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8 章
季辞云的三姨母季若木常年在外游学、经商,近日才从西域千里迢迢返回家中。
这些时日她每日走亲访友,并无多少正经事务,听闻宝贝女儿季羡鱼和侄儿季辞云要去探望师长,她自然乐得陪同。
季若木今年三十有二,性格极为不羁,就连装扮都与寻常人截然不同。
她一头乌发用一根骨簪松松绾起,身上穿的并非南宛流行的广袖深衣,而是一件面料挺括、绣着西域繁复华丽纹样的窄袖胡服,腰间挂着几件造型奇巧、叮当作响的银饰与小玩意儿,整个人透着一股不受拘束的洒脱劲儿,在家中一众小辈眼里,这位若木娘子最是有趣、亲切。
季羡鱼远远瞧见她的身影,小脸上立刻绽开灿烂的笑容,像只欢脱的小狗般迎了上去,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一旁随侍的小仆从脸色微变,连忙小声提醒她:“羡鱼娘子,您该称呼‘娘亲’才是。”
季若木早年在外,不知于何处生下了季羡鱼,将这孩子带回季家时,小姑娘已是一两岁的模样。
之后没几年,她将稚儿托付给家中的两位姐姐照料,自己又背上行囊,踏上了漫漫旅途,直至近期方才归家。
季羡鱼自幼由姨姨们抚养长大,对这个血缘上的母亲本有些陌生,近期相处才渐渐熟稔起来,只是称呼“娘亲”,总还是有些羞涩,难以唤出口。
“在乎这些虚礼做什么?一个称呼而已,随你高兴叫什么都行。”季若木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她这些年在外,习惯了随心所欲,最烦那些束缚人的繁文缛节,自然不会在这些小事上苛责女儿。
她说着,回身轻轻敲了敲身后一个装饰着钿螺贝母的沉木箱:“我这不是来送你们去探望师傅嘛,还特意备了份礼物,总不能空手上门,失了咱们季家的体面。”
季羡鱼这才注意到季若木身后头戴帷幕的季辞云,眨了眨大眼睛:“辞云哥哥也要一起去吗?”
季辞云微微颔首:“顾师傅待我恩重,如今她身染沉疴,闭门不出,我身为学生,理应前去探望,聊表心意。”
季羡鱼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小手一拍脑门,惊呼道:“哎呀,我也有东西要送给师傅呢。差点给忘了,你们等等我,我马上就来。”
话音未落,她便一溜烟地跑远了。
只是她跑去的方向并非自己的院落,而是七拐八绕,径直冲向了季晚棠所居的庭院。
见院门半掩着,季羡鱼想也没想便一头冲进了正堂,气喘吁吁地喊道:“晚棠哥哥,不好了!我娘和辞云哥哥他们也要去探望顾师傅,这可怎么办呀?”
季晚棠正在内室更换衣物,听闻这小妮子未经通传便莽撞地闯进正堂,本有些不悦,但听到她的话,心下猛地一沉,下意识地反问:“他也要去?”
这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以季辞云那恪守礼教、几乎足不出户的性子,竟能说动三姨母季若木陪同前往。
难道他和顾笙之间的情谊,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了?
季晚棠将手中那件华贵的绛紫色深衣狠狠掼在地上,他总有些在意顾笙和季辞云的感情并非全然在他的掌控之下,下意识想要质问顾笙,又觉得没有缘由。毕竟季辞云对顾笙在意,于她们的计划而言是件大好事。
他只得强行压下翻涌的怒气与酸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去了。你随他们一起去便是,记得把我备好的那份礼物,悄悄带给顾师傅,莫要让旁人知晓,尤其是你辞云哥哥。”
“好嘞!那我先走啦!” 季羡鱼原本还担心季晚棠会因为自己没办法偷偷将他带出家而责怪她,见他如此好说话,立刻松了口气,欢快地跑远了。
“记着,”季晚棠在她身后补充道,“等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到我这儿来。”
“知道啦!” 季羡鱼的声音远远传来,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季晚棠身旁的小侍从默默上前,从地上拾起那件被丢弃的绛紫深衣,轻轻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尘,低声叹了口气:“羡鱼娘子实在有些莽撞了,哪里能这样不通传就直接闯进男儿家的院子……”
“知道你刚刚还不出去拦着她。” 季晚棠正心烦意乱,闻言更是迁怒,一挥袖将人抚到一旁。
侍从猝不及防,踉跄着撞在一旁的朱漆柱子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吓得脸色发白,哪里敢有半分怨言,身子还未站稳便急忙跪伏在地,声音颤抖:“是、是下仆疏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以后绝不会再让旁人随意闯入了……”
“出去。” 季晚棠看也不看他,冷冷道。
待侍从退下,内室重归寂静。
季晚棠颓然躺回榻上,心中却如同沸水般翻腾不息,烧得他心痛。
与季辞云不同,他深知顾笙背负着不少债务,以如今的处境,除非是突遭重大变故,或是遇到了实在无法解决的麻烦,否则她绝不可能像这般连续多日称病闭门不出,连季家派去的人都拒之不见。
这女人……到底是真的病了,还是遇上了别的什么棘手的麻烦?
莫不是被那些凶狠的讨债之人堵在家中,甚至动了手,伤了颜面,所以才不好意思出门见人?
季晚棠猛地从榻上坐起,心口顿时喘不上气一般,又疼又怒,一拳重重砸在柔软的绣榻上。
若是可以,他此刻真恨不得能立刻飞到顾家去,把那女人从屋里揪出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过自己一个人在这儿发疯。
季若木一行人车马辗转,终是来到了顾氏祖宅门前。
她抬眼望去,但见门庭寥落,朱漆剥蚀,石阶缝隙间已生出了茸茸青苔,昔日的世家气象早已被岁月侵蚀得所剩无几,心中不免掠过一丝淡淡的惋惜。
侍从上前叩响门环。
片刻,门扉开启一道缝隙,一个发色如深栗、身形矫健的少年探出身来,她见到门外停着几辆马车,眼中瞬间闪过一丝警惕:“你们有何事?”
侍从行礼道:“我家主人乃季氏族人,听闻顾师傅贵体欠安,特来探望。”
阿芜面色微沉,她今日已经不知道第几次重复这句话:“我家主人身染重疾,需静心休养,不宜见客,诸位请回吧。”
季若木见状,连忙亲自走上前去。
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少年那双浅琥珀色的眸子,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小姑娘,我们忧心顾师傅的病情,特意带了家中惯用的医师前来。你让我们进去瞧瞧,若需帮忙,也好尽一份心力,如何?”
“不行。”阿芜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你可知道我是谁?”季若木行走四方,还是头一回在南宛地界被人如此干脆地拒之门外。她倒不觉得恼怒,再次耐心说道,“不如这样,你去通传一声,就说是季氏若木娘子前来拜访,看你家主人是否愿意见上一面,可好?”
被那琥珀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饶是她见多识广,也有几分招架不住。季若木只好又补充了一句,带着几分无奈的恳切:“你先去问问,成与不成,我们等你回话。”
阿芜沉默地看了她片刻,终于转身进去。
没过多久,她再度出现,将门扉完全打开,侧身让出通道,示意众人可以入内。
仆从们牵着马车,从侧门进入,将车驾停放在宅邸内的马厩中。
顾家的马厩收拾得干净整洁,只是此时偌大的马厩中唯有一匹毛色不再鲜亮的枣红色老马正安静地嚼着草料。
季若木、季羡鱼与季辞云一行人跟随阿芜的引路,行走在略显空旷的庭院中,目光所及,处处透露出年久失修的萧索之气。
三人心头微沉,一时都静默了下来,默默走向待客的前堂。
前堂陈设虽极为简朴空旷,但打扫得一尘不染。阿芜为三位客人奉上清茶与几样简单的点心后,便安静地跪坐在堂屋中央。
“主人确实身体抱恙,无法亲自接待贵客,心中万分愧疚。”阿芜目光扫过季若木带来的那位提着药箱的医师,“病症已有医师诊治过,正在静养,实在不敢再劳动若木娘子费心。”
“无法出面款待,主人深感内疚,诸位贵客可在此稍作歇息。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阿芜便是。”
季若木端起那杯清茶,浅尝一口,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头,随即便将茶盏轻轻放下。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到阿芜身上,带着几分好奇与探究:“你叫阿芜?看你的样貌……不似纯粹晏人,你是从哪里来的?”
阿芜回答得简单又干脆:“不知道。”
季若木打量着她比中原人更深的肤色,饶有兴味地猜测:“以我看来,你身上多半流着几分北地鲜卑的血。或者……是西域来的?真有意思,你长得真漂亮。”
阿芜低下头,默不作声地翻了个白眼。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