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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你有坦途何桉
山林深处的祭坛,古老石台上缠绕着血红色的藤蔓,中央那株被称为“神花”的植物正散发着妖异的荧光。月光透过密林缝隙洒下,将村民脸上麻木的神情照得半明半暗。
村长走在最前,三步一叩首,额上已渗出血迹。他口中吟诵着晦涩的古调,每一个音节都像钉子,敲进蒋玄的耳膜。
蒋玄双手被粗糙的麻绳反绑在身后,绳索在皮肤上磨出深红的痕迹。身旁,少年阿宵——不,现在他应该叫何桉,至少在蒋玄此刻空白的记忆里,他只记得这个陪伴了自己数日的名字——同样被缚,但少年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
“如果忽略掉人物和现在的情况,”蒋玄脑中莫名闪过这个念头,“这场面倒像古时某种诡异的婚祭。”
荒诞。
他被自己的想法刺了一下。
队伍停在神花前。村长起身,转向他们。两个村民——执凶人——上前,手中剔骨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跪。”村长的声音没有波澜。
膝盖撞上石板。蒋玄咬紧牙关,视线紧锁住何桉。
刀刃先转向何桉的脖颈。
就是现在。
蒋玄心念骤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召唤什么,只是凭借一股近乎本能的冲动——“山茶障”凭空出现,伞面“唰”地撑开,精准地弹开了执凶人的手腕!
“什么?!”村民惊呼。
与此同时,蒋玄感到腕上一松——那根被他暗中磨了许久的绳索,终于断了。
没有半秒犹豫。他暴起,一把扯过还绑着的何桉,拽着他冲向神花旁那条不起眼的溪流,将少年整个按进水中!
“快点浸一遍!”蒋玄语速极快。
出水,抄伞,将湿透的何桉甩到背上,动作一气呵成。
“抓紧!”
他冲向树林边缘。村民从惊愕中回神,怒吼着扑来,却被伞面荡开的无形屏障纷纷弹开——蒋玄自己都诧异于这武器的防御力。
只有村长没动。
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只是站在原地,目光穿过混乱,静静看着他们。那眼神复杂得让蒋玄心悸。
出口近在咫尺。
蒋玄冲过去——
“砰!”
背上的重量骤然消失。何桉像撞上一堵透明墙壁,整个人被狠狠掼在地上,发出闷哼。
蒋玄踉跄回头,瞳孔骤缩。
为什么?!明明浸过水了!
“阿宁哥,”何桉撑着地面坐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居然还扯出个笑,“现在时间来不及了,你跑出去就行。一会儿我自己跑。”他目光落在蒋玄被绳索磨破、正在渗血的手腕,“……还有,你手流血了,出去了记得处理。”
那语气太自然,自然得像在嘱咐一件日常小事。
蒋玄脑子一片混乱。不对,哪里不对。如果浸水不是出路,那正确的路在哪儿?村子这么大,难道要每个方向试一遍?可祭祀分明有时限——
村民的脚步声已近在身后。
时间真的……来不及了。
一个疯狂念头窜进蒋玄脑海。他眼神一凛,伞尖调转,没有冲向村民,而是精准刺向队伍末尾一个举着火把的年轻人!
“警告!警告!未达到杀戮条件前禁止杀害NPC!禁止伤害NPC!即将重启——倒计时三秒!”
冰冷的系统音骤然响起。
赌对了。
蒋玄收伞,转身扑向何桉,在少年错愕的目光中紧紧抓住他的手臂。
“三。”
“不行,我一定要带你出去。”蒋玄声音压得很低,却斩钉截铁,“我们说好了的。”
“二。”
何桉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一。”
“别怕,”蒋玄盯着他眼睛,“相信我。”
时间倒流。
蒋玄又跪在了神花前,绳子完好,刀锋逼近。
挣脱,浸水,背人,狂奔。
62次重启。他试了东侧山坡,不对。
74次。西边密林,不是出路。
89次。北面帽子山,排除。
156次。南边骨岭,依然撞上屏障。
381次……
495次。
蒋玄记不清自己第多少次在林中狂奔,肺叶火烧般疼痛,双腿肌肉颤抖,每一次重启都在消耗某种看不见的“东西”——他偶尔能从水面倒影瞥见自己,脸色越来越苍白,仿佛褪色。
何桉从最初的劝说,到沉默,到最后第495次重启,他被蒋玄拽着踉跄奔跑时,声音轻得像要散在风里:“阿宁哥……别重来了吧。既然你能逃掉……我的死大概是注定的。你能出去,就够了。”
那声音里透出一种深重的疲惫,没了平日刻意伪装的活力。
“闭嘴。”蒋玄头也不回,声音沙哑,“走。”
他脑子飞快运转。所有显眼的路都试过了,所有传说中“可能破邪”的方法都无效。那么,剩下的只有……那个一直被忽视,或者说,在过度重视中被下意识排除的地方。
祭坛本身。
那条环绕神花的、看似仅供仪式的溪流,它流向哪里?为什么每次浸水都无效,却依然被传说记载?
如果唯一的生路,就是死路呢?
第496次重启。
蒋玄悄悄摸出藏在袖中、那柄在村里杂物间找到的生锈小刀。刀刃钝得可怜,但他需要的是“可能性”。
这次,倒计时音变了:“任务剩余15分钟。请旅者尽快完成任务。”
重启会消耗总时长。蒋玄心一沉,但动作未停。
更意外的是,一直沉默的村长忽然上前一步,从执凶人手中接过了刀。
“今年,我来做执凶人。”
村民哗然。
“村长?!秋祭怎么办?明年的收成——”
“村里的余粮够吃十年,”村长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未来一年全村的开销,我承担。”
趁村民与村长争执的间隙,蒋玄猛地挣断绳子——这次他提前磨好了——拽起何桉,低喝:“跳!”
两人扑入溪流。
水比想象中深,且冰冷刺骨。蒋玄拖着何桉,拼命朝水底一处微弱的光源游去。那是他之前数百次观察中发现的、溪流底部一个不起眼的缝隙。
但游了不到几分钟,蒋玄感到胸口一阵窒息般的闷痛——重启的副作用终于爆发。四肢沉重如灌铅,视线开始模糊。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游不到了。
没有丝毫犹豫,蒋玄松开何桉,用力推了他一把,指向那道光,然后用手势示意:你向前,别管我。
何桉愣住,黑棕色的眼睛里闪过剧烈挣扎。蒋玄瞪他,用口型无声催促:走!
少年咬牙,转身向光源游去。
蒋玄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意识逐渐涣散。
这样也好……阿宵,你要跑出去,跑向四面八方自由的地方……
等等。
阿宵?李宵?
这个名字毫无征兆地撞进脑海。蒋玄一怔,还没等他想明白,身体已不受控制地向黑暗深处沉去。
何桉游到光源处,发现那是一个狭窄的洞口,仅容一人通过。他本能地回头——
看见蒋玄像断线木偶般缓缓下沉,黑发在水中散开,朱色衣袂浮动,像坠落的鸦羽。
那一瞬间,何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啪”地断了。
不。
他像一尾被激怒的鱼,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折返,冲到蒋玄身边,架起对方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向洞口拖拽。
你不能死在这里。你不能又一次……死在我面前。
洞口太小。何桉先将昏迷的蒋玄艰难地推出去,自己却转身,重新游回祭祀的溪潭。
“哗啦——”
他破水而出,抹了把脸。
岸上,村民如木偶般僵立,神情空洞。唯一有生气的,只有站在神花旁的村长。
“上来了啊。”村长脸上没什么表情,“果然。”
何桉爬上岸,水顺着少年单薄的脊背往下淌。他抬起头,脸上已没了在蒋玄面前那种刻意伪装的乖顺,眉眼间尽是阴鸷与戾气。
“我要一瓣神花花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村长打量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李宵,你长大了。我没想到,像我们这种……注定孤绝的命,你居然也能交上朋友。看来羁绊不浅。”
“我没有朋友。”何桉——或者说,李宵——冷硬地否认。
“哦?那这个为了带你走,重启了496次、最后把自己耗到淹死的人,算什么?”村长慢条斯理,“每一次重启,损耗的都是他的‘生命颜色’。而你,为了救活他,愿意来向我示弱讨花瓣……这不算?”
句句诛心。
李宵脸色更冷:“我若承认是朋友,你指不定早就提前弄死他了。”他向前一步,声音压低,却字字带刺,“我经历的每一场磨难,走的每一步路,连这次祭祀——都是你亲手铺的‘苦难之路’。爹,你告诉我,你这样……真的对吗?”
最后那个称呼,被他咬得极重,满是讥讽。
村长——李村长——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
李宵继续道,语气近乎残忍:“真正的你,早就死在那场村祸里了。村子早就不在了,这些村民都是执念生成的幻影。你和我,也不过是一段被系统反复调用的‘记忆残响’。真正的我……早就出去了。你每天活在幻想里,开心吗?我们能有点自主意识,像活人一样经历这些轮回,无非是因为这段记忆被调取太多次,产生了‘锈迹’。”
他盯着父亲逐渐苍白的脸:“你非要揭穿我干什么?维持表面和平,不好吗?”
长久的沉默。
最后,李村长只是摆了摆手,背影佝偻下去:“你要做什么,就赶紧吧。再不去……神花也救不了他。”他顿了顿,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像自言自语,“我在这儿……挺好的。至少乡亲们都在,偶尔还能看看你娘……你走了,就别回来了。”
最后一句,轻得像叹息。
李宵没回应,转身走向神花,利落地摘下一片荧光流转的花瓣,头也不回地再次跃入水中。
在洞口的另一端,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草地。
月光在此处变得温柔,洒在满地细小的蓝星花上,像碎了一地的蓝宝石。而在花海中央,躺着昏迷的蒋玄。
李宵爬上岸,浑身湿透。他看着蒋玄苍白安静的脸,那些尖锐的、阴戾的伪装,一点点剥落。
他跪坐下来,伸手轻轻拂开蒋玄额前湿发。此刻的他,又变回了那个“阿宵”——瘦小、苍白、永远停留在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
“阿宁哥,”他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孩童般的稚气,却又浸满了成年人的疲惫,“其实……我见过很多次‘你’。”
“那些用着你身体、进入这个副本的外来者……他们都不是你。只有这一次,只有你……我才觉得,是真的你回来了。”
他低头,看着手中流转微光的花瓣。
“你大概猜到了,真正的祭品……是你。但你不是村子的祭品。”少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不该是这场祭祀里的祭品。所以……”
他俯身,将花瓣轻轻抵在蒋玄唇边。荧光融入肌肤。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落在蒋玄脸颊上。
“再见,阿宁哥。”李宵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又强行压平,“你要和你说的家人一起……永远幸福。”
花瓣彻底消融的刹那,系统音响起:
“恭喜旅者蒋玄通关副本支线任务。在这场属于记忆的祭祀里,没有人会被真正的献祭。恭喜你,幸运儿,获得了副本主喜爱的礼物。”
强光涌现,夹杂着清冽的栀子花香。
蒋玄猛地睁开眼,被光线刺得偏过头。
身下是柔软的花瓣,蓝星花与栀子花奇异交融。他撑起身,环顾四周——
空无一人。
“阿宵呢?”
只有风拂过花海。
“请问旅者是否打开‘副本主喜爱的礼物’?”
系统音询问。
蒋玄愣了几秒,记忆回笼。任务完成了……是我带他出来的吗?为什么想不起来最后那段……
“……是。”
“恭喜旅者蒋玄获得技能:【聆听动物的启示】。”
能力灌入的瞬间,他听见一阵细微的、近乎焦急的振翅声。抬眼,一只华美至极的安东尼斯闪蝶正在不远处盘旋,翅膀上的蓝紫色光泽,与地上的蓝星花诡异地呼应。
蝴蝶向某个方向飞去,似在引路。
蒋玄跟上。
他找到了一处散发着微光的传送阵——出口。
踏进去前,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片花海。
蓝星花在月光下静静摇曳。
再见了,阿宵。
传送光芒吞没他。
系统结算音响起:“恭喜旅者蒋玄通关副本《祭台》……破解版。”
蒋玄脚步一顿,眉头狠狠皱起。
破解版?那正常版本……该有多难?
监控空间,系统后台。
编号0305的系统松了口气,光屏上代表蒋玄的生命信号恢复正常:“幸好他通关了。《祭台》是S级副本,不是破解版根本不能下放给新人。0218,这次为什么第一次就放这个?”
旁边的0218系统数据流波动了一下:“蝴蝶效应。他们这一批进入圣城的时间比预测晚了整整一个月,参数已经紊乱。014只给了我们五天权限临时监控,刚好够他们过完这个副本。”
副本内外时间流速不同,越是漫长的副本,现实时间摊分越少,反之亦然。这是圣城的基本法则之一。
现实,圣城木区出口广场。
宋镜弦一眼就看见从光门中跌出的蒋玄,眼睛一亮,几乎是飞奔过去:“老哥!你终于出来了!你是我们几个里最慢的,得请顿好的!而且我有件特别气人的事要跟你吐槽——”
她话音戛然而止。
蒋玄朝她点了点头,甚至勉强勾了下嘴角,可刚迈出两步,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向前栽倒。
“我靠!哥!”
宋镜弦眼疾手快接住他,紧跟过来的陈巧也立刻扶住蒋玄另一侧。周围有好心人帮忙叫了急救。
救护车呼啸而至。车上,宋镜弦紧紧握着蒋玄冰冷的手,陈巧则沉默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道,侧脸紧绷。
木区第一急救医院。
“蒋玄家属在吗?”
“在!我是他妹妹!”宋镜弦腾地站起来。
医生快速说明情况:“患者因长时间窒息及高强度精神刺激导致应激性休克,生理指标已稳定,但意识尚未恢复。目前精神系医疗师都在水区协助处理大型副本事故,已紧急调派,需要时间。病人接下来几天需要24小时陪护观察。”
宋镜弦脸色发白,还是强自镇定:“好的,谢谢医生。”
送走医生,她转向陈巧:“阿巧,能不能麻烦你先回天区把我们的行李取来?我在这儿守着。”
陈巧点头,转身快步离开。
等她走远,宋镜弦又折返医生办公室:“医生,我哥……到底什么时候能醒?”
“这取决于患者自身的意志。另外,”医生调出脑部扫描图,“数据显示,患者有一段记忆区块处于封存状态,像是主动或被动遗忘的。”
宋镜弦抿唇:“……他14、15岁的记忆都不太清楚。”
“精神治疗可能触及这部分记忆,有助于修复刺激损伤。但这需要患者潜意识同意。如果不同意,恢复过程会更缓慢。”医生顿了顿,“如果超过两个月未醒,我们可能需要尝试激活这部分记忆,以刺激苏醒。”
“有后遗症吗?”
“生理上未见案例。但若那段记忆本身……带有强烈创伤,可能引发后续心理问题。”
宋镜弦沉默了很久。
窗外的天光渐渐暗淡。
最后,她轻声说:“……按你们说的做吧。需要签什么文件?”
医生递来知情同意书。宋镜弦一笔一划签下名字,指尖微颤。
回到病房,她在蒋玄床边的椅子坐下,握住哥哥的手。
那只手,指节分明,腕上还有未消退的绳痕。
“哥,”她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什么,“快点醒醒啊。”
而病床上,蒋玄陷入更深的梦境。
梦里,他躺在一片蓝星花海中,有人坐在他身边,声音轻快:
“阿宁哥,我在外面过得很好呢。你也要和你的家人幸福。”
“阿宁哥,不要忘记我好不好?”
栀子花香慢慢散了,人影碎成光点融合成另一片景色。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宋宁。你也是被拐来的吗?”
“拐?你是从外面来的吗?对不起,我不是……我一出生就在这里。你的名字好好听,我可以叫你阿宁哥吗?我叫李宵,李子的李,夜宵的宵。”
“你是这个村子里的孩子,也会挨打吗?……算了,对不起。你的名字也很好听,随便你怎么叫。”
场景模糊,只记得是个有星的夜晚。
“你想出去吗?”
“想啊,想带你一起出去,去看看你跟我说的大城市是什么样子的。”
“嗯,那我出去了得换个名字……阿宁哥以后还可以叫我阿宵。”
“那你想叫什么?”
“阿宁哥帮我想一个嘛。”
“嗯……‘为何而安,唯心而安。故步为木,愿成远志。’就叫何桉吧。桉树的桉,希望你以后能由心感到安心,平安顺遂。走过的路上有花草树木,能像乔木一样高大坚毅。最后……愿你所有愿望都能实现。”
“好好听啊……最喜欢阿宁哥了。”
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
蒋玄眼睫颤动,缓缓睁开。光线刺目,他偏头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趴在床边小憩的宋镜弦。她眼下有淡淡的青黑,睡得很不安稳,眉头还蹙着。
他伸手,很轻地碰了碰妹妹的头发。
宋镜弦立刻惊醒,揉了揉眼睛,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哑:“……老哥?”随即,委屈和后怕一股脑涌上来,“你终于醒了!我快饿死了!没你做饭的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哦对,你渴吗?先喝点水?”
蒋玄点了点头。
宋镜弦小心扶他起身,一点点喂水。温水润过干涩的喉咙,蒋玄才攒出点力气,声音低弱:“辛苦你了。想吃什么,出院都给你做。”
“得了吧,”宋镜弦眼眶还红着,却故意撇撇嘴,“你哪次没给我买?真要谢我,赶紧给我找个嫂子是正经。单身28年了哥,咱要求别太高,是个活人就成。”
她习惯性地用玩笑冲淡担忧。
蒋玄虚弱地白她一眼,作势要拿身后的枕头:“我看你是皮痒。”
宋镜弦灵巧地跳开,从床头拎起保温桶,脸上挂着“你打不到我”的得意:“略略略,喝了汤才有力气揍我。”她笃定她哥舍不得。
蒋玄果然收回手,叹了口气:“消停点。”
宋镜弦把保温桶递过去,汤还温热。蒋玄接过喝了一口,味道醇厚,是家里慢炖才有的口感。“谁做的?挺好喝。”
“阿巧呗,你还指望我啊?我没把你毒死都算我厨艺开恩了。”宋镜弦撇嘴,“你吃饭了吗?”
“吃了,和你一样的汤。说真的,再喝我都要吐了……老哥,我想吃你做的炒肉。”
“好,回家就做。你先回去休息。”蒋玄看着妹妹疲惫的脸,放软了声音。
“OK,那我真走啦?一点不留?”
“快走。”
宋镜弦离开后,蒋玄拔了点滴,起身去洗手间。镜子里的脸有些陌生——眼瞳变成了浅淡的琉璃蓝,发色也泛着明显的棕调。他看向窗外明亮的日光,视野瞬间白茫了一瞬。
卡bug的代价么?
他沉默地洗了把脸,回到病床。梦境的余韵像潮水般退去,留下空旷的沙滩,只有零星碎片——蓝星花、栀子香、一双含笑的、黑棕色眼睛。心里堵着一团沉甸甸的情绪,却找不到源头。
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事。很重要的人。
他整理好不多的物品,准备出院。接到消息的宋镜弦去而复返,在病房门口瞪他:“你现在出什么院?再躺两天!”
“消毒水味闻不惯,睡不着。”蒋玄按着手背上的止血棉,语气平淡。
“我真服了你了……”宋镜弦叹了口气,正色道,“对了,医生说你记忆缺失的部分,现在有机会恢复。但可能会……带来心理问题。你……”她停下,知道哥哥明白她的意思。
蒋玄将最后一件衣服叠好,放进背包,动作不急不缓。“我需要。”他抬起眼,目光里有种罕见的执拗,“我总觉得,我忘了很重要的人。得找回来。”
宋镜弦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复杂“味道”——糖果的甜腻混着黄连的苦涩,再掺进陈醋的酸,搅得人胃里翻腾。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强烈地厌恶自己这份共感能力。
(′д` )… 好难闻的味道。她暗自皱眉。
“行吧,”她摆摆手,“我跟医生说,正好陆医生还没走。”
“嗯。”
宋镜弦走到门口,又回头,试图让气氛轻松些:“老哥,我跟你说,这两天我其实学了几道菜,回头做给你尝尝?”
蒋玄拉上背包拉链,头也没抬:“算了吧。你对自己的厨艺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明明很成功!哼,不吃拉倒。”
这时陈巧提着水果匆匆赶来,看见收拾妥当的蒋玄,松了口气:“玄哥你醒了!我去办出院手续。”她做事向来利落妥帖。
“谢谢,小巧。”
手续很快办完,宋镜弦也和陆医生约好了下周的回诊时间。三人汇合时,蒋玄很自然地去拎背包,却被宋镜弦一把抢过:“病号有点自觉!”
背包最终落到陈巧肩上。三人打车回家。
车上,宋镜弦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提醒道:“老哥,下周三回诊,帮你恢复记忆。”
“知道了。”
蒋玄望向窗外,城市的霓虹渐次亮起。他轻轻补了一句:“小巧,汤很好喝。谢谢。”
陈巧从副驾驶座回头,笑容温暖:“玄哥喜欢就好。说实话,我还不常煲汤呢,能被认可可是我的荣幸。”
宋镜弦没忍住,“噗嗤”笑出声:“阿巧,你演古风小生呢?”
“好啊你,竟敢笑我!”陈巧佯装嗔
怒,做了个夸张的哭脸,更像搞怪。
宋镜弦看着她的鬼脸,笑得前仰后合。
车厢里一时盈满轻快的笑声。蒋玄揉了揉莫名有些发涨的太阳穴,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
但愿……能想起来。
车窗外,夜色温柔,繁星初现,像是某个遥远夜晚的、模糊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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