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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深处的对镜
维港的夜色被许念关在窗外,像一幅被框住的、流动的虚假画卷。连续两日,她像游魂一样穿梭在旺角的人潮、乘坐天星小轮往返、在中环半山的手扶梯上茫然上下。身体的疲惫达到了极限,可精神的弦却依旧绷紧,一触即鸣。
第三天晚上,她鬼使神差地走进尖沙咀一间颇具声名的天台酒吧。也许,只有比内心更喧嚣的场所,才能短暂地提供一种匿名的庇护。
酒吧里光影迷离,空气中混合着高级香水、酒精与荷尔蒙的气息。她坐在角落,点了一杯名字花哨、入口却辛辣的鸡尾酒,看着舞池里晃动的人影,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异次元的观察者。
“一个人?”一个慵懒而带着磁性的女声响起。
许念抬头,呼吸微微一滞。
眼前站着一个极美的女人,一身剪裁利落的猩红色连体裤,衬得肌肤胜雪。她妆容精致,眼线上挑,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侵略性与风情。最摄人心魄的是她的眼睛,像两潭深不见底的酒,漾着洞察世故的微光,与林熹那种清泉般的明亮截然不同。
“睇你坐咗好耐,好似同呢度嘅开心好有距离感。”(看你坐了很久,好像和这里的快乐很有距离感。)她自然地拉开椅子坐下,手腕上繁复的金饰叮咚作响。
许念有些无措,生硬地点了点头。
“我叫阿Moon。”她红唇微勾,目光在许念脸上流转,像在欣赏一件有趣的艺术品,“你呢,唔系香港人啩?眉宇间有啲……巴黎嘅忧郁。”(你呢,不是香港人吧?眉宇间有点……巴黎的忧郁。)
许念心中一惊,对方精准的洞察力让她感到一丝被看穿的不安。
“我叫许念。”她低声说,下意识想藏起手腕。
阿Moon轻笑,仿佛看穿她的局促。“放松啲,呢度冇人识你,亦冇人judge你。”(放松点,这里没人认识你,也没人评判你。)她凑近些许,身上冷冽的香水味袭来,压低了声音,“既然嚟得散心,点解唔玩得尽兴啲?我知道个好地方,够刺激,可以帮你忘记所有唔开心。”(既然来散心,为什么不尽兴点?我知道个好地方,够刺激,可以帮你忘记所有不开心。)
“什么地方?”
“澳门。就隔住条江。”阿Moon的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过去赌两手,输赢都系其次。最重要系,当你坐喺张赌台前,你嘅世界里就只剩低下一张牌,系庄定系闲。所有乜嘢过去、乜嘢情伤,都会暂时被个种刺激感冲走。”(过去赌两手,输赢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当你坐在赌桌前,你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下一张牌,是庄还是闲。所有什么过去、什么情伤,都会暂时被那种刺激感冲走。)
赌场。
这两个字像带着电流,瞬间击中了许念。
一种全然的、感官的、不计后果的放纵。听起来多么具有诱惑力。忘记林熹,忘记画册,忘记那些如影随形的自责与痛苦,将自己投入一场纯粹的、关于运气和概率的疯狂游戏里。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几乎要点头了。内心的空洞叫嚣着需要被填满,哪怕是用最虚无的泡沫。
但就在她启唇的刹那,脑海里闪过的,不是赌场的霓虹,而是林熹在阳光下为她画素描时专注的侧脸;是她握住自己冰凉的手,说“让我帮你撑一下伞”时,掌心传来的温度;是那本画册里,自己一笔一画、在无数个巴黎深夜描摹下的、属于林熹的星空。
阿Moon的美,是带刺的玫瑰,是引人沉沦的漩涡。
而林熹的美,是穿透云层的曦光,是她即使身处深渊,也依然想要仰望的信仰。
她突然明白了。
她来香港,不是为了寻找新的沉沦,而是为了找到回头的路。
许念深吸一口气,迎上阿Moon探究的目光,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清晰的拒绝。
“唔该晒你嘅好意。”(谢谢你的好意。)她的粤语依然生涩,但语气坚定,“但系,我嘅问题,唔系靠忘记就可以解决嘅。”(但是,我的问题,不是靠忘记就可以解决的。)
她顿了顿,仿佛是说给自己听:
“我要记低佢,然后,行过去。”(我要记住它,然后,走过去。)
阿Moon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带着些许欣赏的笑容。她不再劝说,只是优雅地举起酒杯。
“咁,祝你成功行过去。记低,有时比忘记,需要更大嘅勇气。”(那么,祝你成功走过去。记住,有时比忘记,需要更大的勇气。)
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像完成了一场短暂的、心照不宣的仪式,然后起身,汇入舞池的人群,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许念独自坐在原地,周遭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开来。
她拿出手机,屏幕上是林熹的未接来电。这一次,她没有感到恐慌,而是伸出指尖,轻轻触碰了那个名字。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无论是逃到巴黎,逃到香港,还是试图逃进赌场的声色犬马。
她按下拨号键,将手机贴近耳边。
听筒里传来的,不再是忙音,而是漫长而充满未知的等待音。
每一声“嘟——”,都像心跳,沉重,却充满了向前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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