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蓬莱

　　竹沥哪里肯信逐木那拙劣的搪塞。
　　他心中的好奇如藤蔓一样疯长，非得要套出话来才舒服。
　　“仙君——”竹沥拖长了调子，身子又往前凑了凑，脸上堆起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你看我，被弄到这蓬莱来清修，说是磨砺心性……一天天的多无聊啊。我这心里跟猫抓似的，您就行行好，透露一点点？”
　　竹沥伸出小拇指，比划着“一点点”。
　　逐木被他弄得头皮发麻。
　　逐木连忙摆手：“殿下，我真的不知道别的了。”
　　“那你知道什么？”竹沥立刻抓住他话里的空隙，紧追不舍。
　　“你刚才那反应，明明就是知道些什么！”
　　逐木有些无奈：“很久以前，确实有一次，他从凡间回来后，在蓬莱闭门不出许久。那之后我喊他去凡间他就不肯了，但那已经是太过久远的事情了。”
　　“至于具体为何，与何人何事相关，我是真的不知。你也知道他那性子，他若不想说，便是天帝也撬不开他的嘴。”
　　竹沥听着，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逐木的表情不像作伪，他是真的不知道。
　　他有些不甘心，又有些沮丧，蔫蔫地坐了回去，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石桌。

　　逐木仙君是何等人物？他能在辛夷这等人物身边成为至交，靠的绝不仅仅是热情洒脱。
　　见竹沥情绪低落，不再咄咄逼人地追问，逐木眼底精光一闪，立刻转守为攻。
　　“不过嘛……”逐木话锋一转，脸上重新挂起笑，身体微微前倾，带着十足的好奇，反问道：“小殿下，你倒是跟我说说，你们这次去凡间具体都做了些什么？”
　　逐木兴致勃勃，恨不得掰着手指头同竹沥数：“我认识他这么多年，能让他主动踏足凡尘，还与你同行，这本身就是天大的稀奇事。快，跟仙君我说说。”
　　竹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问问得一愣，他看着逐木那写满了“我想听八卦”的眼睛一时语塞。
　　他张了张嘴，想说他们看了花灯，吃了糖画，住了客栈，还去了那个奇怪的村子。
　　可话到嘴边，他又下意识地咽了回去。
　　那些属于他和辛夷之间带着微妙氛围的细节——他强行塞过去的糖画蹭脏了辛夷的衣领，在画舫上他脱口而出的话，客栈里那仅有的一间房。
　　这些画面在他脑海里闪过，带着一种暧昧的隐秘。
　　“……也没什么特别的，”竹沥眼神飘忽了一下，端起茶盏，假装喝了一口，含糊其辞道：“就是随便逛了逛，看了点热闹……”
　　这人结巴得快成常山了。
　　两个人实在是打太极的一把好手，你来我往两三轮居然什么话也没套出来。

　　逐木何等精明，立刻看出了竹沥的敷衍和隐瞒。
　　正想再加把劲，撬开这小太子的嘴，套出更多的细节，亭子外却传来了常山那熟悉又带着点焦急的、结结巴巴的声音：“逐、逐木仙君！天、天君……他、他现在忙完了，说、说有空了，请您去、去下棋……”
　　逐木脸上闪过一丝遗憾，他显然还没从竹沥这里挖到足够惊人的消息。
　　逐木悻悻然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冲着竹沥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逐木拍了拍竹沥的肩膀：“小殿下，看来今日是聊不尽兴了，改日仙君我再好好向你请教。”
　　逐木走后留下竹沥一个人坐在亭中，对着两盏凉透的茶，心情复杂地松了口气。

　　逐木仙君风风火火地踏入望春殿时，辛夷正将玉简置于书案一侧，那玉简边缘隐约可见西海特有的波纹印记。
　　“哟，可算是忙完了？”逐木笑嘻嘻地凑过去，目光在那枚玉简上扫过，随口问道，“什么事儿啊，能让你这样忙？”
　　辛夷抬眸，看了他一眼，并未因他的调侃而动容，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句：“西海。”
　　语气平淡无波，显然不欲多谈。辛夷随手便将那枚玉简归入了已批阅的文书中，不再看一眼。
　　逐木对此早已习惯，辛夷若不想说，再问也是徒劳。
　　于是逐木熟门熟路地指挥着侍立一旁的宫娥：“快快快，把那张暖玉棋盘搬到这边来，对，就临窗这儿，光线好，还能赏景。”他挑剔地挑选着位置和器具，力求完美。
　　辛夷由着他折腾，自己则缓步走到窗边，目光投向窗外云雾缭绕的远山，并未不打算对逐木的指挥发表任何意见。
　　待棋盘摆好，棋子分妥，逐木才心满意足地在辛夷对面坐下。
　　“看样子太子殿下呆在你这还颇为安分，你居然愿意陪他下凡。”
　　“嗯。”想起叮叮当当作响的回廊和被扑腾得乱七八糟的花海，那支并蒂花此刻还摆在自己的床头，辛夷难得有点笑意。
　　“你刚刚同他说了些什么？”辛夷突然问。
　　“没什么，你难得对这种事情好奇。”逐木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棋盘边缘，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
　　逐木压低了声音，像是要分享什么惊天秘密似的：“我说，天君。”
　　逐木眨眨眼，“你可是真行啊，我前前后后邀了你多少次，让你去凡间逛逛，看看热闹，你哪次不是眼皮都不抬一下就给拒了？怎么这回就愿意跟着那只小凤凰一起去了？”
　　辛夷闻言，静了片刻。
　　就在逐木以为他又要像往常一样无视这类问题时，却听到他开口：“他想去。”
　　甚至连多一个字的赘述都没有。
　　只是这次，他也“想去”了。
　　逐木被他这轻飘飘的几个字噎了一下，想说自己从前想去的时候你怎么不愿意去。
　　逐木收回目光，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棋盘上，故作哀怨：“果然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啊……”
　　辛夷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反驳：“不是新人。”
　　旧人：“……？”
　　但辛夷天君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了。

　　望春殿内，一时间只剩下玉石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上的脆响。
　　两人对弈多年，一时间棋局上杀得难解难分。
　　就在这时常山捧着一份装饰华美、散发着淡淡海潮气息的烫金请帖，小心翼翼地走到棋盘旁，禀报道：“天、天君……西、西海龙宫遣使送、送来的婚帖。是、是西海三太子殿下……不、不日大婚，恳请天君届时光临。”
　　常山的将那份请帖双手奉上。
　　那玉帖上镶嵌着细碎的珍珠与珊瑚，勾勒出龙族特有的纹样，奢华非常。
　　逐木的思绪被打断，有些不悦地抬眼瞥了那请帖一眼，嗤笑一声：“呵，西海那老泥鳅，排场倒是越弄越大了。怎么这次是铁了心要请动你这尊大佛？”
　　辛夷最不喜这等喧嚣场合，往年类似的请帖除非涉及重大因果或天帝亲自出面，否则多半是让常山回份贺礼便算全了礼数，本人是绝不会亲自前往的。
　　他本以为辛夷会如往常一样，看也不看便让常山拿去处理掉。
　　殿内突然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安静，连逐木都察觉到了不对劲，疑惑地看向辛夷。
　　只见辛夷沉默片刻，并未接过请帖细看，只是对着依旧躬身捧帖的常山吩咐了一句：“放在一旁吧。”
　　逐木看着常山离去，又看看书案上那份突兀的请帖，再看向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棋局的辛夷，终于忍不住，将手中那颗捏了许久的棋子“啪”地按在棋盘上，打破了沉默，问道：“稀奇啊，你打算去？西海龙宫的喜酒，可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海鲜更多些罢了。往年比这更重要的帖子，也没见你动过心思。”
　　这简直是破天荒头一遭！西海龙王的面子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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