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神

　　程曜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那女子与掌柜喋喋不休争个没完，听着左右意思不过是想卖她的画。

　　“让你们老板出来，我倒要见识见识在这条街上做字画买卖的是何许人也。”

　　“我们老板……哎，老板你刚好在，你来说说。”掌柜的看到程曜站在门口，仿佛看到了救世主一般，讨好地走到程曜身侧。

　　落雁回首，来人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薄唇轻扬，手中的鎏金折扇配上绛朱衔绿衣袍，蕴着几分懒散随意。

　　他收起折扇，走向柜台，道：“什么画至于吵吵这么半天，我耳朵都要听起茧子了。”

　　落雁仅凭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程曜刚碰到画卷，被她眼疾手快地收了进去。

　　“姑娘不是要出售画作，怎的又收了回去？”程曜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折扇敲着手掌，好整以暇地看向面前的女子。

　　那双直勾勾注视他的凤眼，生得真是好看极了。

　　落雁对他假笑：“本姑娘出身不是书画大家，高攀不起贵店，还是不叨扰老板了，免得您嫌我等无名之作污了您的眼。”

　　程曜凑近她的墨瞳，嘴角扬起肆意的笑：“是吗？”

　　他腾出空着的右手迅速握住卷轴，往他身前一揽，意图夺过来，落雁自然不会让他轻易得逞，左手一记手刀狠厉地劈向他手腕最薄弱处，右手略施巧劲往腰间转了个圈，将画卷藏于身后。

　　程曜松了松酸胀的手腕，语气玩味：“姑娘身手不错，这么藏着掖着，莫非是画得太难看了羞于展示人前？”

　　激将法？

　　落雁自然不会上他这么弱智的当，神色自若道：“非也，我这等旷世奇作，又岂是你这种追逐名利之人所能看懂的，我与你们铺子理念不合，自然没有合作的必要，告辞了。”

　　她转身便要走出字画铺，程曜还在后头大声询问：“你不是缺钱吗，真不卖了？”

　　“俗气！”

　　“今日聚贤馆有一场博古会，姑娘不妨前来让我们大开眼界。”

　　落雁摇了摇左手，消失在他们眼中。

　　他只是礼貌性地邀请，根本没想着她能来罢了。

　　“真是有意思。”程曜看她离开的背影，笑意盈盈，对掌柜的嘱咐，“若她下次再来，买下来让我瞧瞧，我倒要看看这旷世奇人画的旷世奇作。”

　　“是。”

　　程曜也不久留，取了铺内新收的两幅画就离开了铺子。

　　今日聚贤馆的古玩鉴赏会，黎清原和他约好了一同前往，不能迟到了才是。

　　暮色微沉时，聚贤馆外已经汇集了不少金贵的马车，不少其他州出名的富商藏家都来到此地。

　　程曜在门口等黎清原时，恰巧看到了前来赴会的凤也。他挡在凤也的前路，戏谑道：“哟，这不是荣佳郡主，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是我吹来的。”秦洄从后方走来，一身青碧色锦袍衬得他儒雅随和，“今日聚贤馆不止有博古会，程公子多心了。”

　　“嘁。”程曜不屑扭头，此时黎清原也到了，他便没再搭理他们。

　　黎清原手上拿着一个木盒，狗狗祟祟地下了马车，一脸神秘。

　　“手里拿着什么呢，紧张兮兮的。”程曜揽过他的肩膀，脑袋靠近黎清原，想看看他卖的什么药。

　　“小心点，这可是我刚淘来的宝贝，金贵着呢。”黎清原把木盒又往怀里塞了塞，和程曜一道进了聚贤馆。

　　聚贤馆虽以馆命名，却拥有诏京城内无人可比的一片园林，可容纳上百人聚集于此，其背后的主人与势力亦无人知晓背景，无论外面改朝换代如何，聚贤馆都屹立不倒。

　　穿过回廊，有小厮引导各路来的客人分去不同宴会的东苑和西苑。程曜和黎清原在正屋落了座，等待宴会的开始。

　　每次集会约莫三十来号人，翻来覆去也总是那几人，程曜打了个哈欠，眼睛一瞟，看见了个熟人。

　　这不是下午铺子里嫌他俗的那个泼妇吗，她也有请帖进来？

　　每年聚贤馆内宴会的请帖都会发给几州官员和富商，只是应邀前来的并不多罢了。

　　程曜饶有兴致地看向她的那个方位，试图和她打招呼。落雁自然也看到了他，但是并未理睬。

　　她回京虽然才几日，但是流水的拜帖送入王府，又有程曜的暗示，左右也是闲着，她便来了这场博古会，顺便看看给朝阳宫添点新物件。

　　宴会上，那些人掏出的好宝贝不少，她拿出了自己新作的画，摆在台面上，不少人好奇地凑了过来。

　　“燕落？这是哪位名门大家？”其中一位藏家问道。

　　“似乎从未听说过。”

　　“虽未听闻，但画作的还不错。”

　　“莫非是哪位名家的学徒？”

　　“是我画的。”落雁坦言，“我虽非名家，但画作一直有镇宅的效果，可有人愿一换？”

　　“啊？”

　　这位姑娘虽然气质出众，画作也还行，但诸位藏家纷纷摆手，如鸟兽虫鱼般散去。

　　就在落雁暗暗鄙视这群人时，一道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这画我要了。”

　　“啪”的一声，程曜收起了外人面前从不离手的鎏金折扇，对落雁似笑非笑。

　　落雁抬起眼皮，冷淡道：“怎么又是你，你不是非名家不收吗？”

　　程曜开始耍赖：“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我家掌柜的说的，本公子可从未说过这话。”

　　既然他有意想要，落雁也正好顺水推舟，道：“那你用什么来与我交换？”

　　博古会的规矩便是若有心仪藏品，须与对方以物易物才行，只是金钱无法衡量价值。

　　程曜让自己的随身侍从余火呈上自己带来的画卷，道：“这是前朝书法大家方咏春真迹，如何？”

　　落雁：“没有别的了？”

　　程曜：“这你都不要？你可知方咏春的真迹现在可流传不多了，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落雁看着程曜颇为认真的神色，忽的笑了，眉眼弯起似两轮月牙，明亮亮的。

　　程曜一愣，不知自己有哪里说错了惹她发笑，但他十分想得到那幅画，不仅是因为那神妙的让他喟叹的笔法，似乎还有某种灵魂深处的牵引，在迫切地催促他。

　　少年磕磕绊绊补道：“若你不喜欢，可以改日来将军府挑选别的……”

　　“我看你的同伴手上有个木盒，里面装着什么？”落雁盯着黎清原手上的盒子，目光似是探究，但更多的是垂涎。

　　“清原，让她见识见识。”程曜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右手搭上黎清原的左肩。

　　黎清原惶恐地打报告：“先说好啊，只能看看，我可不换的。”

　　他小心翼翼地揭开盒子，一小块雕琢精细的帝王绿翡翠摆件展现在众人面前，顿时吸引了周遭不少目光驻足停留。

　　翡翠色泽纯正，在屋内的光线下外缘通透，看不见一丝杂质，内里颜色渐深，呈为极其内敛的墨绿，而且其雕刻栩栩如生，不似寻常的神佛玉像，反倒青面獠牙的。

　　落雁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它，只是忘记在何处见过。

　　“这翡翠石像简直是巧夺天工，帝王绿的颜色和纯度，令人叹为观止啊。”

　　“抛开颜色，这雕工更是一绝啊，如此小的石头，却能刻出如此精美绝伦的鬼神像，鬼神像可最难刻了。”

　　“你如何确定是鬼神像，是洪荒神兽也未尝不可。”

　　凑上来围观的人多了不少，在距离他们四五尺处叽叽喳喳议论。

　　黎清原解释：“这是几月前我父亲前往江南的时候经过荒蚀山偶然捡到的，不知在那山里过了多少年，竟然没有一丝损坏，十分难得，今日也只是带来给大伙鉴定鉴定。”

　　程曜一扭头，见落雁一直盯着那翡翠玉石像，打开折扇遮拦住她的视线道：“别看了，这个我肯定说服不了他给你。”

　　落雁回过神，莞尔：“不必，我只是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石像。这画我看你诚心想要，送你了吧。”她收起画，用红绸带绑好递到他面前。

　　程曜看着面前唾手可得的画，狐疑道：“下午你还硬气地说不会卖给我，现在忽然又送给我，莫非有什么圈套，难道你把画换了？”

　　闻言，落雁作势把画收了回去：“你爱要不要，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既然你诚心要送我，那我便笑纳了。”程曜趁其不备夺过了她手里的画轴，在她面前得意晃了晃，“日后姑娘若是缺钱要卖画，绣墨字画铺欢迎您的到来。”

　　落雁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他会认为自己缺钱，她身上哪里看起来很穷吗？

　　宴会已经完全被帝王绿翡翠吸引了视线，不管在场的人是否懂玉石，都跑去鉴赏一番，黎清原成为了人群的焦点。

　　落雁有些疲倦了，喝了两口茶后便离了席。

　　她此行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程曜的身上灵光暗淡，不出三年他必死无疑，有了她给的画，或许能化解危机。

　　毕竟他未来是要做战神的人，若是在秘境中心魔迟迟不消，浪费的只是她的时间。

　　精神松懈下来的她，未曾注意到高处一道目光正在注视她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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