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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了
地下车库的空气混浊,混杂着机油、灰尘和陈旧橡胶的味道。昏暗的灯光在黎放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他靠在一辆罩着防尘布的旧车引擎盖上,指尖的烟已经燃到尽头,长长的烟灰将落未落。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这个由废弃防空洞改造的私人车库。车库倒不是他的,但不重要。这里信号隔绝,监控系统独立且老旧,是谈话的好地方。
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来,四十多岁,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裤。他递给黎放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没多少厚度。
“你要的东西,能查到的就这些。”男人声音沙哑,“刘逸这女人,背景干净得像被漂白水泡过。海外名校镀金,时尚圈传媒界一步步上来。最后又因为一次晚宴一步步走到薛老先生身边,成了薛莹莹的继母。每一步都经得起查,但反而没意思。”男人顿了顿,“这种就是怪处。”
黎放掐灭烟,打开文件袋。里面是几张模糊的放大照片,一些银行流水摘要以及几份社交活动记录的复印件。
“她几乎不与薛家核心生意圈的人私下接触,所有社交都是公开的、必要的。时尚晚宴,沙龙谈话,反正你懂的,就上流那些事。没有绯闻,没有不良嗜好,生活规律得像瑞士钟表。”男人指着一张刘逸在慈善晚宴上的照片,她挽着薛父的手臂,笑容得体。
黎放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张抓拍上。是刘逸独自坐在一家咖啡馆角落,窗外下着雨。她没有看手机,也没有看书,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雨幕,侧脸透出一种极深的、与她那身精致套装格格不入的疲惫。照片右下角的时间戳是两个月前,下午三点十七分——一个工作日的工作时间。
“她经常这样?”黎放问。
“偶尔。去的都是些不起眼的小店,一坐就是半个多小时,什么也不干。”男人顿了顿又道,“但很正常的,是人总有点放松的放空的途径嘛。”
黎放把烟扔到一边,又仔细翻到一份近三个月的行程摘要。
刘逸除了陪伴薛莹莹和处理必要的工作和圈层事务,几乎每周三下午会固定去一家中医诊所,每次停留一小时左右。诊所的主治医生是位退休的老军医,擅长针灸和调理。
“看病?”他皱着眉问道。
“病历记录是神经性头痛和慢性疲劳综合征。老医生的口风很紧,但线人说,刘逸每次去,状态都不太对,不像是简单的调理,压力蛮大的。”
“还有这个。”男人抽出最下面一张纸,是一份加密通信记录的元数据摘要,服务器在国外。“这是技术员那里搞到的碎片。显示在薛莹莹生母去世前后三个月,该账户与薛家有过短暂但高频的通信。但真的没办法确定,太早了,那时候这些网络的东西没那么坚强。”
黎放的眼神沉了下来。“能追踪到现在吗?”
“断了。干净利落。”男人摇头,“这个太早了,没办法,而且概率也偏低,放最后只是参考。”
“秦正则那边呢?”黎放换了话题,薛莹莹哥哥死前和这人处得最近。他们本就是一个圈子。
男人露出一个有些古怪的表情:“那小子?父母清白,家世不错,跟薛家是几代交情,和薛莹莹哥哥是从小玩到大的铁哥们。薛云铮出事后,他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对薛莹莹格外照顾,像对自己亲妹妹。学校表现良好,没什么出格记录。就正常好学生、富家子弟的感觉。”
“但是?”
“但是,”男人搓了搓手指,“太干净了,反而让人在意。”
“秦正则知道多少?”
“不清楚。我觉得他可能喜欢薛小姐,”男人看着黎放,“你怀疑他?”
黎放皱了皱眉,喜欢个鸟蛋,秦正则最烦这种娘了吧唧的。薛莹莹要胸没胸,要肉没肉,要气势没气势,喜欢是见鬼的。
他将资料收进文件袋。“继续盯着刘逸和秦正则,尤其是他们的接触。另外,查一下薛家最近在海外,特别是欧洲,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资金流动或人事变动,特别是涉及保全咨询或遗产管理领域的。”
“明白。”男人点头,又犹豫了一下,“黎少,容我多嘴。你查的这些,水深得很。薛家这种根基深厚的家族,暗地里的事情盘根错节。你那位陈小姐,最好别让她卷得太深。”
黎放将文件袋塞进背包,背对着男人,声音平静:“就是因为不想她被卷进去,才要先看清楚水里有什么。”
他走出车库,午后的阳光刺眼。手机震动,是陈赫宁发来的消息,很简短:“刘逸约饭,雍雅阁,明晚七点。”
黎放盯着屏幕,眉头微蹙。刘逸主动约陈赫宁?又想做什么,陈赫宁……他叹了口气,回复:“需要我接你吗?”
几秒后,陈赫宁回:“不用。”
“你最近查到什么?”
黎放手指停在屏幕上。他想起陈赫宁那双眼睛,最终打字:“还没结果。”
他收起手机,走向停在街角的重型机车。引擎轰鸣声中,他脑海中盘旋着刘逸那张疲惫的侧脸,秦正则阳光笑容下的紧绷,以及陈赫宁偶尔望向虚空时,眼底那片荒芜的寂静。
他得再快一点。
雍雅阁的“荷花厅”名副其实。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中式庭院,一池残荷在暮色中显出凋零的美感,几盏石灯笼刚刚亮起暖黄的光。室内陈设雅致,紫檀木圆桌,官帽椅,空气里有极淡的檀香和茶香。
陈赫宁到得准时。她穿了件烟灰色的羊绒针织裙,款式简单,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和那对小巧的粉钻耳钉。脸上只点了淡妆,气色不算太好,但眼神清亮。
刘逸已经到了。她今天穿了身珍珠白的套装,配着色泽温润的翡翠首饰,妆容精致,一丝不苟。见到陈赫宁,她起身,露出无可挑剔的微笑:“欢欢来了,快坐。路上堵车吗?”
“还好。”陈赫宁点头致意,在刘逸对面坐下。侍者悄无声息地上前斟茶,茶汤橙红透亮,是顶级的金骏眉。
“听说你们运动会快到了,排练很辛苦吧?”刘逸语气温和,像一个关心晚辈的长辈,“莹莹回来说练舞练得腿都抬不起来了,还抱怨你总被老师夸动作标准,她羡慕得很。”
陈赫宁失笑,明明莹莹小公主才是全场最美的那个啊。这么说恐怕又是在向刘逸撒娇。
“梁佩仪要求严,莹莹练得认真。”陈赫宁端起茶杯,暖意透过薄瓷传到指尖。
刘逸眼下用了很精细的遮瑕,但细看仍有淡淡的青影,掩不住眼角极深的倦意。比上次在薛家见到时,更明显了。
“严师出高徒。”刘逸笑笑,示意侍者可以上菜了。菜式是经典的淮扬菜,清炖蟹粉狮子头、大煮干丝、水晶肴肉……两人动筷,吃得安静,只有餐具轻碰的细微声响和刘逸偶尔的寒暄。
她问起陈赫宁的学业,问起黎放,问起学校里一些无关紧要的趣事,绝口不提薛家,不提生意,更不提任何敏感话题。亲切而克制,始终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感。
陈赫宁大多简短回答,微笑。
她吃得不多,注意力一半在食物上,一半在刘逸身上。刘逸今天请她来,绝非只是为了吃饭聊天,这女人又要干什么呢。她要催一下黎放了。
饭至中途,刘逸放下筷子,拿起温热的毛巾擦了擦手,动作慢而细致。她看向窗外暮色中的荷塘,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记得第一次见你,还是个小姑娘,跟在霍钤身边,不怎么爱说话,眼睛却亮得很,看什么都带着一股子冷劲儿。”
陈赫宁抬眼看向她。
刘逸转过头,目光落在陈赫宁脸上:“现在长大了,出落得更好看了。就是……”她顿了顿,眼神在陈赫宁眼下停留了一瞬,“别太累着自己。你们这个年纪,该好好享受青春。”
“谢谢刘阿姨,我会注意。”陈赫宁平静地回答。
刘逸笑了笑,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清炒豆苗,但没什么胃口,简单几口,最终放进骨碟。
“莹莹性子单纯,被我们保护得太好,有时候想事情简单。”刘逸像是闲聊般提起,“她跟你亲近,我是放心的。你比她稳,心里有数。以后……万一我和她爸爸有什么顾不上的时候,你能多看着她点,别让她犯傻,也别让人欺负了她去。”
“万一顾不上”,陈赫宁心头一紧,已经紧张到连薛家独苗小公主都顾不上的境地了?那为什么还查不到……她斟酌着措辞:“莹莹很聪明,也有自己的主意。刘阿姨不用太担心。”
心下却已经决定另找人查查。
刘逸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种陈赫宁看不懂的东西,像是欣慰,又像是无奈。“聪明是聪明,可这世上的事,有时候不是聪明就够的。”说罢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离开时,刘逸坚持让司机送陈赫宁回去。站在雍雅阁古色古香的门廊下,夜风微凉。刘逸替陈赫宁拢了拢并没有散开的围巾,动作很自然,指尖却冰凉。
“欢欢,”她最后说,声音在夜风里很轻,“好好照顾自己。以后……如果遇到什么难处,或者莹莹有什么事,可以打我这个电话。”她报了一串数字,不是她常用的手机号。“记住了吗?”
刘逸似乎想再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又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容有些无力:“回去吧,路上小心。”
坐进车里,陈赫宁透过车窗瞥向那个女人。
刘逸还站在原地,暖黄的灯光勾勒出她纤细却挺直的身影,目送着车子离开,服饰永远精巧、审美永远恰好。夜色渐浓,她的身影融入那片精致的亭台楼阁之中——一幅渐渐褪色的工笔画。
她拿出手机,给黎放发了一条信息:“吃完了。她累了,很累。”
黎放几乎秒回:“回家早点休息,别多想。”
陈赫宁按灭屏幕,讽刺地一笑,拨响了另一个号码:“喂?帮我查一下最近刘家薛家的动向,还有……再查点早期的吧——海外动向、资金链供应链,还有最近的拍卖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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