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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下马威
寅时刚过,天光未亮,晨起的曦光像一层稀薄的银霜,吝啬地涂抹在钟秀台破旧的窗棂上。沈宴霜被窗外宿鸟的啾鸣声吵醒。
室内很静,静得沈宴霜能听见自己平缓的呼吸声。屋子里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皂角与陈年木料混合的气味。她躺在床上没有立刻起身,小小的身子裹在洗得发白的旧棉被里,静静地看着帐顶。
这时门外传来了细碎的响动,不是环佩叮当,而是木屐踩过庭院湿泥的沉闷声。原来是元青端着一盆温水,悄声走了进来。
元青小心地撩开那半旧的鲛绡帐,却见到沈宴霜已经醒来,脸上掠过了一丝惊讶,但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上前一步将沈宴霜扶起,“县主怎么今日醒的这么早?昨晚下了一夜的秋雨,是不是冻着县主了。”
沈宴霜借力起身,她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元青连忙帮沈宴霜拿起床榻边上的木屐为她穿上,“县主,您刚大病初愈而且现已深秋,实在不能赤足下榻了。”
沈宴霜穿好木屐站起身说:“我刚起来有些不清醒,现在倒是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了。”
元青看着面前懵懂但有些少年老成的沈宴霜,只觉得此时的沈宴霜可爱极了。她将水盆旁一早准备好的布巾浸入温水中拧干,服侍沈宴霜梳洗。
沈宴霜接过元青手中的布巾,“我自己来便好。”
沈宴霜擦拭着自己的脸颊与脖颈时,元青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是一碗稀薄的粟米粥,一碟酱菜,还有半个昨日剩下的、已经冷硬的白面馒头。
元青接收到了沈宴霜的目光,明明是跟之前相差无几的早膳,但此时的元青却徒生了几分不自在。
沈宴霜正打算用膳时,门外却传来了一道女声,“永宁县主,皇后娘娘想请您前往椒房殿一叙。”
元青闻声出门,有些难为情的向那名侍女解释道:“姐姐,县主还没用早膳,能否稍等片刻,待县主用完早膳后再过去?”
那侍女上下打量着面前穿戴简朴,不着钗环的元青,她刻意地摸了摸自己的玉石耳珰,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说:“给你几个胆子敢让皇后娘娘等永宁县主!”
元青还想再解释些什么,“可......”
沈宴霜这时也出了屋门,看着那带着几分骄矜的侍女和一旁手足无措的元青,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侍女见沈宴霜出门,只是微微行礼向沈宴霜问安,“永宁县主安好。”侍女还没等沈宴霜回应就起身。
沈宴霜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侍女,侍女不知道如今的沈宴霜是上一世能在前朝和一群男子讨论政事也能在后宫不靠母家久居长信宫的皇后沈宴霜,此时沈宴霜的气度不是那个小女孩可以相比的。
此时的钟秀台一时寂静,有一滴雨水落下沾湿了沈宴霜半旧的寝衣。
终于沈宴霜出声了,“你是椒房殿的侍女?那对玉石耳珰成色不错。”
侍女被沈宴霜这样盯着,眼神闪躲,有些心虚地说道:“奴婢兰衣,这幅耳珰是前些日子太子殿下见奴婢伺候得当,赏给奴婢的。”
沈宴霜没再答话,她看着已经下起来的小雨,“你先回去禀告皇伯母,我换身得体的衣裳就前去椒房殿拜见。”
兰衣如释重负,连忙行礼拜别,“那奴婢先回去复命了。”
兰衣走后,沈宴霜和元青回到屋内,元青从衣箱中找来一件半新的艾草色袀衣,袖口处带着大片的忍冬纹,这件袀衣大约是去年新做的,现在沈宴霜穿在身上,袖口已短了一截,露出了纤细的手腕。
元青见此替沈宴霜感到委屈,她想为沈宴霜再找一件衣裳,沈宴霜却拉住了她的手,“就这样吧,想来我们还得走着去那椒房殿,你再去给我找件厚衣裳吧。”
元青听闻此言,又取出一件夹袄,准备给沈宴霜穿上。那夹袄的面料稍好一些,是暗纹的缣帛,摸上去却依旧硬挺,不够柔软。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前襟上,用同色的丝线绣着一枝疏朗的腊梅。那梅枝遒劲,花瓣只用极简的淡墨色勾勒。元青摸索着夹袄上的梅花说:“这还是王妃在病中为您准备的衣裳,王妃当时还说,不求花开满园,但愿您有梅之坚韧,暗香自存。”
沈宴霜看着夹袄上的梅花,她有些走神,似是透过着大片纹样看到了那个缠绵病榻但还是坚持为女儿准备冬装的温柔女人,也想起了上一世自己含冤而亡的母亲。
元青轻声打断了沈宴霜的思绪:“县主......”
沈宴霜回神,她看着窗外的秋雨像是一张无边无际的网,将这整座建康城笼罩其中,“我们走吧。”
沈宴霜和元青打着伞,两人前后走出钟秀台,宫门外只有一内侍等着为沈宴霜引路。
元青有些气愤质问那内侍:“既然皇后娘娘召见,为何不为永宁郡主准备车辇?你可知从这钟秀台过去,纵是车马也要小一个时辰。”
那内侍没敢抬头,只是唯唯诺诺说:“皇后娘娘说是有要事,不欲声张,故而不准备车辇,只命您……‘步行觐见’。”
沈宴霜要是之前还有些疑惑,如今也该全明白了——自己虽为宗室县主,如今孤身一人在建康城里求生,又无父兄倚仗,在这深宫之中,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一粒微尘。这所谓的“懿旨”,分明是有人刻意刁难,要将她置于尴尬之地,以示惩戒。
沈宴霜和元青这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在空无一人的宫道上。长长的甬道仿佛没有尽头,两侧是巍峨的宫墙,在雨幕中化作两道灰黑色的、沉默的巨人,将她们困在其中。脚下的青石板路积了水,每走一步,积水便溅起,打湿了裙摆,留下一路深色的、屈辱的印记。
雨声、脚步声和压抑的呼吸声,此刻仿佛是这天地间仅存的声响。远处宫殿的飞檐翘角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像海市蜃楼般遥不可及。
“县主……我们……”元青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低声道,“他们欺人太甚!您为何不向太子殿下求援?”
沈宴霜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元青,“恐怕今日之祸,应跟阿瑞有几分关联。”
“县主您是说......有人将您和太子殿下私下相处的事情告诉了皇后娘娘?那县主,那咱们该怎么办?”
沈宴霜带着几分安抚意义,握住元青举着油纸伞的手,“放心,若是真的有事,皇伯母就不会只让我步行前往椒房殿了,想来只是对我小惩大戒罢了。”
雨势未歇,天色愈发阴沉,仿佛一块巨大的、浸透了墨汁的铅板沉沉压在建康城的上空。沈宴霜和元青主仆二人终于来到了椒房殿前,那高大气派的殿门前的守门宫人投来了目光,与其说是迎接,不如说是审视与嘲弄。那目光像冰凉的针,细细密密地扎在沈宴霜早已半湿的衣衫上。
为首的掌事宫女斜睨着面前沈宴霜主仆二人,没向沈宴霜行礼而是拨了拨自己的护甲,“县主您二人怎么来得这么晚?皇后娘娘都已经用过午膳,现下都休息了。”
掌事宫女这番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沈宴霜的脸上。元青气得浑身发抖,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几乎要当场顶撞回去。
沈宴霜却轻轻按住了元青的手臂,力道沉稳。她抬起眼帘,目光越过宫女,直视着那扇紧闭的、绘着百鸟朝凤的朱漆殿门,声音不大,但语气铿锵有力:“烦请典侍通传,就说永宁县主沈宴霜阿蘅,奉皇后懿旨,前来觐见。”
那宫女还未接话,转角处传来一阵车轮碾过石板的声音,车帷上挂着的琉璃铃铛被秋风吹动,发出叮当响声,椒房殿殿门前一行人都循声看去。那羊车缓慢前行来到椒房殿殿门前,待车停稳,车上一侍从下辇将牵住羊车将车稳住。
沈宴霜感到在自己身后,那车内有一道冰冷的视线打量着自己。她没转身,只听到羊车内有一道温润男声,他声音不大,但是在这秋雨淅沥声中像是带来一股春风暖意拂过众人心头,“劳烦赵典侍通传,谢家,谢知路前来拜见姑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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