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将死之前

　　傅郗来病愈归队那天，队里正在为最近的案子焦头烂额，精神失常的案子是少了些，但之前的失踪案一点进展都没有，整个局里每天盈满着唉声叹气。

　　傅郗来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杯子的边缘，这两天又开始下雨，雨水冲刷着玻璃，远处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呆板的光。

　　他的烧已经退了，身体大部分机能已经恢复，除了偶尔还会咳嗽两声，基本没什么大问题了，尽管沈丛说可以给他多批两天的假，但傅郗来推辞了，他实在是不放心手里的案子，自打做了那个离奇的梦后，他总觉得精神上被抽空了一块，换做平时，他会笃定那是一场不着实际的梦，但现在他有些怀疑，那真的只是一场梦吗，那个轮廓模糊的同行者，难道真的只是自己在梦境中幻想出来的吗？

　　那天醒来后，他莫名发现自己的手机上多出一个黑色图标的APP，但他对此毫无印象，尝试卸载也卸载不掉，送去售后维修，售后也无能为力，好在不影响日常那生活，傅郗来也就把那东西拖到屏幕角落不再理会。

　　“傅队，沈局喊我们开会。”小陈抱着一摞文件，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知道了，这就来。”

　　会议室的白板上贴满了线索图，旁边的屏幕上是不断滚动的数据和帖子。

　　网安的同事在对近期的舆论进行汇报，示意大家看向屏幕。

　　“根据我们最新的研判和追踪，近期有大量人员匿名发帖，控诉星矢科技在进行违反人伦的实验，导致参与测试者出现严重的精神问题乃至自杀，更有甚者将其与近期频发的失踪案和精神失常案联系在一起，部分受害者家属情绪失控，要求星矢科技给出合理解释，截至目前，星矢科技并未对此事进行回应。”

　　郑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继续说道。

　　“鉴于目前舆情的趋势，上级部门要求我们加强对星矢科技总部及其周边区域的治安管控，根据帖子的最新消息来看，今天下午很有可能有抗议集体在星矢科技附近聚集，我们希望行动组能在现场维持基本秩序，防止出现暴力冲突或者踩踏事件，避免进一步激化矛盾。”

　　沈丛点了点头，转过头对着傅郗来吩咐道：“傅郗来，你带一队人过去，配合基层人员，务必控制住现场。”

　　“明白。”

　　顾江也刚结束上午的工作，无聊的转着笔，文瑶在办公室里絮叨着他，说着什么就应该再多休几天，身体没彻底好透怎么能来上班呢，顾江也停下手中的笔，抬眼看着文瑶，吐出一句差点没把文瑶气上天的话。

　　“多休几天就没绩效了。”

　　“你……顾江也，你抱着你工资卡去过吧！”

　　文瑶怒极反笑，推门就出去了，过了一会，气鼓鼓的端着两碗馄饨进来，她知道顾江也生病的时候就好这一口，再怎么生气顾及他的身体状况，她也不能和病人计较不是？

　　“你们科室不忙？”

　　文瑶嘴里咬着半个馄饨，模糊的回应着。

　　“唔，还好，今天的馄饨馅怎么这么咸？”

　　顾江也也咬了半个，果不其然如同文瑶所说，咸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手机在桌上“嗡嗡”地震动了几下，顾江也放下手中的勺子，打开手机。

　　【星矢科技出事了】——发信人，“未知”。

　　后面跟着一串网址，点开后是一场直播，画面有些模糊发抖，应该是博主离得远的缘故，弹幕在疯狂刷屏问着“发生了什么”。

　　傅郗来带着人赶到的时候，星矢科技总部大楼前的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他们举着标语牌，义愤填膺，要求星矢科技给出合理的解释。

　　傅郗来指挥着队员尽量隔开抗议人员和安保人员，防止肢体冲突，抗议者中，最前面的人举着遗像，遗像上一个笑的甜美的女孩子，年龄看起来也就刚25、6岁。

　　星矢的管理层人员姗姗来迟，他们穿着精致，不像来解释，倒是像来开新品发布会，傅郗来站在一旁撇了撇嘴，他最烦这种假情假意的人，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星矢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的研发实验存在漏洞。

　　“我们在此向各位正式作出解释，”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出，带着略微的失真，“星矢一直以来都及其注重员工的生理和心理健康，我们的所有研发流程都符合规定，请大家勿要听信网上的谣言，那都是些子虚乌有的传言！”

　　但星矢工作人员的话很快被抗议人员愤怒的声音盖过，他们绝不相信星矢这番模棱两可的官方话。

　　“我的琳琳啊……”

　　手捧遗像的老人开始痛哭，这下真成了导火索，人群开始向前涌动，试图冲进大楼。

　　“各单位注意，控制防线，不要让人群冲进去。”

　　这时傅郗来注意到人群中一个穿着灰色连帽衫的年轻人，低着头，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与周围激昂的人群格格不入。

　　本能的警报在脑海中拉响，傅郗来穿梭在人群里，试图靠近那名男子，而灰帽男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和傅郗来对上，那双眼睛里平静的没有任何情绪流露，紧接着，傅郗来看见那个男人将怀里的东西露出：那是一个用胶带裹好抖得圆柱体，上面连着简陋的导线。

　　“散开！都散开！”傅郗来吼声未落，但人群太过密集了，傅郗来只来得及将最近的抗议者扑倒在地，护在怀里。

　　随后，沉闷的爆炸声响起，伴随着刺鼻的化学气味和飞溅的碎片，尖叫和哭喊瞬间炸开，人群彻底失控，拥挤着无端的逃亡。

　　傅郗来感到右臂和后背传来灼痛，他抬起头，看到灰帽男子倒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

　　“咳咳……”

　　“傅队！”

　　小陈从远处跑过来，傅郗来的耳膜充血，听不清人群在呐喊什么，他借着小陈的手踉跄的站了起来。

　　“叫救护车了吗？”

　　“叫了叫了，人群的疏散也在进行了。”

　　“伤亡如何？”傅郗来按着右臂的伤口，血液从指缝中留下，滴在地上。

　　“少数人被碎片波及，没有发生踩踏事件，这里受伤最重的应该就是他了。”

　　灰帽男子侧过头看着傅郗来，嘴角扯出一抹笑，像是在挑衅。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傅郗来这才卸了力放松下来。

　　另一边，顾江也的办公室，他和文瑶看着直播沉默着。

　　爆炸发生的那一刻，弹幕滚动的更加频繁。

　　“我去！是爆炸吗？”
　　“博主注意安全啊。”
　　“这人是反社会分子吧？”

　　顾江也按灭手机，靠在椅子上缓和着情绪。

　　爆炸、人群、妈妈。

　　顾江也感觉自己的头要炸了，明明已经准备遗忘和告别的事，为什么还会受到影响，冲破牢笼再次回到脑海中，像不断重复的走马灯，一直萦绕在眼前？

　　“顾江也！”

　　“嗯，怎么了？”

　　“叫了你好几声，你怎么了？”

　　“哦，我没事。”

　　文瑶把没吃完的馄饨打包好，戴上口罩。

　　“下回再也不说不忙了，估计一会急诊科就要向我们科室发出求助了，我先走了，你没事吧？”

　　“我？”顾江也指了指自己，“没事，你去忙吧。”

　　等文瑶离开后，顾江也才俯身趴在办公桌上大口的喘着气，胃里翻江倒海，他再也忍不住低着头在垃圾桶里呕吐起来，摩挲着从抽屉深处摸出一瓶没有标签的药瓶，倒出两粒，就着水服下，这才感觉好了点。

　　【你故意的。】
　　【别冤枉我，医生，我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滚。】
　　【好心告诉你一个消息，姓傅的受伤了，不去关心一下？】
　　【我知道了。】

　　好在那炸弹是自制的□□，炸药含量不高，除了引爆者之外，算得上严重的也只有傅郗来一个人，急诊科的医生说他的伤口需要进手术室全麻进行清创缝合，让他联系一下家属，傅郗来拒绝了，直言自己就可以做主，医生拗不过他，给他的上级打了电话，沈丛在电话里先是给傅郗来骂了个狗血喷头，然后任劳任怨的往医院赶。

　　“傅队，我们查到了，袭击者叫张明，”小陈拿着平板往后翻了一张照片，“是张琳的哥哥，张琳是星矢研发部的员工，上个礼拜在办公室死亡，尸检的结果是由于惊吓过度引起的心脏骤停。”

　　“张琳……”傅郗来脑海里闪过那张遗照，“张明情况如何？”

　　“还在抢救。”

　　顾江也站在门外长舒了一口气，拎着果篮敲响病房的门，房间内傅郗来已经醒了，左手挂着点滴，右臂裹着厚厚的纱布，他微微侧着头似乎是在听旁边的同事说着什么。

　　“傅队。”

　　“你怎么来了？”

　　傅郗来脸上闪过诧异，他好像没告诉过顾江也自己受伤住院了。

　　“听同事说的，说外科今天收了一位姓傅的病人，我猜测是你。”顾江也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

　　“看到新闻了？”

　　“嗯，不止是新闻，现场还有人直播呢。”

　　小陈搬来一把椅子，顾江也顺势坐下。

　　“你这是下班了？”

　　“嗯。”

　　顾江也想给前五分钟的自己一个巴掌，没事好端端的来看傅郗来干嘛，想关心他可以找别的机会，现在好了，如坐针毡。

　　小陈挠了挠头，他其实没太看懂，这位医生是他们队长的朋友吗，但怎么从进来到现在就说了两句话？

　　“傅队，好像每次碰到你的时候，你都有受伤。”顾江也干巴巴的憋出来一句话。

　　“第一次受伤难道不是因为……”

　　“砰——”

　　重物落地的声音。

　　小陈和顾江也跑到窗前探头看。

　　有人跳楼。

　　顾江也给医院急诊科和保卫科去了电话，连忙就往外赶。

　　“顾医生，注意安全，小陈，你跟着去一趟。”

　　顾江也对着傅郗来点了点头，出门的时候正好碰上拎着晚上回来的沈丛，两个人打了个照面。

　　“你朋友？”

　　“心理科的医生，之前见过几次。”

　　“你心理出问题了？”

　　“没有，因为别的事。”

　　沈丛给傅郗来支上桌板，摆上饭，督促着他喝点粥。

　　“你没跟我爸说吧？”

　　“祖宗，我哪敢说啊，说了你爸不得给我扒层皮啊。”

　　沈丛叹了口气，脑海里闪过顾江也的面容，他总觉得自己在哪见过他。

　　顾江也坐在急诊外的椅子上，手机明明灭灭。

　　郑伟从医院的天台上一跃而下，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让脑子里的“鬼”闭上了嘴。

　　明明自己都……

　　【医生，这就承受不住了？】
　　【你做的?】
　　【今天冤枉你的同盟者第二次了。】
　　【谁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他摊牌？】
　　【不用你管。】

　　顾江也把手机塞回兜里，用手捂着脸，埋在腿间。

　　妈妈，我该怎么办?

　　小陈给傅郗来带回消息，说顾江也的情绪很不好，跳楼的人是顾医生曾经接诊过的病人，他就先回家了，傅郗来听闻手指无意识的蜷缩了下，窗外华灯初上，车水马龙，窗内是仪器的滴滴作响，偶尔走廊外还会传来病人家属的啜泣。

　　傅郗来千劝万劝把沈丛和小陈劝走了，他点开和顾江也的聊天界面，信息写了删，删了写，最终还是没能发出去，或许这个时候的顾江也，需要自己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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