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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赵异被温暖地包裹着,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时,有人轻轻地抓紧他的手臂。
那人随即搂住他的肩,在耳边温柔道:“别怕。”
他的声音有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让赵异感到安心。
他推着赵异往前走,直到把他带到安全的地方,才把手从赵异身上放下。
赵异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前的是一个穿着衬衫的文雅男子,男子看向赵异的目光平稳而温和,放佛能将赵异所有的坏情绪都缓解、消除。
他关心地问:“小弟弟,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赵异绷紧下巴,摇头不语。
男人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赵异,和善道:“如果有需要,可以来找我。”
赵异低头看向手里的名片:温良。
翻过名片的另一面,是电话和心海疗愈所的地址。
他抬头看向已经渐渐远去的男人,温良接了个电话,或许是感受到赵异的视线,他突然回头看向赵异。两人遥遥相望,温良对赵异点头微笑。
赵异僵硬而礼貌地回了个招呼。
直到完全看不见温良,赵异才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一件风衣,一股淡淡的白松香从风衣上飘来。
他深吸一口气,将白松香吸入他的肺里。
香味包裹着赵异的心脏,像一股暖流注入了心室,将他心里的寒意慢慢消融。
一个陌生人的善意,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
程桐前脚刚迈进实验室,杨晓军就给他安排任务:“小程,来得正好,这两周你就帮你师兄打打杂。”
程桐放下包,抱怨道:“老师,我屁股还没坐下呢,你就给我安排任务。”
“早就该给你安排了,你一直躲在老家,都是你师弟帮你干的活,你师弟这两周有事,你正好回来了,就步入正轨吧。”
“我下周毕业答辩,哪有时间。”程桐本来今天只是想来报个到。
杨晓军吹了吹杯子里飘浮的茶叶,喝了口茶,说:“我对你的毕业答辩有信心,你已经是一名研究生了,早日进入你的新角色。”又拍了拍程桐的脑袋:“在老家玩了半年,你也该收收心了,把心思放在正处上。”
程桐不满地小声哼哼:“我这大学不还没毕业嘛。”
杨晓军没听见程桐哼哼,给实验室的学生们安排好各自的任务后,拿着杯子和教案给本科生上课去了。
他前脚刚走,程桐凑到吴胜面前打听:“师兄,我不是最新一批招进来的研究生吗,老杨刚才说的师弟是谁呀?”
“一个大三的师弟,各方面履历都很优秀,老杨很看好他,估计明年的研究生名额应该就给他了。”
“我这另一只脚还没完全跨进咱师门呢,小师弟的称号就被剥夺了呀。”
一旁的汪芷听见他们在谈未来的小师弟,也凑了过来:“小程师弟别伤心,我看你长得可比小师弟嫩,你们俩要是在一起,别人一定以为你才是小师弟。”
吴胜也跟着调笑:“师姐,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嘛,我们小程师弟听到要哭喽。”
程桐嘴角一撇,别过脸去:“小师弟跟你们相处时间长,你们之间感情好,你们就帮着小师弟欺负我吧。”
汪芷和吴胜看着程桐的可爱模样,忍不住发笑。
汪芷给程桐悄悄透露:“我们这个小师弟,可是个少数民族哦。”
程桐瞪圆眼睛,张大嘴巴,惊讶道:“老杨的‘应激症’好了?”
“那估计是好不了,所以可见老杨有多喜欢我们这个小师弟。”
程桐有点郁闷:“我人还没完全进师门呢,我就‘失宠’了?”
汪芷和吴胜笑作一团。
所有认识杨晓军的人都知道他收学生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他不收少数民族的学生。
杨晓军的第一个弟子是来自隔壁省的回族女孩,年少时父母带着她到隔壁省打工。
隔壁省的教育资源好,女孩凭着自己的努力考上吴州大学,后来又留校读了杨晓军的研究生。
第一学期结束后,女孩放假回家过年。
直到第二学期开学一个月,女孩都没有回校,杨晓军给女孩寄了几封信询问情况,都杳无音讯。
杨晓军向学校请了一周的假,按照女孩学籍档案上的家庭地址,坐着绿皮火车又倒长途汽车,找到了女孩家。
他敲门,没人回应。
破旧的小屋早就人去楼空。
杨晓军向周围邻居打听,邻居说他们一家带女孩回甘肃老家结婚,不回来了。
杨晓军骇然,问邻居知不知道他们甘肃老家的地址。
邻居警惕地问:“你是他们家什么人?”
“我是李丽的老师,她这学期没来上课,学校派我来问问情况。”
邻居一听杨晓军的话,厌烦地高声骂道:“你就是那破学校的老师?好好的孩子去你们那读书,脑子都读傻了,大人的话都敢不听了,婚也不想结了,都敢和家里唱反调、对着干了!简直反了天了!你们什么破学校,那么听话懂事的孩子去了你们那都学坏了,赶紧滚吧,别让我再看到你,打不死你的!”
邻居将杨晓军赶了出去,杨晓军只好去当地居委会寻求帮助。
居委会的干部面露难色道:“杨教授,这种情况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少数民族的事我们没法管。何况现在他们已经回了甘肃,这事更不归我们管了啊,您要不问问甘肃那边吧,真的抱歉。”
甘肃那么大,杨晓军去哪问啊?
杨晓军灰头土脸地回了学校。
第二年,杨晓军又收了一个来自贵州的苗族女孩,女孩聪明伶俐,天赋又高,是个搞科研的好苗子。
杨晓军对女孩倾囊相授。
不但学业上悉心指导,生活上也是照顾有加。
第一学期结束,杨晓军有些不自然地问:“放假回家过年,明年什么时候回校?”
女孩低落地说:“我父母都已经过世了,家里没有人,我不回家。”又小心翼翼地问:“老师,我放假想留校,可以吗?”
杨晓军同情学生的境遇,同时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爽快地给女孩批了留校申请,并热心地邀请女孩去他家里过年。
杨晓军的妻子周红知道了女孩家里的情况,也十分心疼女孩,趁着过年给女孩做了好多爱吃的菜,还给她包了压岁钱。
女孩红着脸,说什么都不肯收,却拗不过杨晓军夫妇。
她感激地收下了红包。周红握着女孩的手,叫她平时没事常来家里玩。
四月初,有一对夫妇来学校找女孩,说是女孩的亲生父母。
他们上来就抱着女孩痛哭,说以前生下女孩养不起,没办法只好把女孩送给别人家,现在通过一些渠道知道了女孩的养父母已去世,想要把女孩接回家。
女孩站在人群中,惊恐地看着面前失控紧握住她的夫妇俩。
面对夫妇俩语无伦次地哭诉,女孩身体不停颤抖,嘴唇哆嗦着,拼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杨晓军闻讯赶到院长办公室时,女孩正坐在沙发上捂着脸流泪,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吸气的声音像是快要呼吸不过来。
辅导员在一旁不停地安慰女孩,却无济于事。
杨晓军压低声音:“院长,这叫个什么事?我们不能让他们把孩子带走呀。”
院长叹了口气,说:“杨秀兰同学受了惊吓了,你跟石老师两个人配合着,宽慰宽慰杨同学吧。最近这段时间,就不要让杨同学离开校园了,我会通知保卫处,严格把守各个校门,不让这对夫妇进学校。”
院长的话,给杨晓军吃了一颗定心丸,他脑子里紧绷的弦被松开。
一周后,院长打电话到杨晓军办公室,让杨晓军来他办公室等他,说有事要通知他。
杨晓军在院长办公室等了院长两个小时,院长才行色匆匆地赶来。
院长进门把一份报告扔给杨晓军,杨晓军接过一看,是杨秀兰的退学报告。
杨晓军脑袋“嗡”的一声响,血液似乎从脑袋里退去,四肢冰凉。他僵硬地看着院长:“这…这……”
院长愧疚无奈地看着杨晓军:“晓军呀,我真的尽力了,那对夫妇每天躺在校门口大吵大闹,说我们学校教育学生六亲不认,还绑架了他们的女儿。他们找了媒体报道了这件事,造成的社会影响很不好。何况这件事还涉及到少数民族的敏感问题,上面发话,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呀!”
“晓军,我知道你心疼那孩子,我刚把这孩子送到火车站,我看着孩子死活不愿意跟他们走,我也难受,我的心里也在滴血,我没有办法呀,晓军。”
“我也要保护学校,保护你呀,晓军。”
杨晓军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院长办公室的,他无助地走在校园里,怀里紧抱着杨秀兰的退学报告,忍不住地痛哭起来。
他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哭。
他为杨秀兰哭。
他也为李丽哭。
第三年,只有两个学生报考了杨晓军的研究生。
一个是汉族女孩,成绩平平。
另一个是彝族男孩,成绩比汉族女孩的成绩更优异。
杨晓军内心纠结该留下哪一个学生,最终他还是出于公平,按成绩排名留下了彝族男孩。
他心想:我总不会这么倒霉吧。
第一学期才过两个月,彝族男孩火急火燎地找到杨晓军。
杨晓军头疼地听完了来龙去脉。
男孩的妻子生孩子难产,情况紧急,现在在医院昏迷不醒。刚生下的儿子和家里一个五岁的女儿没有人照看,妻子的家人打电话到学校宿舍楼。
男孩六神无主地看着杨晓军:“老师,我…我家里……”
男孩一直努力读书,想要凭自己的努力留在吴州,再将妻子和孩子们接过来。
现在意外发生了,男孩的计划被全部打翻。
杨晓军拍了拍男孩的肩,沉重道:“男孩子要有担当,你的妻子现在昏迷不醒,需要你来撑起这个家。”
他掏出钱包里所有的钱,硬塞到男孩手里。
男孩笨拙地道谢又道歉后,回去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学校。
杨晓军苦笑:至少瓦扎是自愿离开的。
杨晓军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八字克学生,不适合做老师。
他三年招了三个学生,一个都没留住。
从此,他道心破损。
杨晓军不愿意再收少数民族的学生,再漂亮的成绩单递过来,他也绝不看一眼。
这个不成文的规定就这么被流传下来。
没想到二十多年过去了,竟然有人能让杨晓军破了规矩。
程桐想:小师弟,真乃神人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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