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风月手札》

作者:海心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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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危桥



      郑小娘子的“情缚”案例,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扩散的速度超出了林小满的预料。

      不过数日,不仅西市坊间议论纷纷,就连东市的一些茶楼酒肆,也开始隐约流传起“风月鉴林大家善破情障、解心结”的名头。

      这名声不再局限于后宅妇人,甚至引起了一些文人士子的好奇与……质疑。

      这一日,林小满刚送走一位来咨询如何与家中强势婆婆相处的少妇,阿尔丹便神色凝重地快步走了进来,顺手掩上了门。

      “林娘子,有个消息。”他压低声音,没了往日的跳脱,多了几分谨慎,“我刚刚从常来往的一个宫中采办那里听说,太平公主殿下……似乎听说了咱们‘风月鉴’的名头。”

      “太平公主?”林小满心里咯噔一下。

      这可是大唐历史上鼎鼎有名的人物,权力漩涡的核心之一!她怎么会注意到自己这家小小的铺子?

      “千真万确。”阿尔丹语气肯定,“那采办说得含糊,但意思很明显,公主殿下身边有人提起了咱们,似乎……对娘子你的‘相心术’颇感兴趣。”

      林小满瞬间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被这种级别的人物“感兴趣”,绝非小事。这不再是王娘子、郑小娘子那样的个人情感咨询,稍有不慎,就可能卷入无法想象的漩涡。

      裴十三的警告言犹在耳。

      但她同样意识到,这也是一个巨大的机遇,一个通往她设想中“蓝海”的、无比危险的“敲门砖”。如果能过了太平公主这一关,“风月鉴”将真正意义上实现客户层级的飞跃。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林小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阿尔丹,我们必须做好准备。公主殿下若真有兴趣,绝不会只是听听而已,很可能会出题考校。”

      “考校?会考什么?”阿尔丹有些紧张。

      “不知道。但我们必须假设最坏的情况。”林小满走到案前,铺开纸张,拿起了炭笔,“我们需要提前为太平公主绘制一幅‘人格画像’。”

      她闭上眼,努力回忆着大学时期看过的关于太平公主的历史资料和影视形象。

      权势滔天,野心勃勃,情感经历复杂,政治手腕高超,不甘于人下,尤其是身为女子却渴望掌控自身乃至国家命运……

      “如果用MBTI来分析……”林小满喃喃自语,手下飞快地勾勒起来,“极强的掌控欲和战略眼光,目标导向,不善情感细节,行事果决甚至霸道……这非常符合ENTJ(指挥官型)的特征。”

      她在纸上写下“ENTJ”,然后在旁边标注上这个类型的核心特质:天生的领导者,精力充沛,洞察力强,渴望掌控,战略家,意志坚定,有时显得冷漠和缺乏耐心,厌恶无能和平庸,不耐被轻视。

      接着,她结合历史知识,进一步细化:

      ○核心需求:权力、掌控、认可(超越性别限制的)、刺激与挑战。

      ○行为模式:善于利用一切资源(包括情感关系)达成政治目的;欣赏有才能、敢于直言的人,但前提是必须在其掌控之下;对蠢人和平庸之辈容忍度极低。

      ○潜在雷区:被轻视、被欺骗、失去控制权、面对无聊琐事。

      ○可能感兴趣的点: “相心术”能否成为她更有效识人、用人的工具?能否帮助她更好地理解和掌控她生命中的重要人物?当然,林小满不敢把重要人物(如母亲武则天、兄长、男宠、政敌)是哪些写出来,稍不注意,落人口舌就是掉脑袋。

      一幅清晰、立体、充满危险与诱惑的“人格画像”逐渐在林小满笔下成型。阿尔丹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又佩服得五体投地。

      “所以,”林小满放下炭笔,目光锐利,“如果公主殿下真的出题考校,她绝不会问‘如何挽回夫君的心’这种问题。她更可能问的是……如何利用人心达到某种目的,或者,如何测试我们这套‘相心术’的极限价值。她可能会出一个难题,一个看似无解,或者极其刁钻的问题,来验证我们是否真的像传闻中那么‘神’,是否有资格为她所用。”

      阿尔丹咽了口唾沫:“那……那我们该怎么应对?”

      “投其所好,展现绝对价值。”

      林小满斩钉截铁,“如果她问如何掌控人心,我们就给出超越寻常权术的、基于性格分析的精准策略。如果她出难题,我们就必须给出让她眼前一亮、甚至感到震撼的答案,让她觉得我们‘有用’且‘独特’。同时,态度上要不卑不亢,可以恭敬,但不能谄媚。”

      ENTJ厌恶唯唯诺诺之人。

      她顿了顿,强调道:“最重要的是,绝不能让她觉得我们有可能脱离她的掌控,或者对我们的忠诚有丝毫怀疑。在她面前,我们必须是好用的‘工具’,但同时,也得是有点个性、值得她花点心思掌控的‘利器’。”

      就在两人紧张商议对策之时,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并非寻常顾客。阿尔丹立刻噤声,使了个眼色,快步出去应对。

      来者是一位面容肃穆、衣着体面的中年宦官,身后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小内侍。

      “哪位是林小满林娘子?”宦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小满整了整衣衫,从容走出,敛衽一礼:“民女便是。”

      那宦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锐利,半晌才缓缓道:“咱家奉贵人之命,前来问话。贵人有一问:‘世间男子,多有求之不得则寤寐思服者,然亦有得之则厌弃者。何以令其长存渴慕,求之不得,辗转反侧,而又不生怨怼,甘之如饴?’”

      问题来了!而且如此直接,如此……符合太平公主的风格!这是一个关于如何极致地操控情感,保持绝对吸引力和掌控力的问题!

      林小满有一种押题压中了的绝妙快感。这种感觉上一次出现还是在她答考研题那道25分大题的时候出现过一次。

      或大或小的会改变自己的命运。

      阿尔丹在一旁听得手心冒汗。这问题太难了!答得浅了,显得徒有虚名;答得深了,涉及如此精妙的操控,会不会引来忌惮?

      林小满心中却是念头飞转。ENTJ,渴望掌控,喜欢高难度挑战,欣赏直接有效的策略……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清澈而镇定,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贵人此问,关乎人心驾驭之妙旨。然人心如水,形势如器,器不同则水势异。不知贵人欲施为的对象,是何种性情?所处又是何种形势?若无的放矢,恐难臻至效。”

      那宦官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这市井女子竟如此镇定,还敢反问。他沉吟片刻,道:“对象为何,你不必知晓。你只需答,若有此法,其核心要义为何?”

      林小满知道,这是要考校她的“方法论”了。她不再犹豫,将早已准备好的、融合了“吊桥效应”等心理学原理,并用精炼古语包装的策略,清晰道出:

      “民女以为,欲达此境,或可试‘危桥三策’。”

      “其一,造势。刻意营造‘患难与共’之机,或于险峻之地同行,或共守一桩隐秘,令其心神激荡之际,所见唯有贵人身影,将情境之心动,误植为对贵人之情动。” (吊桥效应应用)

      “其二,悬望。予之念想,却非轻易可及。如同皎月悬空,可见其清辉,难触其玉肌。间歇予其回应,时而亲近,时而疏离,使其情绪随之起伏,如坠云雾,欲罢不能。” (间歇性强化)

      “其三,立格。贵人自身需保持超然独立之姿,有其不容置疑之价值与界限。可亲近,却不可轻侮;可予取,却非无限度。令其既感贵人非凡,又觉自身需不断努力方配驻足,如此,渴慕方能源源不绝,且伴以敬重,难生怨怼。”

      她语速平稳,条理分明,每一策都直指人性深处对不确定性、挑战性和稀缺性的迷恋,却又包裹在精妙的策略外壳之下。

      那宦官听完,面无表情,只是深深地看了林小满一眼,道:“林娘子之言,咱家记下了。自会回禀贵人。” 说完,竟不再多言,转身便带着内侍离去,如来时一般突兀。

      直到那宦官的背影消失在街角,阿尔丹才猛地喘了口气,扶着桌子:“林娘子,你刚才说的……能行吗?”

      林小满也觉得后背沁出了一层薄汗,她摇摇头:“不知道。但这应该是最可能引起她兴趣的答案。我们只能等。”

      “阿尔丹,我刚说的你完全记住了吗?能完整复述一遍吗?”

      林小满有另外的担心:这宦官也不知都记清了没有,万一没记全呢?万一他传成了另外的意思呢?

      两两相望,林小满和阿尔丹一时都不知该说些啥。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接下来的两天,“风月鉴”依旧照常营业,但林小满和阿尔丹都有些心神不宁。直到第三日下午,一队衣着更为华贵、气势也更盛的宫人,径直来到了“风月鉴”门口。

      为首的是一位年纪稍长、气度更为雍容的女官。她手持一份泥金帖子,当着几位恰好在此的客户的面,朗声道:

      “林大家妙解‘危桥三策’,深得吾主之心。特赐‘风月鉴’金鳞帖一份,允入‘芙蓉园’秋日雅集,届时望林大家拨冗莅临,吾主有请,当面一叙。”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

      芙蓉园秋日雅集!那是长安顶级的社交盛宴,受邀者非富即贵!而“吾主有请”——这几乎等同于太平公主的正式招揽!

      阿尔丹激动得胡子都在发抖,几位在场的客户更是目瞪口呆,看向林小满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无比的敬畏与热切。

      林小满心中巨石落地,随之涌起的是一股更强烈的激流。她知道,“敲门砖”拿到了。但她也无比清醒,踏进芙蓉园,才是真正走上了风口浪尖,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她恭敬地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泥金帖子,上面“金鳞帖”三个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风,已经满了楼。而她这艘刚刚启航的小船,即将驶入一片波澜壮阔,也暗礁密布的全新海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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