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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烬
蝉鸣的余响还悬在空气里时,美利坚已经骑着自行车在瓷家楼下转了第三圈。车筐里的冰美式早就没了凉意,杯壁凝的水珠洇湿了牛皮纸袋,把印着“夏日特调”的字样泡成模糊的蓝。他仰头看向七楼那扇紧闭的窗,窗帘缝里漏出点昏黄的光,像只半睁的眼。
“还没走?”俄的声音从树后钻出来,手里提着个保温桶,桶身印着褪色的小熊图案——是去年瓷住院时,他在便利店买的。美利坚嗤笑一声,脚撑在地上:“优等生也会跟踪?”俄没理他的挑衅,只是把耳朵贴在保温桶上听了听,里面的蜂蜜水还在轻轻晃,像没说出口的话。
三楼的阳台突然传来争执声。法把画架摔在地上,颜料管滚得满地都是,英攥着张机票站在他对面,指节泛白:“说了我妈安排的游学,必须去!”法的发带松了,几缕碎发垂在眼前,遮住了眼里的红:“那卢浮宫的票呢?你就这么扔了?”
“明年再去不行吗!”英的声音陡然拔高,却在看见法转身时,突然软了下来,“我给你带莫奈的画册,原版的。”法没回头,只是从颜料堆里捡起支赭石色的管子,往英手背上狠狠一摁:“盖个章,回来还。”橙红色的颜料在苍白的皮肤上洇开,像枚不会褪色的印章。
图书馆的空调坏了,闷热得像口密不透风的玻璃罐。德把物理竞赛题往桌上一推,额角的汗滴在“动量守恒”四个字上,晕开片小小的水痕。意突然从背后冒出来,往他脖子里塞了块冰毛巾:“老师说你上周在这儿待了通宵?”
“快截止了。”德扯下毛巾擦了擦脸,看见意手里的素描本敞着页,上面画着个戴眼镜的男生,趴在堆满试卷的桌上睡觉,嘴角还沾着点巧克力渍——是昨天他走神时,被对方偷偷画下来的。意慌忙合上本子:“瞎画的!”德却突然笑了,从口袋里掏出块新的巧克力:“给你,补充能量。”
便利店的冷柜发出嗡嗡的低鸣时,瓷正站在冰柜前发呆。他指尖划过冰镇的苏打水,瓶身的冷意透过薄薄的校服衬衫渗进来,像道微弱的电流。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早上咳出的花瓣沾着点暗红,他用纸巾包了三层,塞进垃圾桶最深处,像埋掉个见不得光的秘密。
“需要帮忙吗?”店员的声音吓了他一跳。瓷摇摇头,随便拿了瓶矿泉水往收银台走,却在门口撞见美利坚。少年手里拎着袋冰块,T恤被汗浸得半湿,看见他时眼睛突然亮了:“会长也来买东西?”
瓷没说话,低头扫码付款。美利坚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把冰块往他手心里一塞:“降温。”冰碴子硌得皮肤发疼,却奇异地压下了喉咙里的痒意。瓷想抽回手,对方却握得更紧,指腹摩挲着他手腕内侧的青筋:“你瘦了。”
这句话像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强装的平静。瓷猛地甩开手,矿泉水瓶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在瓷砖上漫开小小的河。他转身就走,听见身后美利坚的声音追上来:“我知道你生病了,我陪你去医院好不好?”
脚步顿住的瞬间,瓷想起上周在医院走廊,看见俄靠在墙上打电话,声音压得极低:“……医生,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肩上,把黑发染成浅褐色,像被烧尽的灰烬。
夏末的雨来得又急又猛,砸在教学楼的玻璃窗上,噼啪作响像放鞭炮。学生会办公室里,瓷正在核对高三的分班名单,笔尖在“重点班”三个字上顿了顿,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美利坚踹开虚掩的门冲进来时,正看见他用纸巾捂着嘴,指缝间漏出的花瓣被雨水打湿,贴在苍白的手背上,像片融化的雪。
“操!”美利坚骂了句脏话,冲过去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在瓷身上,“跟我去医院!”瓷摇摇头,推开他的手去捡掉在地上的名单,却被对方一把抱住。美利坚的肩膀在发抖,声音里带着哭腔:“别硬撑了,我知道你很难受……”
“放开他。”俄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里的雨伞还在滴水,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他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诊断书,是早上从医生那里抢来的,“肺部纤维化,进行性加重”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
美利坚松开手时,瓷的衬衫已经被眼泪和雨水浸得透湿。他看着那两张焦灼的脸,突然笑了,声音轻得像羽毛:“分班名单还没弄完呢。”窗外的雨更大了,打在玉兰树上,落了满地的花瓣,被泥水糊住,像幅被揉皱的画。
法和英冒雨跑来送画时,正好撞见这一幕。英手里的莫奈画册被雨水泡得发胀,法却死死攥着幅画,画的是片向日葵花田,花心里藏着两个小小的人影,一个系着红丝带,一个歪着领带。“给会长的,”法的声音在发抖,“祝他……早日好起来。”
德和意也来了,手里提着个保温桶,里面是熬了一下午的冰糖雪梨。意的发梢在滴水,怀里还抱着本物理笔记,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德说这个对脑子好……”话说到一半就哽咽了,把脸埋在德的肩膀上。
瓷靠在椅子上,看着围在身边的人。美利坚的眼眶红得像兔子,俄的手背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颜料——是早上帮法捡画具时蹭到的,法正偷偷往英的口袋里塞纸巾,英却把画册往瓷手里塞,德轻轻拍着意的背,动作温柔得不像他。
雨停的时候,天边烧起了晚霞,把云层染成橘红色,像杯打翻的果汁。瓷突然觉得很困,靠在美利坚的外套上闭上眼睛,闻到上面淡淡的烟草味混着阳光的味道,像某个被遗忘的午后。
“明年高考,”他迷迷糊糊地说,“我想考南京大学,那里的玉兰花……开得很好。”
没人说话,只有意的啜泣声和英把画册页角抚平的沙沙声。俄悄悄把诊断书塞进自己的口袋,美利坚用外套把瓷裹得更紧,法和英并肩站在窗前,看着晚霞一点点沉下去,德的指尖在物理笔记上轻轻划着,把“动量守恒”改成了“平安喜乐”。
夏末的最后一缕阳光落在瓷的睫毛上时,他的呼吸变得很轻。美利坚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那天,对方站在公告栏前贴通知,阳光落在他的发梢,像镀了层金。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有些人就像夏天的花,开得最盛的时候,离凋零最近。
但此刻,他们都愿意相信,这场夏烬之后,会有新的春天。就像玉兰树下的泥土里,正藏着来年的花苞,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悄悄积蓄着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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