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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笼里的月光
房晶晶正协助父亲整理那些各式各样的工具,她的动作熟练而细致,不经意间抬头,便瞧见顾月凝款步而入,身姿优雅,气质如兰。她的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位身着黑色保镖短褂、身形清瘦而挺拔的年轻男子,正是白沐峥。
房晶晶的目光越过顾月凝,甫一落在白沐峥身上,便明显地怔了一怔,手中的榫卯模型险些滑落,她的脸上瞬间布满了惊愕与难以置信之色。几乎是本能地,她迅速将顾月凝拽至一旁摆放着半成品家具的角落,压低嗓音,手指微微颤抖地指向那边如青松般伫立的身影:“月凝!他……他怎么……?”
房晶晶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有些结巴,语无伦次,“他怎么跟你来了?还……还这身打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月凝顺着她的目光回眸瞥了一眼,只见白沐峥正微垂着眼帘,目光专注地落在脚下的青石板上,仿佛对她们的对话充耳不闻,严格遵守着一个保镖的本分。阳光轻描淡写地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那身素朴的黑色短褂,竟被他演绎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冷气质,仿佛他与这喧嚣的世界格格不入。
顾月凝转过头,望向房晶晶,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漾出一抹糅合着些许得意与难以藏匿的欣喜的弧度。她有意放缓了语速,声音中盈着一缕被娇宠的女孩独有的、稍带显摆的意味,柔声解释道:“哦,他呀。”她微微顿了顿,宛如在细细斟酌一个藏着无限趣味的秘密,“我现在缺个贴身的保镖,就跟爸爸把他要过来了。你也知道,家里最近不太平,有个可靠的保镖在身边,总归是安心些。”
房晶晶的眼睛刹那间瞪得愈发圆睁,她几近倒抽一口凉气,用急促的气音说道:“你疯了?!你跟顾伯伯把他要过来?放在身边?!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是白沐峥啊!这可不是一般的保镖,你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打算?”
“我当然知道他是谁。”顾月凝的语气依旧盈着那缕轻松的骄傲,好似完成了一桩无比聪慧之举,“放在我身边,总比他在后院挨打受冻、刷马桶洗脏衣服要强吧?至少我能护他周全。”她轻语着,目光又下意识地飘向白沐峥,眼底深处悄然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心疼,但很快又被那抹“成功保护了他”的成就感覆盖。
房晶晶望着她这般模样,既着急又无奈,最终只能重重地喟叹一声,压低声音道:“我的大小姐,你这是在玩火!你把他放在身边,是,他是少受些皮肉之苦了,可你们俩这天天对着……这算什么呀!你就不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到时候反而害了他?”
顾月凝却并未再接话,只是缓缓端起身旁桌上房晶晶刚斟的茶水,轻轻抿啜一口,目光却始终似有似无地缱绻在那个沉默的身影之上。对她而言,此刻的白沐峥,不仅仅是她倾心之人,更是她凭借自己的小小“计谋”,从家族冰冷的倾轧中,成功“抢夺”过来的、独属于她的一份“所有物”。这种将他护在自己羽翼之下(即便这羽翼本就归属于顾家)的感觉,萦绕着一种危险且叛逆的甜蜜,令她不由自主地心生骄傲。
而伫立在不远处的白沐峥,尽管听不清她们具体的交谈内容,却能真切感受到房晶晶那惊愕的目光,以及顾月凝话语中那一丝异样的情绪。他依旧神色冷峻,唯有在无人留意的刹那,那垂于身侧的手指,会微微不可察觉地蜷缩一下,泄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的涟漪。他的心中,或许也在悄然涌动着某种复杂的情感,只是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将一切深埋心底。
顾岳峙在得知白沐峥被调到妹妹顾月凝身边担任贴身保镖的消息时,正全神贯注地核对码头货物的账目。手中的笔突然一顿,他的眉头紧锁,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惊。刹那间,一股被冒犯的怒火如汹涌的潮水般直冲头顶,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噬。他怒不可遏地将手中的账本狠狠摔在桌上,那厚重的账本在木质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在宣泄他心中的不满。周身裹挟着一股凌厉的戾气,他顾不得整理散乱的纸张,径直闯入父亲顾千山的书房。
“爸!您是不是老糊涂了!”顾岳峙甚至来不及关门,声音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尖锐,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您怎么能把白家那小子放到月凝身边?您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顾千山伫立在窗边,手中拿着一小碟鸟食,不紧不慢地给一只画眉鸟喂食,头也未回,声音平静得如无波的湖面,仿佛对儿子的暴怒视而不见:“怎么跟你父亲说话的?”
“那是白沐峥!是白秉衡的儿子!”顾岳峙几步疾行至书桌前,手掌用力拍在红木桌面上,那声响震得茶杯叮当作响,茶水也溅了出来,“我们费了多大的劲才把白家搞垮,把他弄进府里折辱?现在倒好,月凝一句话,您就让他登堂入室,成了她的贴身人?万一他心怀不轨,对月凝下手怎么办?!”
顾千山终于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意。他放下手中的鸟食,拿起桌上的热毛巾擦了擦手,语气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岳峙,你什么时候才能沉得住气?”他走到儿子面前,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仿佛要看穿他的内心,“你以为,把他放在后院刷马桶,就是最大的折磨了?”
顾岳峙梗着脖子,双拳紧握,眼中闪烁着不甘与愤怒,却终究没有回答。
顾千山冷笑一声,缓缓坐回太师椅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让他待在月凝身边,看着仇人的女儿过着怎样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生活,而他自己却要卑躬屈膝、贴身保护……这种精神上的煎熬,比□□上的折磨,更痛彻心扉。”
他轻端茶杯,悠悠吹开浮沫,浅抿一口,继续道:“况且,他人在顾家,在哪当差,有什么区别?是龙,他得给我盘着;是虎,他得给我卧着。他跑不出我的手掌心。是让他喘一口气,还是把他踩进泥里,不过是我一念之间的事。”
顾千山抿了一口茶,抬眼看向脸色变幻不定的儿子,语气带着一丝警告,也带着绝对的自信:“月凝难得开口求我一次,不过是件小事,依了她又何妨?正好也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诛心。至于安全……”他嗤笑一声,眼中闪过一抹冷酷,“他白沐峥但凡还有一丝理智,就该知道,动月凝一根头发,他会得到比死更惨的下场。他不敢,也赌不起。”
顾岳峙听着父亲的话,胸口的怒火渐渐平息,转而化作一丝寒意。他不得不承认,父亲的手段,确实比他更老辣,更残酷。将仇人之子放在身边,看着他痛苦,却还要他不得不尽职保护,这无异于一场凌迟。
“可是,月凝她……”顾岳峙还是有些不放心妹妹,眉头微皱,语气中透着一丝担忧。
“月凝心思单纯,由着她去。”顾千山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眼神中透着一股不容违抗的威严,“她高兴就行。白沐峥……就让他暂且喘一口气。猫捉老鼠,总要玩够了,才有趣。”
顾岳峙不再说话,他明白了父亲的意思。白沐峥依然是那只被困在笼中的老鼠,只不过,笼子从肮脏的后院,换到了妹妹身边这个更精致、却也更加令人窒息的牢笼里。
他看了一眼窗外,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看到那个守在妹妹身后的沉默身影。一抹残忍的冷笑,似蜿蜒的蛇般缓缓爬上顾岳峙的嘴角,眼中闪过一抹冷酷的光芒。
也好,就让他亲眼看着,他们顾家是如何永远高高在上,而他白沐峥,将永无翻身之日。这般慢条斯理的精神折磨,兴许,远比单纯的□□虐待更能将一个人彻底摧毁。顾岳峙心中暗自思忖,父亲的手段,果然高明。
自白沐峥被调到顾月凝的身边以来,表面上看来,一切似乎都显得风平浪静,毫无波澜。他始终恪尽职守,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时刻守护在顾月凝的周围,将她保护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随着时间的推移,顾月凝也逐渐习惯了有他在身边的陪伴,甚至偶尔会感觉到,只要他在身旁,连自己的呼吸都仿佛变得更加平稳和安心,仿佛有他在,整个世界都变得更为宁静和安全。
然而,在这看似短暂且虚假的平静表象之下,却暗藏着顾千山精心编织的无声炼狱。顾千山从不亲自出手对白沐峥进行打骂,甚至很少正眼去打量他。他的折磨方式,往往发生在顾月凝转身离去,或是她不在场的每一个细微间隙之中。
有时,当顾月凝像一只欢快的小鸟般奔向父亲,兴奋地展示她新买的书籍或首饰,娇俏地撒着娇时,顾千山会慈爱地轻轻抚摸女儿的秀发,但他的目光却会越过她的肩头,精准地落在垂手侍立在不远处的白沐峥身上。那目光中并没有愤怒的火焰,唯有居高临下、仿佛在打量一件物品般的审视,以及一丝极隐晦的、洞悉一切的嘲弄之意。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看吧,这就是我的女儿,你倾尽所有也难以触及的云端明珠,而此刻的你,不过只是她脚下一条随时呼之即来的犬罢了。
有时,在家庭晚宴上,当顾月凝因不喜应酬而提前离席后,顾千山会悠然自得地品着杯中的美酒,仿佛忽然忆起什么似的,以不高不低、却足以让站在门口的白沐峥听清的音量,向顾岳峙或荣叔提及白家如今的惨状。
“听说白家那个病秧子大少爷,前几日又咳血了?恐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吧。”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
“西街那家当铺,好像把白家最后那点像样的家具都给吞了,价格压得极低,真是……家道中落啊。”
“白夫人如今在码头帮人缝补渔网?那双曾经只会抚琴绣花的手,如今却落到这般田地,真是可惜了。”
每一句话,都如同淬了毒的软刃,精准地刺入白沐峥的心窝,来回翻搅,让他痛不欲生。他必须面无表情地听着,不能流露出丝毫的情绪波动,连握紧的拳头都要藏在袖子里,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的疼痛来维持清醒和沉默。
最致命的一次,是在顾月凝陪着房晶晶去听戏的某个下午。顾千山独自一人在书房中,竟破天荒地将白沐峥召了进去。书房里弥漫着雪茄的烟草味和陈旧书籍的霉味。顾千山没有让他坐下,甚至没有正眼看他,只是背对着他,专注地欣赏着墙上的一幅猛虎下山图。
“月凝很喜欢你……跟在身边。”顾千山的声音平静如水,却蕴含着千钧之力,“她觉得安心。”
白沐峥垂首不语,心脏却在这一刻骤然缩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握住。
顾千山缓缓转过身,那双如鹰隼般的眼睛,首次毫无掩饰、冰冷地盯在白沐峥身上,仿佛要将他看穿。
“你是个聪明人,白沐峥。”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你应该清楚,我能让你像个人一样站在这里,也能让你比在后院时,惨上十倍、百倍。”
他踱步上前,在离白沐峥极近的地方停下,声音压至极低,仿若毒蛇吐芯般阴冷:“好好扮演你的角色。保护好她,让她开心。若是让她察觉到一丝一毫的不快,或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他微微一顿,目光似冷箭般扫过白沐峥那如石雕般僵硬的身体,语气看似轻描淡写,实则蕴含着最凛冽残酷的威胁:“我不介意让白家,彻底消失在上海滩。你那个病弱的哥哥,或许可以换个更‘舒服’点的方式了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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