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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第八章
一直到晚上,我们都未曾提起莲河之事,也未开口说话。
等到晚间小侍璧合来送饭,我匆匆叫住了他,“璧合。”
璧合脸上满脸写着不乐意,语气也是,“何事?”
“你们家公子是不是,嗯,有特殊的能力?”我组织了下语言,“比如会让冬日里的莲花开什么的。”
“你昨天在莲河上见到莲花了?”璧合的声音似乎有些紧张,但随即镇定了神色,“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什么?”难道这是什么很常见的吗?
“自然是有钱能使鬼推魔咯。”璧合哈哈笑起来,“瞎子,你莫不是画本看多了吧。就这个院子里的莲花,每年都要花上不少的银子呢。”
是吗,这池塘如此,那莲河难道也是如此?察觉璧合已经不耐烦,我只能尴尬地笑笑,不再追问。
“师父问了璧合什么?”公子坐在桌前,摆弄着眼前的菜式,突又放下了筷子,“为何不来问我?”
我停住了往前的脚步,连连摆手,“没事了。”
“难道师父不是怕我吗?”他离了桌子,缓缓欺上身来,“怕我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
我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忙摇头,“不是,不是,是我想多了。”
深怕对方不相信,我硬生生地提高了音量,“就算是妖怪,你也不曾害过我。”
那人的声音终于缓和了,他转身坐回了原位,“过来,菜都要凉了。”
我轻轻松了一口气,跟着坐了下来。
“我永远也不会害你。”公子的筷子落在我的碗里,“多吃点肉,你太瘦了。”
是吗,我讪讪地笑笑。却同样被他那句等同于誓言的话语怔住。很少有人,会同我这么说。这二十年,尔虞我诈,世态冷暖,都一一尝遍。现在想来,公子虽然性格怪异,但相处这几日却从未勉强过我,知我喜欢莲花,便邀着去莲河,何错之有呢?即便冬日里是开了莲花,想必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毕竟,连我这将死之人,现在不还活蹦乱跳的吗。
想到这,我内心疑虑尽散,相反升起愧疚来。
这种愧疚让我在下午教习时,更加严格,认真。
“公子,你的姿势不对,”我故作板起脸,将对方的五指放正,“这大拇指,应当是自然执着,而不是抓,像这样。”
我又示范了一遍,看对方仍旧不动作,我一狠心,上手握住了他的,偏头看他,“手指不要僵硬,知道了吗?”
对方才戏谑地笑起来,“知道了,老师父。今日怎么成严师了?”
我抿嘴,不答,“你再试试。”
看对方认认真真地习起字来,我才放心地站在一旁。只是这种认真才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那人又懒骨头似的歪了身子,“好累喔,师父。”
很奇怪,明明看不见,我却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眼神直直射过来,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好像,在向我,撒娇?
我对这个认知吓了一跳,忙上前扶正了他的身子,“好好习字。”
那人却顺势歪倒在我的怀里,嬉皮笑脸道,“师父,若我好好习字,可有什么奖励?”
“你想要什么奖励?”我顺着他的话问。
“不如,”公子的眼睛一转,手拍在我的肩上,低下头轻笑,“带我去醉花楼吃顿好的。”
这算是什么奖励?我哑然失笑,“你莫非还是束发孩童?”
那人低低的笑起来,沙哑之声,却不觉刺耳。
实在拗不过他,晚间用饭时间,我们便去了醉花楼。
隔着面纱,公子的声音隐隐约约,听不真切,我凑过身子,询问,“什么?”
公子见状,故意压低了声,单手抵着桌子,另一只手作聚拢状,“前面那桌在吵架。哟,朝这看过来了。”
他的呼吸声弄得我耳边痒痒的,待听完他的话,我忙坐正了身子,“非礼勿视。”
“好,听你的,”公子笑起来,“那就点个花红柳绿,八仙过海,晶莹剔透...”
“等等,什么是花红柳绿?”我好歹前二十年也是个太女殿下,不说吃遍了天下名菜,吃了个七八成也是有的。这些菜名,我却是第一次听到。
“这个花红柳绿么,”公子卖了个关子,“你先叫我声好听的。”
我被噎住,装作拿筷洗碗的模样,突然想起平日里叫他公子,却还不知道他的真名唤作什么。
“你不会不知道我的名字吧。”公子怪叫起来,“这松时镇何人不知我的名讳。”
是吗?我尴尬地笑笑,正要问。
突然,正前桌,窜出一个人来。那人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大人,救救我。”
还未待我反应,公子用手戳了一下我的手,“好戏来了。”
“什么?”我愣愣地看着他,倏忽,有什么一下子抓住了我的下摆,“大人,救救我。”我蹲下身子,想将他扶起。
听着这声音年龄不大,大约十五六的年纪。正要细细询问,后面有人冲了过来,要将跪着的男子抓起。
我听到了那男子吃痛声,紧紧蹙了眉,“光天化日之下做什么?强抢民男,还有王法吗?”
“什么王法不王法?这是我们的家事!”听声音,像是个健壮魁梧的大婶。
“娘,娘。”男子牢牢抓住我的下摆,浑身挣扎得厉害,泣不成声,“不要把我嫁给那瘸子,那瘸子已经打死了我的两个哥哥了。”
什么?我震惊,不顾男女之间的设防,将那男子拽了起来。想必那大婶也没料到我的突然发难,一个没有防备,便踉跄松开了手。
“这位姑娘,我看你还是不要管的好。”大婶站稳了身子,阴恻恻地斜着眼,“便是告到官府,也是不怕的。”
周围有人小声地劝,“哎,这位姑娘,还是莫管的好。”
“真是多管闲事,普天之下,女子要娶几个就几个,哪有男子置喙的地方。”
“便是死了十个八个,又有什么稀奇的,男子难道还能不嫁人不成?”
虽然偶尔从锦玉口中听到过男女之间的悬殊,但第一次碰到活生生的例子就站在眼前,我仍旧觉得非常震惊,且气愤。
“作为母亲,怎么可以将自己的孩子往火坑里推?”待说完这句,我突然就住了嘴,是呀,作为一个母亲,怎么可以让亲身骨肉去打这一场必输之战呢?
“这位姑娘,你怕不是上安国的人吧?”大婶高声嚷嚷,“这世间男嫁女,历来如此,大家说是不是。”
周围的人嬉笑着附和起来。
恰在此时,公子的声音如一冽清泉,传至水中央,“此言差矣,上安国太女殿下监国时,曾颁布过一则法令,如若男子不同意这门婚事,便能不嫁。”
“哪个太女殿下,”大婶笑地狂妄,“可是那个通敌叛国,失了上马沟,现如今仍下落不明的千古罪人?”
通敌叛国,千古罪人?我闻言,震惊,手不自觉紧握成拳,指甲嵌进肉里仍不自知。
“这位大婶,你可知污蔑皇室之人该当何罪?”公子的手握了过来,轻轻将我的手指一一掰开,“太女殿下是否有罪,还轮不到你们这些腌臜来定论。”
大婶被那声腌臜噎了半晌,只觉得火气上涌,“你个毛头小儿,带个面纱,怕不是丑得不敢见人吧?”
说完,犹觉得不够,“像你们这种男子,一辈子也只配在我们女人胯-下狗尾乞怜。”她上前几步,去掀公子的面纱,“让我看看,如果长得还算过得去,今儿个就好好疼疼你。”
“哎呦呦,疼。”她的手还未碰到,我一脚已经踹了过去,正中她胸口,直叫她疼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缓不过神来。
我反手紧握住身边之人的手,只觉得那人的手冷得厉害,不由斜睨他一眼,眼神似在问,没事吧?
公子没有挣脱,方才的话他是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气得只不过是那人污蔑太女殿下罢了。
“说吧,多少钱?”我大咧咧坐了下来,“你儿子,我买了。”
大婶顾不得疼痛,马上一骨碌站起了身,还不忘狠狠瞪了仍跪在地上的人一眼,呸了一声,“扫把精。”
“你想买也成,不多不少,十两银子就成。”她笑嘻嘻地搓着手。
“十两?”周围有人又窸窸窣窣起来,“十两银子都够他们用上半辈子了,便是城郊的地,都能买上好几亩。”
如果我还是太女殿下,区区十两,哪怕是万两,亦只不过是一挥手的事情,但是现在,莫说一文,我身上也是没有的。
正在犯难之际,“咚”的一声,有什么被扔在了地上。
那大婶已经喜笑颜开地趴下身子,捡了起来,她小心地擦去银子身上不存在的灰,脸上的横肉被笑容挤得睁不开眼,“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公子是活脱脱的财神爷下凡。”
身边的人轻飘飘冷笑了声,“滚吧。”
“小的这就滚,”大婶拿着钱,忙转身往外走,连个眼神都未给跪在地上的儿子一眼,嘴里还念叨着,“这下可以给女儿再娶个夫了,家里那个不生蛋的,早就该死。”
我被她话里的信息再一次震惊,正想要喊住她。
“你救不了的。”公子懒懒地斟了一杯茶,递给我,“你不如关心关心,救下的这个该当如何?”
我又沉默了,过了良久,才小心试探,“你,是否还缺小侍?”
“哈,”冷不防,那人轻笑了下,“我可不缺。”对方凉凉地看了我一眼,“我倒是缺个暖床的。”
我抿抿嘴,将跪着的男子叫了过来,“你之后可有打算?”
“我,小人愿意伺候您。”那男子深深地把头埋在颈下,好像如若我不答应,便不再抬起似的。
“你伺候他做什么?”公子懒散地整了整袖口,“连他都是伺候我的。”
“罢了,你叫什么?”公子看看我,“我就替某人,发发善心吧。”
“招妹,”那唤作招妹的,抬起了头,“小的叫招妹。”
“招妹?”公子皱了皱眉头,“这个名字我可不喜欢,今后你便叫珠联吧。”他小声嘟囔了一句,算是给璧合做个伴。
“谢谢。”我感激地看着他,“你跟这世间的男子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公子继续布菜,延续着未完的话题,“这花红柳绿呀,就是我们俗称的尖椒牛柳,红是红,绿是绿的,倒也十分应景。”
我尝了尝,味道确实不错,“你很善良,”
“噗”,对面的人将嘴里的辣椒吐了出来,犹自哈哈大笑,“善良,这真是我听过最大的一个笑话。”
我正了正神色,“你刚才不就是救了这个男子?”我指了指站在他身后的珠联。
“你可太天真了。”公子身体整个靠后,倚在椅子上,“你猜,刚才那个招妹,哦,现在唤作珠联的为何找的是你?不去找别人呢?”
未被挑明的疑惑,明晃晃地摊了开来,“因为,他们找的不是你,而是你旁边的我。”
我大惊,忍不住看向身后的珠联。
“风谦公子,我。”珠联连忙跪了下来,“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母亲确实要将我嫁给那瘸子,那瘸子确实打死了我的两个哥哥,我,”
“你起来吧。”风谦用手擦去我唇边的菜渍,“师父,你的嘴张着可实在不雅观。”
我默默闭上了嘴,忍不住又抬头问他,“你早知道?”
“知道什么,”风谦笑了笑,“我说了,整个松时镇,何人不知我是谁呢?”
“所以,你叫风谦,宋风谦?”我顺着他的话,看向他。
对面之人促狭地看着我,满意地点点头,好似等我这一声,等了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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