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那个女孩

作者:丁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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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 章


      “万籁俱寂的坟墓,野草丛生,那里,埋着我最亲的人,也埋下了我的魂。”
      天,黑黑一片,不知道是哪里。
      深秋的夜晚,空气里透着寒意,冻得人瑟瑟发抖。
      月亮孤独地挂在天空,月光将树影拉得长长,就像我们的悲伤一样凄凉。
      父亲被安置在一个陌生的瓦房。屋外被苹果树包围,几乎触手可及。
      屋里的亲戚们提前准备好了东西——纸钱、草席、丧被、火盆,父亲被放在这个屋里靠近门口最显眼的位置;他静静地躺在那里,手脚冰凉……那双曾经将我举过头顶、总握着我的手,如今蜷成僵硬的弧度变得冰冷,寒意顺着空气在拥挤的房间蔓延开来,连空气都凝着凉意。父亲嘴角微张,像是还有未说尽的话,可是父亲什么也没有说;那些他未曾说出口的话,如今都永恒地沉默在父亲再也发不出声音的喉咙里……
      我伸手触摸父亲的双手,寒意透遍全身。那双为了这个家一生勤劳苦作的双手在主人停止呼吸那天,依然带着庄稼的气息,指甲里还嵌着父亲生前最后一次劳作的印记;那些还没来得及洗的泥垢,叫人心疼,只觉得胸口发闷。悲痛欲绝。
      第一次见到父亲穿正式装,是在他的丧礼,一套中山式的寿衣。
      我最亲爱的父亲,成了一具尸体。
      我知道事已至此,父亲的死,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可直到父亲火化之前,我都期待能有奇迹发生:父亲会不会复活,那些去世复活的事能不能也发生在父亲身上……
      我和弟弟跪在地上的铺盖,低着头,给父亲烧纸钱。
      母亲早已喉咙沙哑,但是她依然哭得肝肠寸断,每一次抽泣和呼喊都叫人心疼。
      屋里,哭声一片。
      男人们低声呜咽,女人们放声大哭,她们互相搀扶着,她们哭着、说着,她们这时候没有了往日的矛盾和拌嘴,她们此刻像亲姐妹一样,互相搀扶。
      悲伤被无限放大,无法言喻。
      我的心被恐惧和不安笼罩着变得麻木起来,我依然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我总以为,这是一场梦,一场很长的梦;就像父亲走后,我梦到他一样真实,梦里的悲伤和难过也都那么真实;也许梦醒了,就好了。
      只是这个梦太长,要用一生去完成:一个醒不来的梦。
      夜深后,我和弟弟被大人带到屋里的床上。我和弟弟冻得瑟瑟发抖,我们爬进被窝,蜷缩着身体。我心想:说不定,明天爸爸也会醒来。
      那一夜,我刚上床没多久就进入梦乡。梦里,父亲在黄河边的石洞里,戴着草帽,跟我玩捉迷藏;我怎么靠近,却也抓不到他,即使我们离得很近,我无计可施,只能站在那里看着父亲赌气……
      第二天,我从梦中醒来,天还没亮。
      天空泛着暗沉沉的光,苹果树被露水包裹,在空气里混着清冷的乡土味。
      屋里,烧纸钱的火盆里冒着星火,我妈和姑姑躺在地上休息,我蹑手蹑脚起床,到父亲身边,跪着烧纸。
      天渐渐亮了起来,很快,屋里屋外便挤满了人。
      外婆也来了。外婆拄着拐杖,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地走进屋。
      外婆被亲戚搀扶,坐在板凳上,用枯瘦的手拿着手帕不停擦拭眼泪。
      我的眼眶也开始泛红,走到外婆身边,依偎在外婆身边乞求一丝亲人的温暖。
      我的眼泪似乎很不听话,我明明很难过,可是我哭不出声音;泪腺好像堵塞了,它聋了,听不懂我的悲伤。
      父亲之所以被放肇事司机的苹果地,是因为赔偿的事情还未谈拢,也是一家人商量的结果。他们觉得死者为大,要早日入土为安……对方能赔点钱就算了。
      那个年代,农村人没什么常识,也有些自以为是。
      我的叔叔和舅舅们在屋外,七嘴八舌,他们在商量赔偿的事情。他们看起来在尽心尽力,在他们的认知范围内,也许他们只能这么干,毕竟大家都没有什么文化,也没什么经验。有时候也没什么素质。
      他们在帮忙,可我并不感激。
      经过一天的闹腾和村干部的调解,父亲终于“回家”了。
      父亲一生为这个家辛勤付出,可是他死后,连没进屋的权利也被剥夺。
      在苏北有个说法:意外去世的人不能进屋,他们认为意外去世的人灵魂会留恋家人,不愿意离开投胎,只有寿终正寝的人才能在屋里办丧事;年轻人去世,是不搭建灵堂的。
      父亲的丧礼很简陋,没有花圈,没有哀乐,也没有灵堂。
      父亲躺在院子里的门板上,身上盖着白布,脸上盖着黄色的纸钱,冰冷地躺在那里。那是最爱我的人,他就那样躺在那里……再也不能睁眼看看我了。
      我们一家三口守在父亲身边,母亲声音沙哑依旧在哭泣,她扑在父亲身上,边哭边说那些叫人听了都心碎的话。围观的人纷纷落泪,我低着头,静静地看着父亲,心里像被灌了铅似的沉,我的父亲明明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成了再也醒不来的人……
      家里来了很多人,除了我的爷爷奶奶,因为,白发人不能送黑发人。
      父亲的丧礼,我妈哭得肝肠寸断。
      不知道她晕过去了多少次,也不知道她多少天几乎没有合过眼。
      我们都很难过,可我们的表达方式不同。
      在人前,我哭不出来,夜晚在被窝,我泪如雨下;睡前哭,睡着了在梦里也哭,哭着喊:爸爸不要走。
      每到夜深人静,除了守灵的大人,其他人都睡了。
      可我的思念才起床,它又要开始在我的身体里兴风作浪了。
      我该拿它怎么办,我没有一点办法。梦里梦外,都是父亲的身影,几乎每天都做着父亲复活的梦。我每天都期待在梦里能与爸爸相见,每天都害怕从梦里醒来,看到最不想接受的事实。
      我想睡一觉,一个很长的觉,这样我就可以跟爸爸多待一会。
      我多希望,我能一直活着在梦里,至少在梦里我能见到爸爸,爸爸还活着……
      每一个有父亲的梦,我都害怕梦醒。
      我给父亲写了一封信,很长,我想塞在爸爸的口袋,我想让他知道我对他的思念和不舍;那封带着思念的信,被我偷偷放在火盆烧了,希望爸爸能收到。
      第四天,凌晨三点多,父亲就要被带走火化了。
      我的大脑被绝望吞噬,我想奋不顾身去抢走爸爸,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爸爸被抬进灵车……我的心都要碎了。
      凌晨五点不到,殡仪馆的等候大厅,人满为患。
      那一排排被亲人守着的尸体,在中午之前,都将化作一缕青烟,变成一堆白骨。
      包括,我的爸爸。
      轮到父亲火化了,我拼命拽着爸爸的手,不肯放开,我死死地抱着爸爸的身体,不让他们拉走,亲戚们拉着我,他们说不要把眼泪滴在爸爸身上,他们抱住我的身体,按着我的四肢……我弱小的身体很快就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有气无力。
      我眼睁睁地看着,爸爸被推进焚化炉……我的心难受得快要窒息,胸腔快要爆炸,我好想自己能够变成大力士,从他们手里抢走爸爸,藏起来。
      不要烧我的爸爸行不行……
      我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我妈哭到喉咙沙哑,几乎发不出声音,她使出浑身力气,拼了命地拉着爸爸的手,死死抓住,不肯松开,亲戚们花了好大力气,才将爸爸妈妈分开……
      这一分,就是一生。
      那些失去亲人的陌生人,看到我父亲的遗照,都忍不住唏嘘,投来同情的目光。
      看着我的爸爸,被拉进火化间的那一瞬间,我的世界崩塌了,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一样绝望,我的心缓缓下沉,仿佛要坠入地狱一样,没有尽头……眼泪,已经无法表达我的情绪。谁会在意一个孩子的悲伤,他们都不懂我有多难过……
      我那个像英雄一样的爸爸,那个将我举在头顶的爸爸,现在变成一堆白骨了……
      爸爸,我们带你回家。
      八岁的弟弟捧着哭丧棒,抱着爸爸的遗照,披麻戴孝,他的手太小,拿不住那么大的东西,他走得小心翼翼。我跟在弟弟后面,泪如雨下。
      我们一家三口,如同行尸走肉,跟着流程走。
      残忍的现实,叫人让人无处可逃。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无论有多难受,都要面对现实,好好安葬逝去的亲人,只能强撑着身体好好送父亲最后一程。
      对于已故的亲人,无论亲人以何种方式离开,都是我们一生的痛。
      活着的人,要用尽一生,在每一次的思念里备受煎熬。
      三天的丧礼转眼就迎来最后一天,也将迎来最后一个程序——下葬。
      刚喷上油漆的棺材搁在院子里,发着刺鼻的味道。刺目的黑色油漆还未干透,这崭新的棺木,是父亲的归宿;是我从今往后,都见不到的人,是最爱我的人,是我思念一生的人啊!
      安放爸爸的骨灰,入棺,盖棺……这些过程,虽然短暂,却叫人心如死灰。
      每一个流程,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敲击我的心脏,内心充满绝望。
      好想偷一点爸爸的骨灰带在身边,可是我没有。我连一张跟爸爸的合影都没有。
      出殡的路上,一家人披麻戴孝,身后的人撒着纸钱,浩浩荡荡,队伍拉得很长。
      细雨沙沙沙,秋风微凉,天色阴暗,路两旁站满了路人围观。
      纸钱洒落,白布黑棺,哀鸿遍野,悲伤笼罩着空气,裹着满路的哀伤。我低着头,弟弟抱着哭丧棒,我们一大一小,披麻戴孝跟在母亲的身后。母亲被亲人搀扶着走路,整个队伍像一条沉重的线,缓缓往墓地挪动。
      那天的雨,在我心里下了一辈子;那天的潮湿,覆盖了我的一生。
      路边,两排杨树挺直了腰杆,枝叶泛着黄,飘落下来,飘在空中,飞舞着,旋转着,像是在参加葬礼。
      它们掉到地上,渐渐枯萎,它们也会腐烂。
      可是枯木可逢春,人不能。
      离墓地的距离不到两千米,却显得那么漫长,走的每一步都变得很沉重。
      按照习俗,每到一个路口,我们便跪下来对着棺材行礼叩拜。
      沉重的棺材被众人抬着,黑漆漆的。这个令人恐惧和排斥的东西,像一个被施了魔咒的小房子,长长的,黑黑的,密封着,散发着油漆味和死亡的味道提醒我这一切不是梦境,也不是幻觉,这是我爸爸的葬礼。
      老天爷,你太狠心了。
      天色阴沉,云层低得仿佛压在屋顶上,连风都带着沉闷的气息,压得人胸口发闷,似乎要把整个村都裹进黑暗。乌云密布,像是在酝酿一场暴风雨。
      黄河岸边的田野旁,竖立着一排排土堆,那是我们村里祖祖辈辈的坟墓。
      黄土堆,水泥堆,堆的是已故的亡灵,是未故人的思念。
      一座座坟堆,埋葬了他们的一生,埋葬了活着的人思念的魂。
      雨水打湿土壤,小路变得潮湿打滑,墓地到了。
      这个提前挖好的长方形深坑,便是我爸爸的长眠之地。对面是老太的坟,我们的祖祖辈辈都埋葬在这里。
      棺材,被抬棺的人小心翼翼放进坑里。
      我跪在地上,双手捧着泥土,缓缓洒向墓内,我依依不舍看着装有父亲骨灰的棺材,逐渐被黄土掩埋,变成一个凸起来的小山丘。
      黄土,掩盖了黑漆漆的棺材,却埋不掉我对父亲永无止境的思念。
      我那爱笑的父亲,我那不善言辞,却用行动爱我们的父亲;我那带给我无数温暖和爱的父亲、我那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父亲、我那曾经为我遮风挡雨的父亲、我那正值壮年的父亲啊!此刻,他却变成了一个土堆……我再也见不到了。
      从此,一别两宽,相逢,没有尽头。
      万籁俱寂的坟墓,野草丛生,那里,埋着我最亲的人,也埋下了我的魂。
      从此,这一堆黄土让我们与世隔绝,他在里头,我在外头……阴阳两隔。
      我跪在坟前,给父亲烧纸钱,眼泪无声地流下。望着厚厚的土堆,我的心里变得无比沉重和压抑,悲伤四处蔓延,像我父亲留在地上的血迹一样;蔓延开来,直到血迹干涸,被现实的残忍,摧毁得一干二净。
      父亲离开这个世界后,我的世界也开始失去了颜色。
      他们说,一个人意外离开,说明他这一世的任务已经完成,只是被天堂提前召唤回去当天使了。我想,我的爸爸肯定也是提前完成使命回天堂复差了,他再也不用再那么辛苦赚钱养家了。这一生,他太累了。
      父亲一定是到天堂享福了,不然,他怎么会舍得我们呢!
      即使父亲真的去了天堂,可是一想到我们不在一个世界,我就很难过。
      如果有天堂,如果能看到我,我们能不能说句话……我不贪心,就说一句。
      行吗?
      父亲走了,留给我们无尽的思念。
      父亲走了,只剩一张遗照。
      父亲走后,他穿过的衣服,都被烧了。
      父亲出事那天穿的衣服也烧了,灰白色的衬衫,带着血渍,触目惊心。
      父亲的遗物只剩下做木工的工具,堆在楼上朝北的房间。
      父亲用过的工具堆在墙边,那个深蓝色的牛仔背包,大大的,旧旧的,空空的,从前,里面装满了父亲的行囊,从炊烟袅袅的乡下背到高楼大厦的城市,现在它也空空的,里面的衣物都随着父亲化为灰烬,只有这个牛仔背包,孤零零地躺在房间的角落,摊在地上,再也没了生气。
      我拿起背包,左看右看,触摸父亲生前的遗物,睹物思人。
      背包右边的夹层,是父亲平时放水杯的口袋,已经破旧不堪。背包的拉链坏了,拉链的一头链齿无法咬合,像错落的牙齿一样死活不肯对齐;拉链的另一头穿着几根稀稀拉拉的针线;红色的针线,在深蓝色的牛仔布上显得突兀,即使很小、很隐蔽;一眼就能瞥见——那是父亲缝补的痕迹。
      我想象父亲在他简陋的出租屋里,蹲在昏暗的灯光下,穿针引线,缝缝补补的样子……它是父亲背在身上的行囊,是我们一家人的希望,是父亲的责任,是父亲对我们深深的爱……如今它没了主人,成了父亲唯一经常用过的遗物。
      父亲还留下一本厚厚的笔记本,里面没有散文诗,密密麻麻写满了日期和数字;那是父亲起早贪黑辛苦工作的每一笔账单,和东家的欠款;笔记本里面装着的是父亲对我们沉甸甸的爱和牵挂,也装着一个年轻父亲对未来的期盼和希望。
      笔记本的封面早已磨得发毛,边角倦了边,里面的数字圈圈点点,一笔一画都刻着父亲的汗水。这一本厚厚的,破旧的笔记本,陪伴了父亲冬暖夏凉,父亲曾经把它揣在怀里、压在枕头底下,几乎随身携带。
      我盯着父亲的遗物,不禁潸然泪下。
      父亲的遗物,后来都被母亲收走,不知所踪。
      父亲留下为数不多的彩照,消失了很多年,直到2025年4月10日我才找到。
      我盯着照片,看了很久,哭得稀里哗啦。
      我将父亲的遗照收藏在手机,一个人在家里傻傻地看着,哭了一遍,又一遍。
      实在想念我那英年早逝的父亲,我无比想念他,很想,很想。
      每次看到这些文字,都泪如泉涌,无法控制。
      无论过去多久,父亲的死,永远是我一生的最痛。
      我是个看起来乐观,实则很悲观的一个人。我常常落泪,多愁善感,难过的时候谁也不说。心病多了,精神就容易生病,而眼泪,是唯一缓解的办法。
      父亲头七,我和弟弟跪在妈妈身边,一家三口,跪在父亲的遗照前泣不成声。堂屋里外洒了石灰,听说头七亲人的魂魄会回家看最后一眼,我们都希望爸爸会回来。
      邻居闻声而来,拉起哭得撕心裂肺,自言自语的妈妈。
      弟弟围着妈妈,我盯着门口的漆黑,等待熟悉的身影。
      可惜,没有等到。
      我想,爸爸是不是迷路了。
      他为什么没有回家?他是不是躲在那里在偷偷看着我们一家?
      晚上,我盯着窗外,发了很久的呆。依旧没有等到爸爸。
      睡着后,爸爸又来到我的梦里。
      他拉着我的手一起往前走,我拽紧爸爸的手,一直走啊走,走啊走……走了很久,爸爸突然,轻轻松开我的手,飞到了云朵上,我站在原地;我知道爸爸又要离我而去了,眼泪湿了脸颊。梦,又醒了。
      梦是假的,可是眼泪是真的,醒来,枕头湿了,我的心也是。
      我努力回忆刚才的梦,努力睡着,想要再次梦到爸爸……
      可是,怎么就那么难呢?
      连做梦都在分别,好可怜。
      父亲走后不久,有一次我在舅舅家吃饭。
      我的表姐妹们小时候就能喝白酒,她们逗我玩,给我装了一小杯白酒骗我喝下去。我闻着酒精刺鼻的味道,有点怀疑她们骗我说的汽水,但还是招架不住刺激;鼓起勇气一口干掉,辛辣的味道刺激着喉咙,喝得太快,我没来得及吐出来。
      刚喝完,我的脸就开始通红,一直红到脖子,然后头晕目眩。就地入眠。
      朦胧中我又看到爸爸,我喊爸爸……从梦里,喊到梦外……醒来的时候,泪痕挂在脸上。表姐看到我醒来,眼角有泪,递给我一个西瓜味的棒棒糖,我就笑了。
      我和弟弟,成了爸爸在这个世界上的遗物之一。
      还有那冰冷的四万块钱,后来被弟弟挥霍掉……
      我爸鲜活的生命,却换来这冰冷的四万块钱。他们说,这是对方的最大能力,多了也赔不起。那个肇事者说了,大不了坐牢……
      那么,我宁愿他去坐牢。
      一场意外,夺走了我父亲活生生的生命,最后仅仅赔偿四万就草草了事;即使,我对遗产没有任何的继承权,但是我对这个结果耿耿于怀;哪怕叫对方倾家荡产我都不愿意,我只想要我的爸爸,一个无价的爸爸。
      每当有人提到我那过世的父亲,我的心都会“咯噔”一下变得不知所措。别人不经意地提起父亲,都像在我的伤口上撒盐,难以言喻。关于父亲的意外,我很少提起,我不想去触碰那些痛苦的回忆,也不想被别人同情。
      父亲走后一个月左右,我的班主任说我父亲的死属于意外事故。司机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说,如果我爸爸在世,工资会越来越高;他说,遗产女儿也有继承权;他说,如果对方不赔偿可以起诉走法律途径;他说,闹出人命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区三四万就解决了呢……小小年纪,我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些道理。
      四万元赔偿金,也是大队调解的结果。
      我想要的不是钱,而是公道。可是,无论是我爸爸的生命,还是我后来遇到的种种不公平,都没有公道可言。
      我永远无法原谅那个肇事逃逸的司机,因为他的草率,毁了一个家庭。因为他的失误和逃逸,让我们失去了最亲的家人,而他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
      父亲走后,我们家的生活开始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一个幸福的家庭,现在家破人亡,支离破碎,再也无法跟以前一样团圆了。
      我原以为父亲走了,已经是人生最糟糕最不幸的事了,可是后来,迎接我们的还有更多的苦难和悲哀。
      我的悲伤,并没有因为父亲的葬礼结束而结束,接下来的悲剧,更加清晰可见,也让我对父亲的思念越来越浓。
      我曾经以为,失去父亲,最伤心的时刻是父亲被宣布死亡和父亲的丧礼,后来才知道,每一个父亲缺席的日子,每一个节日,每一个梦里有他的清晨,每一次回家,每一次上坟……思念都会穿过身体,像血液一样流遍全身让情绪变得难过,无处安放。
      父亲走后,我妈从此以泪洗面,不分昼夜。有时候她在被窝哭,有时候在爸爸的遗照前放声大哭,我和弟弟都不知所措,只能一次次地看着邻居们闻声而来,拉着我妈好声安抚……我和弟弟每天在悲伤的氛围中度过,妈妈难过,我们也跟着难过。
      父亲走后,悲伤和泪水,充斥着我们家的每一个空间。
      我和弟弟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后来,我们又成了大人们口中说的拖油瓶。
      父亲走了,家就没了。
      我们一家三口的命运,随着父亲的离开,也脱离了原本幸福的轨道。
      小时候我跟弟弟虽然也经常打闹,但毕竟血浓于水。我曾经以为,弟弟比我快乐,他有母亲的偏爱,可是长大以后才知道,母亲对弟弟的爱,是戴在他身上沉重的枷锁,让他负重前行,身不由己,差点命丧于此。
      我们的母亲,永远体会不到,父亲离世对我和弟弟的影响有多大,甚至比她更痛……
      至少,她有代替父亲的继父;而我们失去的父亲,无人可替。
      父亲的离世,让我和弟弟成了寄人篱下的拖油瓶。我们长期精神饱受思念和身不由己的煎熬,除此之外,母亲之后的行为也对我和弟弟也产生了很深的影响。
      因为,母亲变了。
      父亲走后,他常常来到梦里。即使在梦里,我也害怕他离开,在梦里,爸爸总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只是隐姓埋名,在异地他乡生活或者有不得已的苦衷暂时离开我们……这样的梦,数不胜数。直到我30岁后,不知为何,我很少能梦到父亲,虽然也时常想念,但是梦里却几乎见不到了。
      直到今年,我写下这些文字,父亲又来梦里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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