐长卿站在院里,看着那扇关上的门,许久没有动。
月光洒了满院,像铺了层霜。
枫树的影子在地上摇晃,像在说什么秘密。
他知道,从今晚起,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不是变坏了,也不是变好了。
只是……更真实了。
就像衔云归说的,这世上既有灯火,也有暗巷。
而他们,刚从暗巷里走出来。
身上还沾着那里的气息。
却已经站在了月光下。
这或许就是人生。
总是在光与暗之间,来回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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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有些宝子说我写的有点不仔细,这个文笔我会改的,下一章就不会这样啦

我们林鹤笨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