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雪清

　　陈颂带着一身辣椒炒肉的香味回到家。
　　窗帘拉开，阳光洒进客厅，地板被钱心泉拖得很干净。茶几上的东西虽然还是不少，但钱心泉按照大小摆放，看起来也很整齐。

　　陈颂走到茶几的路上，脚下意识的抬起，悬空后陈颂后知后觉，地上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用绕开了。
　　她在茶几边跪下，翻了翻堆着的杂物。
　　钱心泉真的很怕她不高兴。那盒巧克力虽然没有被丢掉，但是被压到了杂物堆的最下面，陈颂要是不翻动，她一定找不到它。
　　陈颂把它抽出来，上面的杂物顺势倾斜坍塌，落了满地。陈颂在逐渐回归的狼藉中拆巧克力的包装。
　　金色的包装纸落到茶几上，黑乎乎的巧克力露出来。陈颂咬断它，熟悉的香甜巧克力味道逐渐充斥口腔。

　　她一边咀嚼巧克力，一边走到窗前。
　　窗户被钱心泉打开，微风透过细密的防盗窗吹进屋里。窗户太久没有打开，防盗窗积了一层灰，现在灰全都吹到她的脸上。她用小拇指蹭一蹭脸颊，再把最后一块巧克力塞进嘴里。

　　钱心泉丢掉吃空的包装袋，弯腰把快要盛满垃圾的垃圾袋拎出来打包。她提着垃圾袋出门，下电梯以后接到一个电话。
　　“刚才在电梯里，手机没信号。什么事。”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钱心泉的眉头皱起来，“不，我现在没有考虑这个。”
　　她把垃圾送进垃圾房，转身往回走，“我知道。但是……”
　　后话还没有说完，钱心泉在自家楼前抬起眼。
　　陈颂住在八楼，钱心泉数着窗户去看，隐约见到窗后有一个人。
　　但是幻觉也说不准。
　　“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清楚。”钱心泉咬一咬嘴唇，“我已经决定放弃了。”
　　她没等那头的人回应，挂断电话，对幻想出现在窗边的陈颂微笑。

　　陈颂转身从窗边离开。

　　——

　　之后的日子和前半个月复制黏贴。
　　钱心泉照旧做饭送饭，陈颂照旧吃饭放空饭盒，夜里睁着眼睛等天亮。
　　很偶尔的时候，陈颂会在无尽的黑夜里听到楼上传来脚步。钱心泉的脚步有某种慢悠悠的节拍，在陈颂的头顶蹀躞而行。脚步声通常会持续一阵子，停下来以后陈颂也不知道钱心泉是睡着了还是不再走。她偶尔也会想，钱心泉怎么这么晚还不睡觉呢？她在做什么？

　　在一个陈颂抽完烟后不得不出门的日子里，她再一次和钱心泉相遇。
　　那时已经是初秋。秋风吹过树枝，街边开始有零星的落叶。陈颂太久没出门，误判温度让她只穿了一件长袖，没能添外套。但她并不在乎，忍着一点点的冷，拎着买好的酒和烟，在楼道前看见穿着灰色风衣，同样拎着东西的钱心泉。
　　钱心泉见她，先微笑起来，而后垂下眼躲开她的视线，“好久不见。”
　　“嗯。”陈颂也垂下眼，踏进电梯。

　　狭小的电梯空间内，陈颂听到钱心泉的呼吸声。和她夜里蹀躞时相同，缓慢稳定的节奏。陈颂闻到钱心泉身上的味道，一股淡淡的清甜。不像洗衣粉，像是某种水果。
　　电梯升到6楼时，钱心泉说：“接下来两天温度还会下降。记得穿外套。”
　　“啊？嗯。”陈颂的反应有些迟，嘴比脑子快一点，礼貌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知道了，谢谢。”
　　电梯在8楼停下。陈颂出门时听到钱心泉无可奈何地笑声：“阿颂，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对我道谢或者道歉？”
　　“对不——”‘起’没说出来。陈颂自己把道歉吃掉了。
　　陈颂转过身，钱心泉站在电梯里，眼角眉梢的浅笑令她看起来像一个溺爱孩子的包容母亲。
　　“如果你真的感谢我或者觉得对我抱歉的话…”钱心泉停顿了一下，在电梯门关上之前补完了后半句话，“明天来陪我吃饭好吗？”

　　陈颂的答复被挡在电梯门外，钱心泉没有听见。
　　电梯升至九楼，钱心泉输密码开门回家。她脱掉靴子，拿起手机开始研究明天的菜单。
　　肉末豆角、回锅肉、酸辣土豆丝。陈颂喜欢吃辣。尽管她本人没有刻意提过，但陈颂老家在爱吃辣的川市，且她以前直播，或者发微博时分享的重口味饭菜也比较多。钱心泉因此选了几道辣菜，又用时令的南瓜布丁作为明天的饭后甜品。

　　钱心泉网购来食材。她完全没有想过万一陈颂拒绝她该怎么办。

　　夜里三点半的时候，还躺在床上没有睡着的钱心泉收到陈颂发来的消息：我几点到？
　　白水：你醒了就可以来。
　　大安：好。

　　钱心泉等了一会儿，没有见到陈颂再说“谢谢”了。她松了一口气，放下手机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药瓶，吞下一片药。

　　——

　　外套在卧室的衣柜里。陈颂昨晚是在客厅沙发上睡着的。她不愿意走进卧室，打开衣柜门再拿下外套。
　　敲开钱心泉的家门时，陈颂依然没有穿外套。

　　来应门的钱心泉系了一条水蓝色的围裙，手上拿着一个锅铲。她有些匆忙，丢下一句‘不用换鞋，自己坐吧’就转身回到灶台前。
　　陈颂关门，在沙发上坐下。钱心泉家的厨房和客厅没有遮挡，菜在油锅里的噼里啪啦的声响就显得非常明显。钱心泉忙乱地翻动着锅里的菜。陈颂看不清菜色，但闻到一股很香的辣椒味。

　　钱心泉总是喜欢给她做辣菜。
　　她应该知道自己的口味比较重。尽管陈颂想不起来是不是什么时候说过，但她很肯定钱心泉是知道才会这么做的。
　　毕竟陈颂不知道钱心泉是哪里的人，但至少她们现在所生活的樟市，本地人爱吃的是清淡的海鲜。而且如果钱心泉不知道自己的口味，她不会每天都给自己做带辣味的菜。

　　陈颂侧身坐，把头往沙发背上靠。她正大光明地看钱心泉的背影。钱心泉把长发挽起发髻，露出一段修长白皙的脖颈。她的水蓝色围裙下是一件灰色的半高领针织衫。牛仔裤把钱心泉的长腿藏起来，但没有藏住她的灰色棉拖鞋。好普通的打扮，但好温柔。
　　陈颂想起小时候。妈妈在厨房里做饭，她在边上陪着妈妈。切好的菜倒进油锅里，发出刺啦很大的声响。陈颂害怕，往妈妈身后躲。妈妈由她抱着自己的大腿，一边炒菜一边低下头去对她笑。
　　那个笑和钱心泉时不时对她露出的笑一样。
　　一样温柔。

　　陈颂的心脏突兀的加快了跳动的速度。她的手按上心口，很清楚这不是心动，而是惊恐发作。

　　回忆里妈妈温柔笑容的下一幕跟着的是母亲略为苍老的面孔。她不再笑，对着陈颂呵斥：“滚出去，不要再回我的家。”
　　钱心泉恰巧在这时转过身。她双手捧着刚炒好的菜，对上陈颂的视线后垂下眼，向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马上就能吃饭啦。”
　　陈颂深吸了一口气。她在这个瞬间很想问钱心泉：你什么时候会停止对我这么好？你什么时候会开始和其他人一样厌恶我，背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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