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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回响
偏殿内,灯火如豆。
云舒盘坐在冰冷的蒲团上,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距离那场“取血”已过去三日,蕴灵丹早已服下,心口的皮肉伤也早已愈合,但那股源自灵魂的虚弱与空洞感,却如同附骨之疽,驱之不散。
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牵扯着心脏深处看不见的伤口。每一次灵力运转,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玲珑道心所在之处,传来细微的、空洞的回响,仿佛被硬生生剜去了一角。
这不是□□的疼痛,而是一种生命本源被撕裂后的持续哀鸣。
他尝试凝神修炼,但心神却总是无法全然集中。闭上眼,不是师尊那淡漠冰冷的眼神,就是那柄刺向心口的森寒玉匕。睁开眼,偏殿内简单到极致的陈设,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也仿佛笼罩着一层名为“囚笼”的阴影。
窗外,清寂峰的夜风永无止息地呼啸着,穿过墨竹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某种古老而悲伤的挽歌。
云舒蜷起双腿,将额头抵在膝盖上,试图将自己缩成一团,以抵御从内到外、无孔不入的寒意。白日里,他强撑着完成了例行的打扫,在日落时分如同提线木偶般完成了师尊引导的三个周天修行。谢无妄的态度与往日并无二致,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仿佛那滴珍贵的心尖精血,真的只是寻常的修行损耗。
这种无视,比直接的苛责更让人心寒。
夜渐深,倦意与虚弱如潮水般涌来。云舒终于支撑不住,和衣倒在硬冷的床榻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梦境,如期而至。
但与以往模糊的碎片不同,这一次的梦境异常清晰,也异常震撼。
他仿佛悬浮于无尽的虚空,四周是冰冷死寂的黑暗。前方,一道孤绝挺拔的背影,背对着他,也背对着脚下缓缓旋转的、燃烧着烈焰的庞大星辰。
那背影如此熟悉,正是他攀登天阶时曾惊鸿一瞥,给予他无尽力量的画面。但这一次,他看得更真切了。
那人一身玄衣,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唯有那挺直的脊梁,如同支撑天地的脊骨。墨发无风自动,周身并无耀眼的光华,只有一种近乎于“道”本身的、无形的、磅礴的威压。
他没有动。
但脚下的烈焰星辰,却仿佛感受到了某种无法抗拒的意志,其表面奔腾的火焰开始剧烈地扭曲、哀鸣,最终,一道横亘整个星体的、平滑到不可思议的漆黑裂痕,无声无息地浮现。
没有爆炸,没有光芒。
星辰,就这样被一分为二,然后如同被投入虚无的沙砾,寸寸湮灭,化为最原始的混沌之气,消散在冰冷的黑暗里。
整个过程,寂静得可怕,也强大得令人绝望。
那道玄衣背影做完这一切,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他缓缓地,似要转过身来——
就在云舒即将看清他面容的刹那。
一股截然不同的、灼热、霸道、充满了侵略性的视线,如同燃烧的利箭,骤然穿透了无尽的黑暗与梦境,精准无比地锁定了他。
那不是来自玄衣背影,而是来自另一个方向,一个更加深邃、更加混乱、充满毁灭与生机并存意味的深渊。
“找到你了……”
一个低沉、磁性,却带着无尽魔性与玩味的声音,如同直接在云舒的灵魂深处响起。
紧接着,梦境轰然破碎!
“嗬!”
云舒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息,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寝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而出。眉心那枚“清心剑印”此刻正散发出冰蓝的光芒,剧烈地跳动、示警,试图镇压某种外来力量的窥探。
他捂住额头,指节用力到发白。脑海中,斩裂星辰的孤绝背影,与那道灼热霸道的魔性视线,交替闪现,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撕裂。
是梦?还是某种预兆?
那玄衣身影是谁?那来自深渊的视线又是谁?为何会同时出现在他的梦境里?
就在他心神激荡、难以平复之际,偏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月光与殿外长明灯的微光一同涌入,勾勒出一道修长冰冷的影子。
谢无妄站在门口,手中托着一个比蕴灵丹玉瓶更加精致小巧的青色玉盒。他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淡漠神情,目光落在云舒苍白惊惶、冷汗淋漓的脸上,以及眉心那兀自闪烁不定的清心剑印上。
“心神不宁,梦魇缠身。”他缓步走进,声音听不出情绪,“心尖精血损耗,道心不稳,易引外邪。”
云舒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梦境带来的惊悸与混乱,垂下眼睫,避开了师尊的目光,低声道:“弟子…只是有些不适。”
谢无妄没有深究,似乎对他梦到了什么并无兴趣。他在云舒床前三步外站定,将手中的青色玉盒置于一旁的桌上。
“此乃‘九转凝魂丹’。”他平淡地陈述,“采九种千年凝魂草为主药,辅以七七四十九种珍稀辅材,经地火淬炼九转而成。于稳固神魂、弥补本源有奇效。”
九转凝魂丹!
即便云舒入门不久,也曾在传功阁的典籍中见过这个名字。这是金丹期修士都视若珍宝、用于修复神魂创伤或冲击瓶颈的极品灵丹!其价值,远非之前的蕴灵丹可比。
师尊为何突然赐下如此珍贵的丹药?
是因为取血损耗过大,怕影响后续的“产出”吗?
这个念头如同毒刺,让云舒刚刚因丹药之名而生出的一丝微弱暖意,瞬间冻结成冰。
“多谢师尊赐药。”他的声音干涩而平板,听不出丝毫喜悦。
谢无妄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他内心深处翻腾的疑虑与冰冷。但他依旧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一指,隔空点向云舒的眉心。
一股比往日更加精纯、也更加霸道的冰寒灵力涌入,强行安抚下那躁动不安的清心剑印,同时也如同冰水般浇过云舒激荡的神魂,让他瞬间冷静下来,却也感到一种灵魂被冻结的僵硬感。
“服下丹药,静修七日。”谢无妄收回手指,命令道,“七日后,我会再来。”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去。月白的身影融入门外的黑暗,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偏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桌上那枚散发着柔和青晕、药香沁人心脾的玉盒,以及床上脸色变幻不定的云舒。
他盯着那玉盒,看了许久。
最终,他还是伸出手,将它拿起。玉盒触手温润,内里的丹药气息让他虚弱的身体本能地感到渴望。
打开盒盖,一枚龙眼大小、通体浑圆、表面有九道清晰云纹、散发着氤氲青霞的丹药静静躺在其中。仅仅是闻着药香,他神魂的虚弱感似乎就减轻了一分。
这确实是货真价实的极品灵丹。
云舒的嘴角,缓缓扯出一个近乎惨淡的弧度。
取走他珍贵的心尖血,赐下恢复的蕴灵丹。
惊扰他混乱的梦境神魂,再赐下更珍贵的凝魂丹。
师尊的“恩赏”,总是如此精准,如此及时,却又如此冰冷彻骨,带着明码标价般的算计。
他拿起那枚九转凝魂丹,放入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和却磅礴的暖流,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尤其是神魂所在,如同干涸的土地得到甘霖滋润,那股空虚与撕裂感开始被缓缓填补。
身体在恢复,力量在回归。
但云舒的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
他清晰地感觉到,在这丹药带来的温暖之下,自己那颗曾经炽热纯粹的向道之心,正在被一层坚冰悄然覆盖。
而眉心那枚已然平静、却仿佛烙印般存在的清心剑印,以及梦中那道来自深渊的灼热注视,都在提醒着他。这清寂峰,这看似平静的修行路,早已是暗流汹涌,危机四伏。
七日静修。
是恢复,也是缓冲。
或许,也是风暴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云舒缓缓闭上眼,引导着药力运转,苍白的脸上,再无一丝多余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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