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谎

作者:刀子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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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刃映血,山海为诺



      景安昏迷的第三天傍晚,睫毛终于颤动了几下。

      一直握着他手的许墨离立即察觉,俯身轻唤:“安儿?”

      景安的眼皮挣扎着掀开一条缝,眼神涣散,似乎看不清眼前的人。他嘴唇干裂,动了动,发出微弱的气音:“……水……”

      许墨离几乎是立刻直起身:“水!温水!”

      德明连忙递上早已备好的温水,许墨离亲自接过,小心地扶着景安的头,用小银勺一点点喂他。

      温水滋润了喉咙,景安的眼神渐渐聚焦。当看清许墨离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憔悴的面容时,他愣了愣,记忆如潮水般涌回——璀璨的匕首、突然暴起的刺客、刺骨的剧痛、温热的鲜血……

      “墨离……”他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你……你没事吧?”

      许墨离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了一下。这傻孩子,醒来第一句话竟是关心他。

      “朕没事。”许墨离的声音异常低哑,他放下水杯,重新握住景安的手,“你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景安试着动了动,左肩胛下方立刻传来尖锐的痛楚,让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额头渗出冷汗。但他还是摇了摇头,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有……有一点疼……但是还好……”

      许墨离看着他强忍痛楚还要安慰自己的模样,心头既痛又暖。他轻轻抚开景安额前被汗水浸湿的碎发,动作是从未有过的轻柔:“别说话了,好好休息。太医说你要静养。”

      景安却像是想起什么,眼神突然变得紧张:“那个……那个坏人呢?他会不会再来?”

      许墨离眼底闪过一丝阴鸷的寒光,但面对景安时,那戾气瞬间收敛,化作温声安抚:“他已经死了。不会再有人能伤害你,朕保证。”

      景安这才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皱起眉,小声嘀咕:“我的新衣服……染血了……可惜了……”

      许墨离几乎要被他这不合时宜的心疼逗笑,但更多的是酸楚。他的安儿,永远这样单纯,哪怕自己伤得这么重,还在意一件衣服。

      “衣服朕再给你做十件、百件。”许墨离低声承诺,“现在,闭上眼睛,睡觉。”

      或许是药效未过,或许是实在虚弱,景安听话地闭上眼睛,很快又沉沉睡去,只是这次呼吸平稳了许多。

      许墨离没有离开,继续守在床边。他知道,虽然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但景安的身体要完全恢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接下来几日,景安时睡时醒。每次醒来,许墨离几乎都在身边。他亲自监督太医换药,查看伤口愈合情况;他让御膳房每日准备精致易消化的药膳,一勺勺喂给景安;他甚至学会了如何在不触动伤口的情况下,帮景安调整躺姿,让他舒服一些。

      宫人们私下议论纷纷,从未见过陛下对任何人如此上心,如此亲力亲为。就连当年太后病重,陛下也只是每日探望,未曾这般不眠不休地照料。

      景安的精神一天天好起来,虽然伤口仍然疼痛,虽然大部分时间还是只能躺在床上,但他又开始有了笑容,有了絮絮叨叨的力气。

      “墨离,窗台上的贝壳有没有人浇水?”某天午后,他忽然问道。

      正批阅奏折的许墨离从书案前抬起头——为了方便照顾景安,他将一部分紧急政务搬到了寝宫外间处理。听到这问题,他难得地怔了怔:“贝壳……需要浇水?”

      “当然要啊!”景安一脸认真,“不然它们会想家的。它们习惯了海边的潮湿,这里太干了。”

      许墨离看着少年认真的表情,心中一片柔软。他叫来德明,低声吩咐了几句。

      半个时辰后,几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抬着几个浅口白玉盆进来,盆底铺着细沙和小石子,里面盛着清水,景安的那些贝壳和海螺被一一放入盆中,仿佛回到了浅海沙滩。

      景安的眼睛瞬间亮了,挣扎着想坐起来看,却被许墨离轻轻按住:“别乱动,小心伤口。”

      “墨离你真好!”景安开心地说,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些许红晕。

      许墨离唇角微扬,没说什么,只是将奏折往旁边推了推,起身走到床边,调整了景安的靠枕,让他能舒服地看到那些“水盆中的海洋”。

      “等你再好些,朕让人在偏殿做个更大的水池,把你在海边捡的所有贝壳都放进去。”许墨离承诺道。

      景安用力点头,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然而,伤病的折磨并不总是那么轻松。伤口愈合时的瘙痒、夜里突发的疼痛、汤药的苦涩,都让景安备受煎熬。

      尤其是喝药。景安本就讨厌苦味,那些黑褐色的汤药对他而言简直是酷刑。每次喝药,都要许墨离亲自哄劝,有时甚至需要“威逼利诱”——许诺他喝完药可以吃一整块芙蓉糕,或者答应等他好了带他去御膳房看点心制作过程。

      这日,景安又被药苦得皱紧了小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许墨离无奈,从袖中取出一小包蜜渍梅子——这是他特意让御膳房准备的,专门用来给景安解苦。

      “再喝三口,就可以吃一颗梅子。”许墨离像哄孩子般谈判。

      景安看看药碗,又看看梅子,纠结了一会儿,终于妥协,屏住呼吸灌下三口苦药,然后迫不及待地张嘴等投喂。

      许墨离将一颗梅子放入他口中,看着他瞬间舒展的眉头和满足的表情,心中那处柔软的地方又被触动了。

      “墨离,”景安含着梅子,含糊不清地说,“等我好了……我想学骑马。”

      “怎么突然想学骑马?”许墨离挑眉。以前带他去猎苑,他都只敢坐马车或者和自己共乘一骑。

      景安的眼神暗了暗,声音低了下去:“那天……那个坏人跑得好快。如果我会骑马……如果我能更快一点……也许就能推开你,自己也不会被刺中了。”

      许墨离呼吸一滞。他没想到,景安竟然一直在想这件事,甚至将受伤归咎于自己“不够快”。

      “安儿,”许墨离放下药碗,握住他的手,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你救了朕的命。如果不是你挡那一下,那把毒刃刺中的就是朕的心脏。你已经做到了你能做的最好的一切,明白吗?”

      景安眨眨眼,似乎在消化这段话。半晌,他还是坚持:“可是……我还是想学骑马,还想学……学点别的。墨离,你教我好不好?我想变得更厉害一点,下次……下次就能更好地保护你了。”

      少年清澈的眼眸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那是许墨离从未见过的神情。他忽然意识到,这次刺杀事件,不仅改变了他们的关系,也在悄然改变着景安。

      许墨离沉默良久,终于缓缓点头:“好,等你伤好了,朕亲自教你骑马。但前提是,你现在要好好养伤,按时喝药,听太医的话。”

      “嗯!”景安用力点头,主动端起还剩半碗的药,一鼓作气喝了个干净,然后苦得整张脸都皱成一团,却还是努力朝许墨离露出一个“我很乖”的笑容。

      许墨离心中五味杂陈。他既欣慰于景安的成长,又心疼他被迫经历这样的痛苦。他轻轻拭去景安嘴角的药渍,低声道:“慢慢来,不用着急。有朕在,你不会再需要面对那样的危险了。”

      然而,朝堂之上,追查刺客幕后主使的行动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那名番邦使臣所属的小国名曰“夜阑”,地处西南边陲,一向臣服于天朝。此次刺杀,显然并非该国国王之意——事发后,夜阑国王惊恐万分,连夜派遣使团前来请罪,声称那刺客实为国内反对派所派,意图挑起两国战争,颠覆王权。

      许墨离并没有完全相信这套说辞。他下令刑部、大理寺和镇抚司三司会审,彻查此事。同时,他借机整顿朝堂,清洗了一批可能与外界勾结、或对皇位有异心的官员。一时间,朝野上下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这些血腥的权谋斗争,许墨离有意隔绝在景安的世界之外。他下令任何人不许在景安面前议论朝政,尤其是刺杀案的相关进展。他希望景安的世界,能尽可能保持那份纯净和简单。

      但景安毕竟不是完全不懂事的孩子。他能感觉到宫里的气氛变化,能察觉到许墨离偶尔眉宇间的凝重和戾气。有时,他会听到宫人们压低声音的议论,虽然听不真切,但“刺客”、“同党”、“处死”这些字眼还是会飘进耳朵。

      这天,许墨离在寝宫外间召见镇抚司指挥使,听取案件进展。虽然声音压得很低,但里间的景安还是隐约听到了“西南”、“藩王”、“里应外合”等词语。

      等许墨离处理完公务进来,就看到景安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出神,连他进来都没察觉。

      “在想什么?”许墨离在床边坐下,自然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高热退去后,景安偶尔还是会有些低烧。

      景安转过头,眼神有些迷茫:“墨离……是不是有很多人想害你?”

      许墨离动作一顿,随即恢复自然:“为什么这么问?”

      “我听到一些……还有那天那个坏人……”景安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被子上的绣纹,“你是不是……很辛苦?”

      许墨离看着少年低垂的眉眼,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既不想让景安接触这些黑暗,又无法否认事实。

      “坐在这个位置上,自然会有人觊觎,有人不满。”许墨离选择了一种相对温和的说法,“但朕能处理好。你不用担心这些,只需要快点好起来。”

      景安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我想帮你。”

      许墨离失笑:“你怎么帮?”

      “我……”景安语塞,他确实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不会批奏折,不懂朝政,甚至连字都认不全。他有些沮丧地低下头,“我好像什么都不会……”

      “你会陪着朕。”许墨离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这就够了。”

      这句话让景安的心情稍微好了些,但他心里那颗“想要变得有用”的种子,已经悄悄生根发芽。

      半个月后,景安的伤口基本愈合,可以下床走动了,只是左臂还不能用力,动作稍大仍会牵动伤口疼痛。

      许墨离终于松了口气,政务也渐渐回到正轨。但他对景安的看护并没有放松,反而因为景安开始活动而更加小心。

      这日天气晴好,许墨离特许景安到御花园散步,但必须由德明和两名侍卫贴身跟随,且只能在平坦的道路上活动,不许爬假山,更不许靠近任何可能有危险的地方。

      景安像是被放出笼子的小鸟,虽然被诸多限制,但还是兴奋不已。他已经快一个月没有呼吸过室外的空气了。

      秋末的御花园,菊花正盛,丹桂飘香。景安慢慢走着,贪婪地呼吸着清冷的空气,看着满园秋色,心情格外舒畅。

      走到那片熟悉的草地时,他忽然想起什么,问德明:“那些小兔子……怎么样了?”

      德明连忙回答:“回少爷,剩下的两只小兔子都长大了,兔窝也加固了,现在很安全。要不要去看看?”

      景安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摇了摇头:“不了……我走路还有点慢,别让它们等急了。”其实他是想起了那三只被吃掉的小兔子,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德明看出他的心思,小心翼翼地说:“少爷,御苑的公公们现在看管得很严,夜里还有侍卫巡逻,不会有野猫黄鼠狼再来了。”

      景安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继续慢慢往前走。

      转过一处假山,前方凉亭里传来几个宫女窃窃私语的声音。景安本没在意,但“陛下”、“刺客”、“景安少爷”几个词飘入耳中,让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听说那刺客的同党都被抓了,陛下下旨全部凌迟处死呢!”

      “嘘!小声点!这事儿可不能乱说!”

      “我也是听前朝当差的哥哥说的……陛下这次是真动怒了,牵连了好多人,连西南那位王爷都被圈禁了……”

      “那位不是陛下的皇叔吗?怎么也……”

      “谁知道呢,反正现在朝堂上人人自危……不过说真的,景安少爷也真是命大,那一刀要是再偏一点,可就……”

      “可不是嘛!不过陛下对景安少爷是真的好,这些天衣不解带地照顾,我入宫这么多年,从未见陛下对谁这样……”

      “你们说……陛下会不会是……”

      后面的话越来越低,景安听不清了。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脑海中回响着“凌迟处死”、“圈禁”、“命大”这些词语。

      德明见状,脸色大变,正要上前呵斥那些宫女,却被景安拉住了袖子。

      “回去吧。”景安低声说,脸上没了刚才的雀跃,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与他年龄和性格不符的凝重。

      回到寝宫,景安坐在窗前,看着那些泡在水中的贝壳,久久不语。

      许墨离下朝回来,就见到这副情景。他看了一眼德明,德明立刻跪下,将御花园听到的议论禀报了一遍。

      许墨离脸色一沉,挥退德明,走到景安身边:“听到什么了?”

      景安转过头,眼神复杂:“墨离……你杀了好多人吗?”

      许墨离沉默片刻,坦然承认:“是。他们想害朕,想害你,该死。”

      “可是……凌迟……”景安打了个寒颤。他虽然不太明白凌迟具体是什么,但知道那是非常残酷的刑罚。

      许墨离在他面前蹲下,平视着他的眼睛:“安儿,你知道那天如果你没有挡那一下,现在躺在这里的人会是谁吗?”

      景安咬着嘴唇,没说话。

      “是朕。”许墨离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们不仅要杀朕,还要让天朝大乱,让边境再起战火,让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朕、对你、对天下百姓的残忍。朕是一国之君,必须让所有人知道,伤害朕在乎的人,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这是许墨离第一次用如此直白、如此冷酷的语言向景安解释帝王之道。他本不想让景安接触这些,但既然他已经听到了,不如说清楚。

      景安愣愣地看着许墨离,看着那双深邃眼眸中闪烁的寒光和决绝。他忽然意识到,他熟悉的、温柔的、会给他剥蜜饯的墨离,和眼前这个杀伐果决的帝王,其实是同一个人。

      “我……我明白。”良久,景安低声说,“我只是……有点害怕。”

      许墨离的眼神柔和下来,他伸手,轻轻将景安揽入怀中,小心避开他的伤口:“不用怕。朕的刀锋,永远只对着敌人。而你,是朕要保护的人。”

      景安靠在许墨离坚实的胸膛上,听着那沉稳的心跳,心中的恐惧和不安渐渐平息。他伸出手,回抱住许墨离,轻声说:“那墨离也要保护好自己。不然……我也会很生气,很难过的。”

      许墨离身体微震,随即收紧了手臂,将少年更紧地拥在怀中,仿佛要将他揉进骨血里。

      “朕答应你。”

      又过半月,景安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只是左肩留下了一道狰狞的疤痕。太医说,这疤痕可能会伴随他一生。

      景安倒是不在意,反而觉得这疤痕“很威风”,像将军的勋章。许墨离却每次看到那道疤,眼神都会暗上几分。

      这日,许墨离终于兑现承诺,开始教景安骑马。

      地点选在京郊皇家马场,这里地势平坦,马匹温驯,且有众多侍卫护卫,确保万无一失。

      许墨离为景安挑选了一匹纯白色的、性情温顺的母马,取名“踏雪”。他自己则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名为“追风”。

      “先学上马。”许墨离亲自示范,动作干净利落,“左脚踩马镫,右手抓鞍桥,用力一蹬,顺势而上。”

      景安学着他的样子,但因为左肩受伤初愈,不敢用力,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急得额头冒汗。

      许墨离下马,走到他身边:“别急,慢慢来。朕扶着你。”

      他站在景安身后,一手扶着他的腰,一手托着他的左臂:“来,听朕口令。一、二、三——上!”

      这一次,在许墨离的助力下,景安终于成功骑上了马背。他兴奋地抱住马脖子,朝许墨离咧嘴笑:“我上来了!”

      阳光洒在少年灿烂的笑容上,许墨离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海边奔跑的、无忧无虑的少年。

      “坐直,抓紧缰绳。”许墨离收敛心神,重新上马,与景安并辔而行,“刚开始不要快,先适应马背上的感觉。”

      起初,景安有些紧张,身体僵硬,但随着踏雪平稳的步伐,他渐渐放松下来,开始享受这种视野开阔、微风拂面的感觉。

      “墨离!你看!我能看到好远!”景安兴奋地指着远方。

      许墨离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是连绵的远山和辽阔的原野。他微微一笑:“等你骑术好了,朕带你去更远的地方。”

      “真的吗?那我要骑得很快很快,像风一样!”景安眼睛发亮。

      “那得先学会控制马匹。”许墨离说着,开始讲解基本的驭马技巧。

      接下来的日子里,只要天气晴好,政务不忙,许墨离就会带景安来马场练习。景安学得很认真,进步也很快,从需要许墨离牵着缰绳慢慢走,到自己能控制马匹小跑,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这期间,许墨离也兑现了另一个承诺——在寝宫偏殿建了一个更大的水池,里面铺满了从海边运来的细沙,景安所有的贝壳、海螺、甚至他在海边捡的漂亮石头,都被精心布置其中。池边还种了几株耐阴的蕨类植物,营造出一小片微缩的海岸景观。

      景安对这个“室内小海洋”爱不释手,经常一坐就是半天,对着水池发呆,或者摆弄他的那些“宝贝”。

      冬至这天,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景安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兴奋得像个孩子,不顾许墨离的劝阻,非要到院子里玩雪。许墨离无奈,只好让人给他裹上厚厚的狐裘,戴上风帽,又让侍卫在雪地里铺上厚厚的毛毯,才允许他出去。

      景安蹲在雪地里,笨拙地堆着雪人。他的手因为伤后初愈,还不够灵活,堆的雪人歪歪扭扭,但他却乐此不疲。

      许墨离站在廊下,看着他在雪地里忙碌的身影,看着他冻得通红却洋溢着笑容的脸,心中一片宁静。

      “墨离!快来帮我!”景安朝他招手,“这个雪人的头老是掉!”

      许墨离顿了顿,终究还是走下台阶,来到雪地里。他俯身,三两下就将那个摇摇欲坠的雪人头固定好,还顺手给雪人“画”上了眼睛和嘴巴。

      “哇!墨离你好厉害!”景安崇拜地看着他。

      许墨离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忽然伸手,从旁边的树枝上拂下一捧雪,轻轻撒在景安头顶。

      景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也抓起一把雪,想要反击,却被许墨离轻易躲过。两人在雪地里追逐打闹,笑声在寂静的宫墙内回荡。

      不远处的德明和宫人们看着这一幕,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自从刺杀事件后,陛下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怀笑过了。

      玩累了,景安气喘吁吁地靠在许墨离身上,仰头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墨离,雪是从哪里来的?”

      “从天上来。”许墨离也抬头望天。

      “那天上是不是有个很大很大的冰库,一到冬天就打开门,往下倒雪花?”景安异想天开。

      许墨离忍俊不禁:“或许吧。”

      “那等到春天,冰库的门就关上了,所以就不下雪了,对吗?”景安继续发挥想象力。

      “嗯,安儿真聪明。”许墨离顺着他的话说。

      景安得意地笑了,但笑着笑着,他的表情忽然黯淡下来:“墨离……等到春天,我的伤就全好了吧?”

      “嗯,太医说,到那时就和以前一样了。”

      “那……”景安转过头,认真地看着许墨离,“等到春天,你再带我去看海,好不好?我还想捡更多的贝壳。”

      许墨离对上他期待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点了点头:“好,等到春天,朕再带你去。”

      “还有栖梧山!”景安得寸进尺,“你答应过要带我去看山顶的雪的!”

      “好,都去。”许墨离纵容地应允。

      景安心满意足地笑了,重新靠回许墨离肩上,看着雪花一片片落下,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上,仿佛要将这一刻凝固成永恒。

      冬去春来,景安的伤彻底痊愈了。左肩的疤痕虽然还在,但已经不影响活动。他的骑术也日益精进,已经能在马场上纵马驰骋,甚至能完成一些简单的障碍跨越。

      许墨离履行承诺,在春末夏初、天气温暖的时候,再次带着景安南巡,去看海。

      这一次,景安已经不像上次那样对什么都充满好奇,但他对大海的热爱丝毫未减。他依然会在退潮时跑到沙滩上捡贝壳,但不再只是捡好看的,而是开始留意不同贝壳的种类、纹路,还会向当地的渔夫请教它们的名字和习性。

      许墨离看着他在沙滩上认真“学习”的模样,忽然意识到,他的安儿,真的在慢慢成长,慢慢变化。

      从海边回来后不久,许墨离又兑现了另一个承诺——带景安去登栖梧山。

      登山那日,天公作美,晴空万里。许墨离只带了德明和一小队精锐侍卫,轻装简从。

      起初的山路还算平缓,景安精力充沛,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不时回头催促许墨离快点。但到了半山腰,山路变得陡峭,景安的体力开始不支,呼吸也变得急促。

      许墨离放慢脚步,走在他身边:“累了就休息一下。”

      景安擦了擦额头的汗,倔强地摇头:“不累!我要一口气爬到山顶!”

      然而,又走了一段,他的脚步明显踉跄起来。许墨离见状,不由分说地拉住他,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坐下:“歇一会儿,喝点水。”

      景安这才不情不愿地坐下,接过水囊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登山不能急,要保存体力。”许墨离接过水囊,也喝了一口,“后面的路更陡。”

      休息片刻后,两人继续向上。许墨离自然而然地走在前面,时不时伸手拉景安一把。景安的手被他紧紧握住,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让他觉得无比安心。

      越往上走,气温越低,景安开始打哆嗦。许墨离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他身上。

      “墨离,你不冷吗?”景安担心地问。

      “朕不冷。”许墨离语气平淡,但微微发白的嘴唇泄露了真相。

      景安抿了抿唇,忽然加快脚步,走到许墨离前面:“那我来开路!我走快一点,身体就暖和了!”

      许墨离看着他故作坚强的背影,唇角微扬,没有戳破他笨拙的关心。

      终于,在日落之前,他们登上了栖梧山顶。

      眼前的景象,让景安忘记了所有的疲惫和寒冷,张大了嘴巴,久久说不出话来。

      站在这里,仿佛真的能触摸到云彩。远处的京城变成了一小片模糊的轮廓,蜿蜒的河流像银色的丝带,绵延的群山在夕阳下镀上了一层金边。而最震撼的,是近在咫尺的、终年不化的雪线,在晚霞中泛着淡淡的粉色光芒。

      “好……好美……”景安喃喃道,眼中闪烁着惊叹的光芒。

      许墨离站在他身边,与他并肩看着这壮丽的景色。山风吹起两人的衣袍,猎猎作响。

      “墨离,”良久,景安轻声开口,“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许墨离转头看他,少年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的侧脸,比任何景色都要动人。

      “朕答应过你的事,都会做到。”许墨离说。

      景安也转过头,看着许墨离,眼中是纯粹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我知道。墨离从不骗我。”

      两人相视一笑,那一刻,所有的言语都显得多余。

      下山时,天已经黑透,侍卫们点燃了火把。许墨离握着景安的手,一步步往下走。山路陡峭,但景安却觉得无比安心,因为无论前方有多黑暗,多难走,只要这只手还在,他就什么都不怕。

      回到皇宫时,已是深夜。

      景安累得几乎睁不开眼,却还是强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许墨离:“给你。”

      许墨离打开,里面是一小块栖梧山顶的、带着冰雪的石头,和一片在山上捡到的、形状奇特的红色树叶。

      “这是我们的‘山顶纪念’。”景安困得迷迷糊糊,却还认真解释,“石头代表山,叶子代表……代表我们。”

      许墨离握着那冰凉的石头和干燥的树叶,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他收好布包,轻声道:“谢谢。朕很喜欢。”

      景安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几乎瞬间就睡着了。

      许墨离坐在床边,看着少年恬静的睡颜,又看了看手中的“山顶纪念”,忽然觉得,这万里江山,亿万臣民,都不及眼前这人的一个笑容来得珍贵。

      他俯身,在景安额头上那圈细白的绷带旁——那是去年爬树留下的伤,如今只剩淡淡的痕迹——落下了一个极轻极轻的吻。

      “睡吧,安儿。”他低语,“朕会守着你,一生一世。”

      窗外,月色如水,静静洒满宫墙。

      而他们的故事,还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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