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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网
竹楼里静悄悄的,只有溪流声穿过敞开的门扉,漫入昏暗的室内。
顾觉的声音落下后,那片昏暗里,终于有了动静。
一个人影,缓缓从阴影中踱出,站在了竹楼门口的光影交界处。
是阿泐。
他依旧穿着那身靛蓝色的无袖短褂,露出清瘦但线条流畅的胳膊,下身是同色的宽腿长裤,赤着脚,踩在微凉的竹地板上。比几个月前似乎更清减了些,脸色在昏暗光线下白得近乎透明,可那双眼睛,却黑得惊人,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直直地望过来,落在顾觉身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站在溪流对岸的顾觉,看着他微微急促的呼吸,看着他被汗水浸湿的额发,看着他按在胸口尚未放下的手。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残忍的了然。
顾觉与他对视着,胸腔里那股狂乱的悸动奇异地平复了些许,但另一种更沉重、更滚烫的东西沉甸甸地压了下来。是愤怒,是被操控的不甘,是连日来积压的困惑与煎熬,还有……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在见到这人瞬间涌起的、近乎安心的战栗。
“我来了。”顾觉重复了一遍,声音比刚才更沉,带着跋涉后的沙哑,也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阿泐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像蝶翼掠过深潭。他终于动了,赤足迈过门槛,一步步走下竹楼的台阶,走到溪流边,与顾觉隔水相望。
距离拉近,顾觉能更清晰地看到他昳丽眉眼间的冷漠,以及那冷漠之下,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满意?
“你心里清楚。”阿泐开口了,声音清泠泠的,像溪水敲击卵石,却带着山涧的寒意,“是你自己走回来的。”
“因为我别无选择!”顾觉逼近一步,几乎要踏入溪水中,目光灼灼,带着被点燃的怒火,“你用了那种手段……”
“手段?”阿泐微微偏头,唇角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那晚,是你自己走进我的竹楼,是你自己……靠近的我。”
他的目光扫过顾觉按在胸口的手,意有所指。
“我问的是之后!”顾觉咬牙,感觉那被窥破心思的狼狈让怒火烧得更旺,“是那个……蛊!你在我身上下了蛊,对不对?”
他终于将这个盘旋在心头已久的字眼,嘶哑地吼了出来。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阿泐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因激动而泛红的眼角,看着他眼底翻涌的愤怒与挣扎。半晌,他才缓缓地、用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平静语气说道:
“是情蛊。”
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顾觉耳边。尽管早已猜到,但亲耳从对方口中得到证实,依旧让他浑身一震,血液都仿佛瞬间冷却。
“子母连心蛊。”阿泐继续说着,目光落在顾觉锁骨下方的位置,仿佛能穿透衣物,看到那潜伏的活物,“母蛊在你心脉,子蛊在我手中。你离我越远,便越觉空茫无依,心如虫噬。你心思浮动,我皆能感知。”
他的话语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字字如刀,剖开顾觉这段时间所有反常的根源。
“你……”顾觉气得几乎要发笑,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被侵犯的愤怒攫住了他,“你凭什么?就凭那一晚?”
“那一晚,不够吗?”阿泐反问,黑眸深不见底,“还是顾大影帝的露水情缘太多,早已不值一提?”
他的话语带着刺,精准地扎在顾觉最不愿面对的那点微妙心思上。
顾觉猛地攥紧了拳,指节发出咯咯的轻响。他死死盯着阿泐,试图从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愧疚或不安,却只看到一片冰冷的、近乎非人的平静。
“解开它。”顾觉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带着命令的口吻。
阿泐轻轻摇头,赤足踩在溪边的鹅卵石上,向前微微倾身,隔着不到一丈的溪水,与顾觉对视。
“蛊已种下,生根入脉,”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解不了。”
他顿了顿,看着顾觉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黑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近乎偏执的光。
“要么,你留下来。”
“要么,”他抬起手,纤细的指尖虚虚点向顾觉的心口,“带着它,回到你的世界,然后被这‘念想’,日日夜夜,啃噬至死。”
溪水潺潺,带着凉意流淌而过。
顾觉站在原地,浑身冰冷。他看着阿泐,看着这个美丽、危险、用最直接也最残忍的方式,将他拖入这无法挣脱漩涡的少年。
留下?意味着放弃他拥有的一切,被困在这与世隔绝的深山,受制于这个心思莫测的蛊师。
离开?那附骨之疽般的空茫与痛苦,那日夜不休的牵拉与悸动,他还能承受多久?
阳光透过林隙,斑驳地洒在两人之间,却驱不散那凝滞的、一触即发的紧绷。
阿泐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选择。
如同猎人,看着终于落入网中,挣扎不休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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