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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流潺潺
王子奇感觉自己仿佛打开了一扇新的感知之门,看世界的眼光都变得不太一样了。他依然每天泡在画室里,与他的“解冻”系列较劲,但笔下的节奏愈发沉稳,对色彩和情绪的掌控也越发细腻。
那幅《解冻·眸》在经过反复调整后,终于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瞳孔边缘的冰晶与底下的暖意呈现出一种氤氲的、相互渗透的朦胧感,仿佛只需一点温度,那层薄冰便会彻底化为春水。
他看着完成的作品,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第一时间就想让黄景瑜看看。
他拍了照片发过去,附上一个期待的表情。
黄景瑜的回复比平时快了一些:【有进步。过渡自然多了。】
就这么简简单单几个字,王子奇却抱着手机傻笑了半天,像得了什么了不起的奖赏。他把画小心地挪到一旁晾干,心里盘算着等老黄下次来,一定要让他看看原作。
然而,黄景瑜却像是突然忙了起来,没再像之前那样偶尔出现在画室。信息回复也恢复了以往的延迟和简短。王子奇起初没太在意,知道老黄管理着那么大一个画廊,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他继续埋头画他的“解冻”系列第二幅——《解冻·痕》,试图在斑驳的墙垣和积雪的缝隙间,捕捉生命重新探头的痕迹。
直到他在一个本地的艺术资讯公众号上,看到了一则消息。某家新锐画廊即将举办一位海外归来的青年艺术家的个展,宣传稿里着重强调了这位艺术家“精湛的学院派技巧”和“国际化的艺术视野”,字里行间隐隐带着一种对标和挑战的意味,而矛头似乎隐隐指向了以推“原始”、“野生”风格新人著称的“鲸落”。
王子奇心里“咯噔”一下。他下意识地翻看下面的评论,果然看到有人将这位海归艺术家与他的名字放在一起比较,争论着“技术”与“灵气”孰轻孰重。那些曾经困扰过他的词汇——“粗糙”、“缺乏根基”——再次出现,只是这次,似乎不仅仅是针对他个人,更指向了选择并支持他的黄景瑜和“鲸落”画廊。
他放下手机,看着画架上那幅还未完成的《解冻·痕》,忽然觉得自己的笔触是那么的稚嫩,色彩是那么的“土气”。在那些光鲜的、“国际化”的作品面前,他的画,真的能站得住脚吗?老黄最近忙得不见人影,是不是也因为感受到了压力?
他尝试着继续画,却心烦意乱,调色盘上的颜色被他搅和得一塌糊涂,怎么调都不对劲。画布上那些他原本觉得充满生命力的痕迹,此刻看来却显得笨拙又可笑。
“操!”他低骂了一声,烦躁地丢开画笔,颜料溅了一地。他瘫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盯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害怕自己不够好,害怕让相信他、支持他的黄景瑜失望,害怕“鲸落”因为他的不够成熟而受到非议。
画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王子奇愣了一下,这个时间点,会是谁?
他拖着有些沉重的步子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黄景瑜。他穿着简单的黑色大衣,肩头似乎还沾染着室外的寒气,脸上带着疲惫。
“老黄?”王子奇有些意外,侧身让他进来,“你咋来了?”
黄景瑜走进画室,眼睛习惯性地先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画架上那幅半成品,以及地上溅开的颜料上。他没问怎么回事,只是脱掉大衣挂在一旁,走到画架前,仔细看着那幅《解冻·痕》。
王子奇跟在他身后,心里七上八下,像个做错了事等待审判的孩子。
“遇到坎了?”
王子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觉得无从说起,最后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黄景瑜转过身,看着他:“因为外面那些声音?”
王子奇猛地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老黄,你……你也看到了?”
“嗯。”黄景瑜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市场就是这样,永远有新的声音,新的比较。今天是他,明天可能是别人。”
“可是……他们说我的画太糙,说……”王子奇急切地想表达自己的担忧和焦虑,却被黄景瑜打断了。
“他们说什么,重要吗?”黄景瑜的视线重新落回画布上,手指虚指着画面上一条从积雪下顽强探出的、带着绿意的痕迹,“重要的是,你想通过这条‘痕’,表达什么?”
王子奇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怔住了。
“是绝望中的一点希望?是毁灭后的新生?还是时间流逝本身?你的画,之所以能打动我,不是因为它们完美,而是因为它们真实,因为它们里面有‘人’,有你的观察,你的情绪,你的温度。这是任何精湛的、冰冷的技巧都无法替代的。”
他顿了顿,看向王子奇:“王子奇,不要被别人定义的路带着走。你的根,就在这里,”他指了指王子奇的心口,又指了指脚下这片土地,“在你经历过、感受过的一切里。把你感受到的、最真实的东西画出来,就够了。其他的,交给时间,交给我。”
这番话像一道坚固的堤坝,瞬间挡住了王子奇心中汹涌的焦虑和自我怀疑。他看着黄景瑜的眼睛,忽然觉得,那些外界的喧嚣和比较,一下子变得遥远而模糊了。
是啊,他在怕什么呢?老黄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不完美,选择他,看中的就是他这份未经雕琢的真实和生命力。他只需要相信老黄的眼光,更重要的,是相信他自己。
“我……”王子奇深吸一口气,感觉堵在胸口的石头被移开了,“我明白了,老黄。”
黄景瑜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他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走到一旁,拿起扫帚和抹布,开始默默清理地上溅开的颜料。
王子奇看着他一言不发、低头忙碌的背影,那宽阔的肩背好像能扛起所有的风雨。一股热流猛地冲上他的眼眶,他赶紧低下头,也拿起工具,一起收拾起来。
两人安静地忙碌着,画室里只剩下清扫的细微声响。刚才还弥漫着的焦躁和低落,被无声的默契和安宁取代。
收拾干净后,黄景瑜洗了手,重新穿上大衣。
“走了。”他说。
“老黄,”王子奇叫住他,声音有些哽咽,“……谢谢你。”
黄景瑜在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昏黄的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把画画完。”他留下这句话,便推门离开了。
门关上的瞬间,画室里彻底安静下来。王子奇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他回味着黄景瑜刚才说的每一个字,感受着内心重新积聚起来的力量和勇气。
他走到画架前,看着那幅《解冻·痕》,拿起画笔,重新调和颜料。
这一次,他只想着那条在严寒和重压下,依然执着探出头来的绿色痕迹,想着那种破土而出的、微弱却不可摧毁的力量。
窗外的夜色浓重,而画室里的灯,依旧亮得温暖。
溪流或许会遇到岩石的阻挡,会因杂音而泛起浊浪,但只要源头活水不息,终将找到自己的道路,潺潺向前。
此时此刻,他心中的溪流,正冲刷掉那些不必要的泥沙,变得更加清澈,更加坚定地,向着春山的方向流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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