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趁东风放纸鸢

作者:寒兔蹲江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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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 章


      被拘在郡守府邸休养了足足小半个月后,阿鸢感觉自己快要像院子里那盆被关久了、蔫头耷脑的茉莉花一样,失去所有水分和活力了。每日里除了喝那些苦得让她小脸皱成一团的汤药,就是被嬷嬷看着在院子里慢慢散步,最多只能在靠近府门的回廊下,远远听着外面街市传来的、模糊而热闹的人声,这对于一个天性活泼、刚刚见识到广阔天地没多久的孩子来说,简直是种温柔的折磨。

      终于,在一个阳光好得不像话的清晨,她鼓起勇气,使出了浑身解数。先是抱着阿姐昭阳的胳膊,用那双酷似莲妃、泫然欲泣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小嘴瘪着,声音软糯带着哭腔:“阿姐……阿鸢真的好了,你看,头不晕了,走路也不飘了……就出去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就好……”见阿姐面色依旧严肃,她甚至尝试学着画本里看到的样子,笨拙地晃着阿姐的袖子,试图“撒娇”。

      昭阳看着眼前这个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里写满了渴望的小团子,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心疼。经过那场惊吓和高热,她恨不得将阿鸢时时带在身边看护,但她也明白,过度的保护并非好事。最终,在阿鸢眼泪真的快要掉下来之前,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算是松了口:“罢了,准你出去透透气。”

      阿鸢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刚要欢呼,却听阿姐继续道:“但必须带着人……”眼看阿鸢的小脸又要垮下去,昭阳话锋一转,退让了一步,“……只准带一个,让碧莺跟着你。记住,只能在城内安全处走动,不可再去城外、林边那些危险之地,日落前必须回来。”

      “谢谢阿姐!阿姐最好了!”阿鸢立刻破涕为笑,像只快乐的小雀儿,恨不得立刻飞出去。

      碧莺是昭阳公主的贴身侍女之一,看似温婉秀丽,实则身手不凡,是暗卫出身,有她跟着,昭阳才能稍感安心。

      于是,阿鸢终于获得了有限的“自由”。她换上一身轻便的鹅黄色细棉布裙衫,像只出笼的小鸟,欢快地蹦跶在绵南郡城略显粗犷、却充满生机的街道上。碧莺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目光敏锐地扫视着周围,既给予她探索的空间,又确保安全无虞。

      绵南郡城因地处边境,又在郡守顾言蹊“不拘民族,广纳四方”的政策下,呈现出一种与北方城市截然不同的风貌。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招牌上写着汉文、乌奇文甚至其他更遥远国度的文字。往来行人更是形形色色,有着装简朴的本地土人,有穿着宽大袖袍、头戴幞头的中原客商,也有高鼻深目、卷发褐肤的外藩商人,空气中混杂着各种香料、皮革、草药和食物交织而成的奇特气味。

      阿鸢正新奇地东张西望,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格外热闹的喧嚣声,有吆喝叫卖,有锣鼓敲打,还有人群的欢呼声。她踮起脚尖望去,只见一条更宽阔的街道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碧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微笑道:“帝姬,那是城西的集市,每日都是这般热闹。”

      “集市?”阿鸢的眼睛更亮了,她在宫里只听说过,却从未亲眼见过真正的集市是什么样子。“碧莺姐姐,我们能去看看吗?”

      碧莺看了眼集市方向,那里虽然人多眼杂,但均在城内守卫可视范围内,且今日并非大型集市日,相对可控,便点了点头:“好,奴婢带帝姬去看看。帝姬是想买些什么小玩意儿吗?”

      阿鸢闻言,小脸上露出几分认真的思索表情,压低声音说:“嗯!阿姐的生辰就快到了,我还没想好送她什么礼物呢!”她掰着手指头,“以前在宫里,都是内府准备好的,现在……我想自己给阿姐挑一件!”

      碧莺看着小帝姬这副小大人般的郑重模样,心中不由一叹。傻孩子,你平安无事,以及那正在农部紧锣密鼓研究中的、可能改变南疆命运的“种子”,对殿下而言,就是世间最好的生辰礼了。但她并未说破,只是温柔地牵起阿鸢的手:“那帝姬可要仔细挑挑了。”

      一踏入集市,阿鸢仿佛瞬间掉进了一个光怪陆离、充满声光色彩的新世界。她的眼睛简直不够用了!卖艺的壮汉胸口碎大石,引得围观者阵阵喝彩;耍猴人指挥着灵巧的猴子翻跟头、接飞刀;说书人唾沫横飞地讲着前朝传奇;更有各色摊贩,卖着绫罗绸缎、陶瓷漆器、山珍野味、奇花异草……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笑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鲜活而蓬勃的生命力。

      阿鸢看得眼花缭乱,小嘴微张,满是惊叹。她在一个卖糖人的摊子前驻足,看着手艺人灵巧地捏出各种栩栩如生的小动物;又在一个卖乌奇特色织锦的摊子前流连,触摸着那色彩斑斓、图案繁复的布料。

      就在这鼎沸的人声中,阿鸢的耳畔,极其清晰地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叮铃——”声。

      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仿佛就在近处。她下意识地抬头四处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周围人声嘈杂,各种声音混在一起,但那声铃响却像是有某种穿透力,直接钻进了她的耳朵。

      “碧莺姐姐,你听到铃铛声了吗?”阿鸢扯了扯碧莺的衣袖问道。

      碧莺凝神细听片刻,摇了摇头,面露疑惑:“奴婢并未听到。许是哪个摊贩的招幌上的小铃铛吧,人多嘈杂,听不真切。”

      阿鸢“哦”了一声,心里却有些奇怪。那铃声,感觉很近,不像是从远处飘来的。

      正当她疑惑时,“叮铃——”又是一声!这次更加清晰,仿佛带着某种指引的意味。

      阿鸢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她不再犹豫,牵着碧莺的手,凭着直觉,朝着铃声传来的方向挤了过去。她们穿过熙攘的人群,绕过几个卖力吆喝的货摊,最终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一个屋檐下的阴影里,看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小摊子。

      摊主是一位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女。她穿着一身紫黑相间的、颇具乌奇风情的短褂和长裙,款式大胆,露出了纤细的腰肢和光滑的手臂。手腕、脚踝上都戴着繁复的、雕刻着奇异花纹的银饰,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碎的声响。尤其是那双赤足上套着的银链脚铃,正是“叮铃”声的来源。少女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明艳大气,一双眼睛尤其灵动,此刻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一个小马扎上,甚至懒洋洋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与周围热情叫卖的商贩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面前的摊子上铺着一块深蓝色的粗布,上面摆放的东西也颇为奇特:有从未见过的、形态诡异的植物,有的色彩鲜艳欲滴,有的却干枯如同鬼爪;有各种颜色、闪着异样光泽的矿石晶体;还有几捆带着浆果的树枝,那些浆果的颜色也是稀奇古怪,蓝的、紫的、甚至近乎黑色。

      阿鸢的目光一下子就锁定了少女脚踝上的那串银铃,以及她那双灵动的眼睛。一种难以言喻的、强烈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她挣脱碧莺的手,快步走到摊子前,仰起小脸,带着几分急切和确认,脱口问道:“那天……在森林外面,是你救了我吗?”

      一直保持高度警惕的碧莺,在阿鸢开口的瞬间,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鹰隼。她不着痕迹地上前半步,将阿鸢稍稍护在身后,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梳子,隐晦而迅速地将少女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评估着她的衣着、饰物、神态,以及任何可能隐藏的危险。

      那少女闻言,懒洋洋地抬起眼皮,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扫过她明亮却带着几分疏离的眼眸。她瞥了阿鸢一眼,官话说得字正腔圆,甚至带着点京腔的韵味,语气却十分冷淡:“这位小客人说什么呢?我听不懂。要买东西就挑,不买就请离开,不要打扰我做生意。”她刻意避开了阿鸢的目光,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态。

      然而,这清脆又带着点独特韵味的嗓音,听在阿鸢耳中,却与昏迷前那个骂她“笨”、提醒她“呼吸”的声音完美重合!阿鸢心中顿时更加确定了几分。

      她非但没有被少女的冷淡吓退,反而在摊子前蹲了下来,双手托着腮帮子,仰着小脸,用一种充满崇拜和惊叹的语气说道:“哇——你的官话说的真好听!好厉害呀!比我说的还好!”

      少女似乎被这直白的夸奖弄得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然地哼了一声,微微抬起下巴,带着点小得意,又强装淡然:“也……也没那么难学。”语气明显比刚才软化了一些。

      阿鸢心中暗喜,觉得自己找到了突破口。她装作认真挑选货物的样子,在摊子上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间看来看去,最后指着一小捆用红绳系着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干草问:“这个怎么卖呀?”

      少女报了个价。阿鸢立刻从腰间的小荷包里掏出几枚顾言蹊给她玩的、打磨光滑的贝币(当地常用的一种小额货币),数了数,递过去。

      就在少女伸手来接钱的那一刻,阿鸢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然后像只灵活的小兔子,迅速从摊子旁边绕过去,整个小身子贴近了少女,几乎要钻进她怀里,仰着头,眼睛亮晶晶地,一连串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你可以叫我阿鸢!我喜欢你!我能和你做朋友吗?”

      这一连串动作快如闪电,少女完全没料到这个小不点会来这么一出,整个人像是被突然揪住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她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和羞恼,用力想把手抽回来,低声斥道:“你……你放开我!”

      奈何阿鸢虽然年纪小,但此刻不知哪来的力气,两只小胖手死死攥着她的手腕,嘴里还不停:“你告诉我嘛!告诉我名字嘛!”

      少女挣扎了几下,竟一时没能挣脱。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眼神飞快地瞟向一旁的碧莺,那意思很明显:你就这么看着你家小主子在光天化日之下……“骚扰”良家……少女?

      碧莺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仿佛眼前这一幕再正常不过。她上前一步,对着少女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礼节,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这位姑娘,奴婢失礼了。若奴婢没有猜错,姑娘应是对我家帝姬有救命之恩。那日帝姬在森林边缘遇险,幸得高人相助方能脱险。今日既然有缘相遇,不知姑娘可否赏光,移步府上一叙?也好给我等一个表达谢意的机会。”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己方的身份和来意,又将邀请的姿态放得很低。

      少女听到“帝姬”二字,挣扎的动作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光芒。她沉默了片刻,低头看着还挂在自己手臂上、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团子,忽然叹了口气,手上的力道松懈下来。她不再试图推开阿鸢,而是用另一只手扶住阿鸢的小身子,让她站好,然后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有些无奈,又带着点探究:“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她自认伪装得不错,连声音都刻意改变了些许。

      阿鸢见她不挣扎了,也乖乖松开了手,但依旧站得离她很近,仰着脸,老老实实地回答:“感觉。”她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就像是……一种本能的亲近和确认。

      “感觉?”少女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不同于之前的冷淡或羞恼,带着一种了然,一种仿佛看透了什么宿命般的感叹,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好,好一个‘感觉’。”她点了点头,像是做出了某个决定,“我跟你回去。还有,”她看着阿鸢,认真地说,“我叫姜艾,生姜的姜,艾草的艾。别忘记了。”

      阿鸢用力地点着小脑袋,小声地、飞快地嘀咕了一句:“一直记得的。”从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起,这个名字就好像已经刻在心里了。

      “你说什么?”姜艾没听清。

      “没什么!”阿鸢立刻扬起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容,主动伸出小手去拉姜艾的手,“我们走吧,姜艾姐姐!”

      姜艾看着被她紧紧握住的手,又看了看一旁微笑不语的碧莺,最终认命似的,收拾起她那个小摊子,跟着阿鸢和碧莺,朝着郡守府的方向走去。集市喧嚣依旧,而这一大一小两个女孩的相遇,仿佛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的涟漪,将会波及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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