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小食肆

　　腊八施粥的余温，如同那日在光德坊入口持续了一整日的粥香，在光德坊的街巷中盘旋了几日，才渐渐融入长安的寒冷中。

　　“沈记”的名声如同沈芊橙所想，因为腊八节那碗与众不同的五味腊八粥，在光德坊百姓的心里真正扎下了根。

　　现在沈芊橙推着摊车出来，都有熟客过来，便是当日不买吃食也会打声招呼，甚至有住的稍远地界的人，听得那日腊八粥的滋味，特意寻到光德坊，就算没有粥可买，也会转而买上一份油酥烧饼或是热腾腾的高汤馎饦。

　　沈芊橙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模样，点头回应便算是打了招呼，人再多都不影响她的速度，收钱，打包，递送吃食，一气呵成。

　　若是有年长或是带着稚童的客人，她的动作便放慢些，放缓些。

　　这日收摊比往常早了些许，沈芊橙惦记着去采买明日所需的食材，冬日天黑得早，今日又比往常更冷了，她怕那老板提前关门。

　　路过布庄时，正巧碰见王掌柜送客人出来，见到她，立刻笑着打招呼，“沈小娘子，今日收摊早啊。”

　　沈芊橙停下脚步，微微颔首，“王掌柜。”

　　王掌柜搓着手取暖，吐息间呼出一口白气，热络道，“正想寻你呢，这几日可有好几位客人上铺子里打听，问我，你那摊车除了烧饼馎饦，可还做别吃什么吃食？”

　　“尤其是年关将近，大伙都想着置办些新鲜的吃食。”

　　年关？

　　沈芊橙心中一动，对，腊八已过，马上就是新年了。

　　她穿越过来这么久，对时节的感知，大多数是来源于食材的变化和领里街坊的讨论。

　　“年关自然要上新的吃食。”

　　沈芊橙给了准确的答复，“多谢王掌柜。”

　　话毕，她心下便开始盘算要准备什么才好。

　　王掌柜笑了笑，他这布庄离沈芊橙的摊车近，沈小娘子面上看着清清冷冷，不是熟客，都不敢多问。

　　倒是他的布庄和卖豆腐脑的阿婆那儿，被问的多些。

　　沈芊橙回到小院，没有立刻去生火做晚饭，她就着尚且光亮的天色，在院中的石凳上，面前摊开一张粗糙的草纸，拿起炭笔书写。

　　店，是一定要开的。

　　客人越发多了起来，否则，日子越久，她的小摊车不足以容纳那么多的客源，就造成客户流失，前面所有的准备都会付诸东流。

　　可是，银钱积累需要时间，生活又不是游戏，眼睛一睁一闭就有了金山银山。

　　腊八施粥花费了她大半的积蓄，虽然换来了一个好的开头，但是摊车每日的进项浮动并不大，再扣除吃食的成本，盈余增长的速度也不快。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要精打细算，新年，是一个绝佳的契机。

　　她提笔，长安城中，新年之时，达官贵人自有丰盛宴席，寻常百姓因着这一年一次的重大节日，也会精心准备团圆饭……

　　划掉了前面两行，沈芊橙的目光定格在最后一个选项——早早来京准备春闱的士子、无法归家的行商还有，不善庖厨的人家。

　　他们，应该会需要一种，既体面，又方便，味道还好的年节食物……如果能在面上就能彰显出心意就更好了。

　　直接在摊车卖堂食是不成的，摊车位置有限，既然要让那些士子和不善庖厨的人家购买，品类就要做得多一点。

　　半成品！

　　沈芊橙直起身，如果她将菜品都做成半成品，再加上易于保存，风味独特的冷盘和点心，一齐装入设计精巧的木盒中呢？

　　这不就是现代过年过节超市都会上架的年货礼盒？

　　她不过是把菜一起放进去了……

　　这个念头一出现，便再也止不住了。

　　是要这样的。

　　年节礼盒里的内容需要精心设计，既要有寓意吉祥的菜品，适合新年的硬菜，又要有佐酒的小吃和好玩的零嘴，还要考虑便于储存携带和二次加热……最重要的是，食材可以便宜看起来一定要很贵！

　　沈芊橙揉了揉额头，味道不用说，一定要出众，要让人从此以后只要看到礼盒就想到沈记。

　　鸡鸭鱼肉——果然首选的还是猪肉。

　　那么，做什么呢？

　　沈芊橙杵着下巴，红烧狮子头？寓意团圆。肉质酥软，滋味醇厚；还是富贵元宝肉，名字有钱又招财，将五花肉烧得红亮油润，再配上圆溜溜的虎皮鸡蛋，就是招财进宝了。

　　不行。

　　她用炭笔把红烧狮子头划掉，这道菜工序太繁杂了，剁肉馅，搅拌再定型慢炖，每一步都得费工夫，更不用说还得准备别的菜。

　　如果选了红烧狮子头，她不一定能在年节前准备好那么多且味道好的菜品。

　　沈芊橙将富贵元宝肉圈出来，果然还是选它吧。

　　这菜看着家常，实际上要做得肥而不腻，味酥肉烂，色泽红润还是十分考验功底的，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一锅下来出得份量多些，容错率也高一些。

　　再就是，鱼！

　　整条鱼不方便放进食盒，再有鱼刺太多也影响口感，倒不如直接把鱼肉去皮挑刺，手打成鱼茸，调味后蒸制定型成鱼形，再用红曲米这类天然色素给它染成红色，做成红火的小鱼鱼糕，口感鲜嫩，入口爽滑，也方便保存和加热。

　　但是，打制鱼茸费时费力，而且鱼肉也不便宜……

　　沈芊橙蹙眉沉思，手指轻轻的敲在石桌上，贪多嚼不烂，以她现在的情况，同时做那么多种工艺繁琐的菜，风险太大了，必须要有取舍。

　　但是……新年，也是从那些富贵人家钱袋子里掏钱的好时候啊。

　　不如……限量销售。

　　普通的礼盒一分为四里面放——富贵元宝肉、黄金如意卷、凉拌三丝和琥珀核桃。

　　升级版礼盒除了普通礼盒中的四个菜之外，再加一道年年有余。

　　升级版礼盒就做成限量礼盒，不做多了，避免浪费。

　　黄金如意卷简单，用鸡蛋皮包裹上事先调味好的米饭，再加香菇丁，胡萝卜丁等馅料上锅蒸熟便成，寓意好，味道好，又顶饱；凉拌三丝将海带，粉丝，胡萝卜丝焯水捞出，加入调好的酱料抓拌均匀，吃一口爽脆解腻。

　　至于琥珀核桃……沈芊橙顿了顿，这零嘴香甜酥脆，寓意和美，确实是上佳的选择，只是……要用油。

　　市集里的山核桃并不贵，她自制的糖浆还有不少，但只油炸这一步……如今油比米贵，这道小零嘴下去，成本得往上窜一截。

　　她想了想，眼睛里飞快闪过一丝坚定，做，是一定要做的。但不能多做，每盒放六个，讨个吉祥就可以了。

　　到时候她再熬制一些糖浆，分批处理核桃，就能最大限度的利用每次起锅烧油的效率。

　　炸过核桃的油也可以过滤渣滓后不会变质，也可以留下做他用。

　　思路理清楚了，行动便没有阻碍。

　　沈芊橙开始更细致地勾勒出食材所需要的火候温度、选取部位还有搭配比例，至于盛装这些东西的器皿……她得要个保温盒。

　　可以用木料做框架，内外夹层用棉絮和揉皱了的油纸来隔绝温度……

　　“扣扣扣。”

　　沈芊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连天色彻底暗了都没有察觉，若不是这阵敲门声，她还没有感觉自己已经被寒冷包裹了。

　　这个时辰……

　　沈芊橙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色，起身走到门后时没有马上打开，而是隔着门问道，“哪位？”

　　“是我，谢玄。”

　　那冷漠疏离，辨识度极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沈芊橙打开院门，只见他一身靛青色常袍站在蒙蒙的的黑夜中，身姿挺拔如松，不越一步。

　　“谢郎君？”

　　沈芊橙有些诧异，语气中带着丝丝疑惑，“郎君可有事？”

　　“路过？”

　　谢玄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东市新开了一家炙烤羊肉的铺子，味道尚可。”

　　他将手上一路提着油纸包向前递了出去，沈芊橙看着那油纸包，隐约还能闻到那里面辛香料混合这肉食的焦香，闻着就让人心驰。

　　她有些迟疑，没有立刻去接。

　　谢玄看出了她的迟疑，神色未变，“这是谢礼。”

　　嗯？

　　“腊八时节，寺庙虽多有福粥相赠，却是限量，每年都会因为这个原因出现一些伤亡事件，这次托娘子的福，官府轻松了不少。

　　“这，全当是谢礼。”

　　谢玄给出了一个极其正当的理由，沈芊橙也就不推辞了，她本就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既然是谢礼，她自然却之不恭，“那多谢郎君了。”

　　“不必。”

　　谢玄收回手，姿态从容镇定，他的目光掠过石桌上写满东西的粗纸，并未开口询问，反而道，“天色已晚，某不便再打扰娘子，先告辞了。”

　　话落，他转身离开，身影很快融入了夜色之中。

　　沈芊橙站在门口，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上的油纸包，心中那丝微妙的异样，也随着谢玄的离开渐渐消散。

　　她关上门，转身回小院，随手将油纸包放到石桌上，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年节礼盒上来。

　　油纸包里的炙羊肉散发着香味，闻着都觉得不那么饿了，沈芊橙抬手在粗纸的最上面写上“年节礼盒”四个大字，须臾，又提笔在后面用细小的字标注：礼盒需全部刻上“沈记”标识图案。

　　夜色渐深，小院里的灯火却亮了很久，沈芊橙放下笔，在寒风中伸了个懒腰，看着纸上逐渐成型的草图和食材清单，心中被满足感充斥全身，她知道一切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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