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猫也要守纪》

作者:月下玲珑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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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距离,旧的牵绊


      盛夏的蝉鸣达到了鼎沸,仿佛在用尽整个生命的力量嘶鸣。在那个阳光有些过分灿烂的午后,一个刺耳的电话铃声划破了家里的宁静。沈伊心几乎是扑过去接起的,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喂?……嗯!是我!……真的吗?!……太好了!谢谢老师!谢谢!”她的声音从最初的颤抖,到难以置信的确认,最后变成了带着哭音的、巨大的狂喜。

      挂了电话,她愣了几秒钟,然后猛地转过身,看着我和Lucky,眼泪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但那是喜悦的泪水。她蹲下身,张开双臂,声音哽咽却无比明亮:“圈圈!Lucky!我考上了!是第一志愿!我可以去学我想学的专业了!”

      Lucky被她激动的情绪感染,立刻冲过去,摇着尾巴在她身边又蹦又跳,发出欢快的吠叫。我没有像它那样外露,但内心的震动同样巨大。我迈着步子走过去,看着她泪流满面却笑容灿烂的脸,用额头用力地蹭了蹭她的膝盖,喉咙里的呼噜声像欢庆的鼓点。

      接下来的日子,家里被一种忙碌而喜庆的气氛包围。录取通知书的红色信封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道贺的电话和消息络绎不绝;沈伊心的父母也特意打了越洋视频,屏幕那头的笑容充满了骄傲与如释重负;周雨晴、林晚她们更是带着礼物来家里热闹地庆祝了一番,家里充满了年轻人的欢声笑语。

      我和Lucky也分享了这份喜悦——我们得到了额外的猫条和肉干,以及更多带着兴奋的抚摸和拥抱。沈伊心看着我们,眼神亮晶晶的:“圈圈,Lucky,我要去上大学了!在另一个城市,不过不远,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

      另一个城市。这个词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我因为她的快乐而荡漾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微小的、带着凉意的涟漪。那意味着距离,意味着分离。

      喜悦的浪潮逐渐平息后,一种淡淡的、离别的愁绪开始像藤蔓一样,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沈伊心开始整理行李,那个熟悉的旧双肩包被放在一边,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行李箱。她翻出秋冬的衣物,购买新的生活用品,房间里渐渐堆起了属于远行的行囊。

      她忙碌的时候,我和Lucky常常就安静地待在一边看着。Lucky似乎还不能理解“另一个城市”的含义,它只是觉得家里的东西摆放位置变了,有些新奇。但我明白。我开始更长时间地跟在她脚边,她整理行李,我就趴在行李箱旁边的地上;她坐在书桌前写东西,我就跳上桌子,卧在她手边,比以前更加沉默。

      有时,她会停下手中的动作,把我抱起来,脸贴着我的额头,低声说:“圈圈,我舍不得你们。”她的声音里有憧憬,也有不易察觉的哽咽。
      我会舔舔她的手指,用行动告诉她,我也一样。

      她开始事无巨细地向即将来帮忙照顾我们的林晚交代各种事项。
      “圈圈不喜欢吃太油的猫粮,这个牌子是它最喜欢的……”
      “它喝水喜欢流动的,这个自动饮水机要记得充电……”
      “Lucky早晚要遛一次,它有时候会追自己的尾巴,要看着点……”
      “它们俩的疫苗本在这里,项圈上的电话我也更新成你的了……”
      “还有,圈圈有时候会趴在窗台上等我,如果它看起来……有点难过,你就多摸摸它……”

      她说着,像是在交代一件件最重要不过的珍宝。林晚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看向我们的眼神充满了温柔和承诺:“伊心你放心,我一定把圈圈老师和Lucky照顾得好好的,等你回来验收。”

      离家的日子终于还是到了。那是一个清晨,天光微亮,和她去参加高考时一样早。但气氛却截然不同。没有紧绷的紧张,只有化不开的离愁。

      她穿上了新买的外套,拖着那个巨大的行李箱。临走前,她蹲下来,最后一次用力地、紧紧地把我和Lucky一起搂住。她的脸颊贴着我的,又蹭蹭Lucky的,声音闷闷的:“要乖乖的,听林晚姐姐的话。我会每天跟你们视频的。我……我会想你们的。”

      “喵……”我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带着眷恋的叫声。
      “呜……”Lucky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用鼻子用力蹭着她的手心,尾巴耷拉下来。

      门,最终还是关上了。熟悉的脚步声在楼道里渐行渐远,直到彻底消失。

      家里瞬间空了下来。一种巨大的、令人心悸的寂静笼罩了一切。连阳光似乎都失去了温度。Lucky不安地在门口嗅来嗅去,发出困惑的呜咽,然后跑到窗台上,眼巴巴地望着楼下。

      我没有动。我只是走到她空荡荡的书桌前,那里还放着她常用的那支笔,和那个小小的、戴着红色项圈的毛绒玩具猫。我跳上椅子,蜷缩起来,鼻尖萦绕着她残留的、淡淡的气息。

      我知道,这不是永别。她会回来。但这一次的分离,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它代表着她的成长,她人生的新篇章,也代表着我们之间,将开始一种新的、带有距离的相处模式。

      我的守护,将从触手可及的陪伴,转变为跨越山水的思念与等待。

      林晚是个负责任的姑娘。她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带着新鲜的猫粮狗粮和一颗温柔的心。她会清理我们的厕所,添满清水,带Lucky下楼解决生理需求,还会按照沈伊心的嘱咐,用逗猫棒陪我玩一会儿。她做得无可挑剔,甚至比沈伊心在时更加细致周到。

      但,不一样。

      她不知道我最喜欢被挠下巴的哪个精确角度,她不知道Lucky在听到“吃肉肉”时才会最兴奋地转圈,她不会在阳光最好的下午抱着我坐在窗边发呆,她身上没有沈伊心那种让我安心的、独一无二的气息。

      Lucky起初几天总是很兴奋地迎接林晚,以为沈伊心只是像往常一样出门不久就会回来。但当天色渐晚,林晚准备离开时,它就会变得焦躁,跟到门口,发出委屈的呜咽,试图跟她一起出去。林晚总是耐心地把它哄回来,关上门。几次之后,Lucky似乎明白了什么,它不再试图跟出去,但在林晚离开后,它会垂头丧气地趴回自己的垫子,很久都不动一下。

      我则表现得更为“冷静”。我接受林晚的喂养和清理,也会在她用玩具逗弄时给予适当的回应,但我大部分时间选择独自待着。我常常跳上沈伊心的书桌,趴在她常用的笔记本电脑旁边(现在它合着,屏幕是黑的),或者蜷缩在她床上那个她常睡的位置,那里还隐约残留着她的味道。那味道一天比一天淡,这让我感到一种无声的焦灼。

      最期待的时刻,是晚上。沈伊心几乎每晚都会发来视频通话的请求。林晚会拿着手机,对准我和Lucky。

      “圈圈!Lucky!看这里!”屏幕里,沈伊心的脸出现在一个陌生的、有些杂乱的房间里(她说那是宿舍),背景还有别的女孩子好奇张望的脸。她的笑容依旧,但眼神里多了一丝陌生的疲惫和属于新环境的生涩。

      “喵!”看到她的脸,听到她的声音,我总是会第一时间凑近屏幕,用鼻子去触碰那冰冷的玻璃,仿佛这样能离她近一点。我的呼噜声会不受控制地响起,尾巴也竖了起来。

      Lucky则更加激动,它会对着手机屏幕汪汪叫,尾巴摇得像要断掉,甚至试图用舌头去舔屏幕里沈伊心的脸,逗得屏幕那头的她哈哈大笑,又有些眼眶发红。

      “圈圈有没有想我?Lucky乖不乖?有没有听林晚姐姐的话?”她总会问这些问题,隔着屏幕,用手指虚虚地描摹我们的轮廓。

      林晚会在旁边笑着汇报我们的情况:“圈圈今天吃了大半碗粮呢!”“Lucky今天在楼下追蝴蝶,可开心了!”“它们都很乖,伊心你放心吧。”

      这短短的几分钟视频,成了我们一天中最明亮的高光时刻,也成了支撑我们度过漫长等待的精神支柱。视频结束后,房间里会再次陷入寂静,但那寂静里,似乎多了一丝被慰藉过的暖意。

      然而,视频终究是隔靴搔痒。我无法感受到她手心的温度,她也无法抚摸我梳理得光滑的皮毛。那种看得见却摸不着的距离感,有时候比彻底的寂静更让人难受。

      有一次,视频里,沈伊心似乎和室友闹了点小矛盾,情绪有些低落,虽然她极力掩饰,但我能从她微微蹙起的眉心和强装的笑容里看出来。她在视频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大学里遇到的一些琐碎烦恼,课业的难度,人际交往的复杂……

      我焦急地在手机前踱步,很想像以前那样,跳上她的膝盖,用脑袋蹭蹭她,用我的重量和呼噜声告诉她“没关系,有我在”。可我做不到。我只能凑近屏幕,发出我所能发出的、最温柔绵长的“喵呜”声,用我充满担忧和抚慰的眼神,紧紧盯着屏幕里的她。

      她似乎接收到了我的情绪,看着屏幕里焦躁的我,她愣了一会儿,然后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她很快擦掉,努力露出一个更大的笑容:“圈圈是在安慰我吗?谢谢你圈圈……我没事的,就是有点……想你们了。”

      那一刻,我深刻地体会到,守护,在距离面前,变得如此无力,又如此迫切。

      日子就这样在规律的等待和每晚短暂的“云端相聚”中过去。我和Lucky逐渐适应了没有沈伊心在身边的生活,但我们的心,始终系在那个在另一个城市努力适应新生活的女孩身上。我们守护的,不再仅仅是这个物理意义上的家,更是那份跨越了空间的、坚韧的思念。

      林晚偶尔会拍下我们望着窗口发呆的照片,或者我蜷在沈伊心旧衣服上的视频发给她。沈伊心说,这些是她在那座陌生城市里,最能治愈她的东西。

      季节的更替在空荡的房子里显得格外分明。窗外的梧桐树从枝叶繁茂到金黄灿烂,最后只剩下遒劲的枝干对抗着冬日灰蒙的天空。沈伊心离开已经数月,我和Lucky彻底习惯了由林晚照料的生活,但那是一种维持在基本需求层面的、客气而疏离的“习惯”。我们遵守着她定下的规矩——按时吃饭,在指定地点排泄,不破坏家具——但这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对“纪律”的遵守,而非源于情感纽带的默契。

      林晚是个好人,她尽力了。但她有她自己的生活,她的大学课程、社团活动、朋友约会,占据了她大部分时间。她来去匆匆,像一位尽职的钟点工,完成工作后便离开,留下满室的寂静。家里不再有沈伊心在时那种流动的、温暖的生活气息,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了,只有尘埃在阳光中无声起舞。

      我变得越来越沉默,大部分时间都用在睡觉和凝视窗外上。我常趴的那个窗台,木板已经被我的身体磨得有些光滑。Lucky也失去了很多活力,它不再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地追逐自己的尾巴,或者把玩具叼得到处都是。它更多时候是趴在我附近,下巴搁在前爪上,眼神空洞地望着门口,像是在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等待。

      沈伊心的视频通话依然是雷打不动的日常,但不知从何时起,我能敏锐地感觉到屏幕那头的她,正在悄然发生变化。她的发型变了,穿着打扮也和高中时不一样,言谈间开始频繁出现一些我和Lucky完全陌生的名字和词汇——“社团”、“pre(课堂展示)”、“学生会”、“XX学长/学姐”。她讲述的事情,离我们的世界越来越远。她的笑容依旧,但那笑容背后,似乎开始承载一些我们无法分担的、属于成人世界的复杂思绪。

      有一次视频,她兴奋地讲述她参加了一个辩论赛,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屏幕里,她神采飞扬,逻辑清晰,言语间充满了自信和一种我未曾见过的锐气。我和Lucky只是呆呆地看着,无法理解“辩论赛”是什么,只能从她的笑容里判断这应该是件好事,然后发出茫然的叫声作为回应。

      那一刻,一种无形的、冰冷的距离感,像玻璃一样,隔在了我们之间。我看得见她,却仿佛触摸不到那个真实的、完整的她。她的一部分,正在一个我们无法抵达的世界里,飞速成长,而我和Lucky,却被困在了原地,守着这间充满回忆却日益陈旧的空房子。

      这种认知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失落。我依然是圈圈,是那个会在她难过时舔去她泪水的圈圈,是那个会在她压力大时提供肚皮和呼噜声的圈圈。可是,那个需要我这样做的沈伊心,似乎正一点点地远去。

      视频结束后,房间里那种空洞感变得更加沉重。Lucky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它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玩,而是走到我身边,把头靠在我的身上,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带着困惑和委屈的叹息。

      我开始在深夜里,跳上沈伊心的书桌,用爪子轻轻碰触那个合着的笔记本电脑,或者嗅闻她留下的书本,试图从中捕捉到更多属于过去的气息。我甚至第一次,主动跳进了她那个没有带走的、敞开的行李箱里,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个即将启程、却最终没有带上我的远方更近一点。

      林晚注意到了我们的消沉。她尝试给我们买新的玩具,带Lucky去更远的公园散步,甚至给我带来了据说有安神效果的猫薄荷。这些外界的刺激能带来短暂的欢愉,但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散去后,是更深的沉寂。

      我知道,沈伊心没有做错任何事。成长和离别是生命的必然。我只是,只是一只需要时间来说服自己接受这种必然的、固执的猫。

      冬意渐深,一场悄无声息的夜雪覆盖了城市。清晨,当林晚拉开窗帘时,外面已是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这新奇的白雪似乎暂时驱散了家里的沉闷。Lucky兴奋极了,在窗边焦躁地踱步,发出急切的呜咽,恨不得立刻冲出去在雪地里打滚。

      林晚看着它那副模样,心软了,笑着给它套上牵引绳:“好啦,带你去玩雪。”

      我蹲在窗台上,看着他们下楼。Lucky像一颗发射出去的橘色炮弹,猛地扎进厚厚的积雪里,然后开始疯狂地奔跑、打滚,鼻子不停地拱着雪堆,快活地吠叫着,扬起一片片雪沫。它似乎短暂地忘记了离别的忧愁,完全沉浸在这片冰雪带来的纯粹快乐中。

      林晚也被它的快乐感染,笑着拿出手机拍摄。她拍下了Lucky在雪地里撒欢打滚、鼻子和胡须都沾满雪花的憨态,也拍下了它追逐着自己踩出的脚印、然后一头栽进雪堆里的滑稽样子。玩够了,她还堆了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雪人,给雪人插上了两根小树枝当胳膊,用石子做了眼睛和嘴巴,最后,她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围在了小雪人的脖子上。

      回到家时,Lucky还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湿漉漉的爪子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梅花印,它不停地甩动着身体,水珠和未融化的雪粒溅得到处都是,但它咧着嘴,吐着舌头,眼睛亮晶晶的,那是许久未见的、发自内心的快乐。

      林晚没有立刻责怪它弄湿了地板,而是笑着拿来毛巾,仔细地帮它擦干身体和爪子,一边擦一边说:“这么开心呀?看来以后要多带你去雪地里玩玩。”

      晚上,当沈伊心发来视频通话时,林晚迫不及待地把白天拍的视频和照片发了过去。

      “伊心你快看!下雪了!Lucky玩疯了!”

      屏幕那头的沈伊心似乎正在宿舍,背景有些嘈杂。她点开视频,看着Lucky在雪地里肆无忌惮地撒欢、打滚、甚至差点把那个小雪人撞倒的样子,先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随即爆发出了一阵极其响亮、毫无形象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哈哈哈哈!Lucky!你是个傻子吗?!哈哈哈哈!太可爱了!”她一边笑一边捶着桌子,引得她室友也好奇地凑过来看,然后也跟着一起笑起来。

      那笑声极具感染力,通过冰冷的手机屏幕,清晰地传到了我和Lucky的耳朵里。Lucky听到她的笑声,更加兴奋了,对着手机屏幕“汪汪”叫,尾巴摇得像螺旋桨,仿佛在说:“你看我厉害吧!”

      我也被这久违的、毫无阴霾的、极度快乐的笑声所触动,忍不住凑近屏幕,看着她笑得通红的脸颊和闪闪发光的眼睛。那一刻,屏幕里那个因为小狗的憨态而笑到失态的女孩,仿佛与记忆中那个在车流中救下我、在书桌前蹙眉、在深夜抱着我哭泣的少女身影,缓缓重叠在了一起。

      心底那层因为距离和成长而凝结的薄冰,似乎在这畅快淋漓的笑声中,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沈伊心笑了好久才停下来,她擦着眼角的泪花,声音里还带着笑意:“我的天,太解压了!我们这边还没下雪呢,看到Lucky这么开心,我感觉我也好像玩了一场一样!圈圈呢?圈圈怕冷,肯定没出去吧?”

      林晚把镜头转向我:“圈圈老师可稳重了,就在窗台上看着,一副‘尔等凡人’的表情。”

      沈伊心隔着屏幕看着我,眼神温柔:“圈圈还是这么酷。看到你们都好,我就放心了。”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被治愈后的松弛和温暖。

      这次关于雪的视频通话,像一阵清新的风,吹散了连日来弥漫在家中的低沉气压。它提醒着我们,也提醒着屏幕那头的沈伊心,无论距离多远,生活中那些最简单、最纯粹的快乐,依然能够轻易地串联起彼此的心。

      那晚之后,虽然家里大部分时间依旧空荡寂静,但氛围似乎不再那么沉重得令人窒息。Lucky偶尔会望着窗外,似乎还在回味雪地的快乐。而我,则开始觉得,那个在远方笑着的沈伊心,或许并没有变得那么陌生。她只是在一个更广阔的世界里,经历着新的故事,收集着新的快乐,而她和我们共有的那份最本真的情感连接,依然牢固。

      那场雪带来的短暂欢愉,如同冬日里呵出的一口白气,很快便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日子重新回归到由林晚标记的、规律而疏离的节奏。沈伊心的视频通话依然每晚进行,但频率偶尔会因为她的“社团活动”、“小组讨论”或是“期末复习”而中断。每当屏幕在那晚没有如约亮起,家里的寂静就会显得格外深沉,连Lucky都会显得无精打采,早早地趴回自己的垫子,将鼻子埋进尾巴里。

      我开始更长时间地凝视窗外。不再是漫无目的地发呆,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观察。我看着楼下那只总在固定时间被主人遛弯的柯基,看着对面阳台那盆在寒风中枯萎又挣扎着抽出新芽的绿植,看着天空中日复一日变换的光影。我试图从这些不变的日常里,找到某种与远方那个变化着的沈伊心之间的、微弱的联系。

      林晚似乎也察觉到了我们,尤其是我,日益加深的沉郁。她尝试了各种方法。她买来了据说能模拟猎物动态的、更高级的电动逗猫棒,但我只是兴趣缺缺地看几眼,便失去了兴趣。她给Lucky买了会发出吱吱叫声的新玩具,Lucky也只是敷衍地玩两下就丢在一边。她甚至播放起沈伊心以前常听的轻音乐,但熟悉的旋律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反而更添了几分物是人非的怅惘。

      一种无力感笼罩着这个家。我们被照顾得很好,身体康健,衣食无忧,但灵魂的某个部分,仿佛随着沈伊心的离开而被一同带走,留下一个无法填补的空洞。

      转机发生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周末下午。林晚来给我们送一周的补给,同行的还有周雨晴。周雨晴看到明显清减了些、眼神也缺乏神采的我,心疼地“哎呀”了一声。
      “圈圈老师怎么好像瘦了?是不是想伊心想得吃不下饭啊?”她蹲下身,想摸摸我,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林晚叹了口气:“可不是吗?吃得很少,也没精神玩。伊心每次视频都问,我都不敢说实话。”

      周雨晴看着我这副样子,又看了看旁边虽然摇着尾巴但明显也不如从前活泼的Lucky,若有所思。她站起身,在房间里踱步,目光扫过沈伊心书桌上那些蒙尘的文具,书架上半开着的、里面贴着我和Lucky照片的剪贴簿,以及阳台那几盆因为缺少精心照料而显得有些萎靡的茉莉和薄荷。

      忽然,她停下脚步,眼睛一亮:“林晚,我们帮伊心……也帮圈圈它们,做点什么吧?”

      林晚疑惑地看着她。

      “你看,”周雨晴指着书架上的剪贴簿,“伊心那么喜欢记录和圈圈它们的点滴,现在她人在外地,肯定错过了很多。我们为什么不帮她把圈圈和Lucky现在的样子,它们的生活,记录下来,寄给她呢?不是那种随手拍的视频,是更用心的那种!”

      这个提议让林晚也振奋起来。“对呀!我们可以拍照片,写点简单的记录,就像……就像替伊心继续写那本剪贴簿一样!”

      说干就干。她们俩立刻行动起来。周雨晴负责构思和“导演”,林晚则担任摄影师和执行者。

      她们没有像往常那样刻意逗弄我们摆拍,而是开始捕捉我们最自然的状态。周雨晴示意林晚,在我凝视窗外时,从侧面拍下我安静的、带着一丝忧郁的侧影,阳光勾勒出我脖颈上红色项圈的轮廓。她们拍下Lucky趴在我身边,下巴搁在爪子上,一起望着门口等待的样子。她们拍下我蜷在沈伊心旧毛衣上睡觉时,爪子还无意识地搭着毛衣袖口的细节。她们甚至拍下了Lucky玩玩具时不小心撞到桌腿,懵了一下然后委屈地跑来找我“诉苦”的连续镜头。

      她们还细心地给阳台的植物松了土,浇了水,拍下那盆薄荷在细心照料下重新焕发生机的嫩绿新叶。林晚在照片旁边配上简单的文字:
      “圈圈今天在窗台看了很久的云。”
      “Lucky和圈圈一起在等门,虽然知道不是今天。”
      “薄荷好像又长高了一点,伊心你回来的时候,应该能闻到很浓的香味了。”

      她们把这一周来拍摄的照片和文字整理好,做成了一个简单的电子相册,在一次视频通话后发给了沈伊心。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等到沈伊心的视频通话。取而代之的,是手机长时间的信息提示音。林晚拿起手机看了很久,没有说话,然后把手机屏幕转向我和Lucky。

      那是一个沈伊心刚更新的社交动态。她转发了那个电子相册,没有配任何华丽的文字,只有简单的一句:
      “我的家。我的牵挂。谢谢替我守护它们的你们。[心]”

      下面配的图,是那张我凝视窗外的侧影。

      紧接着,沈伊心给林晚发来了很长的语音消息,点开之后,是带着浓重鼻音、明显哭过的声音:
      “林晚,雨晴,谢谢你们……我看到照片了……圈圈好像瘦了,它是不是很想我?Lucky看起来也没那么开心了……我看着它们等我的样子,心里好难受……但是,看到它们好好的在那里,看到薄荷又活了,我又觉得特别安心……谢谢你们,真的……替我好好抱抱它们……”

      那一刻,我看着屏幕上自己那张被定格的、带着思念的侧影,听着沈伊心哽咽却充满爱意的话语,一直紧绷着、压抑着的某种情绪,仿佛突然找到了出口。

      原来,她看到了。
      原来,我们的等待,我们的思念,她都知道。
      原来,距离并没有让这份牵绊变淡,反而让它以另一种方式,变得更加清晰和深刻。

      我低下头,轻轻地“喵”了一声,第一次主动走向林晚,用头蹭了蹭她拿着手机的手。

      周雨晴和林晚的“影像日记”企划,像一束柔和却坚定的光,穿透了笼罩在家中的沉闷雾霭。它并没有改变分离的事实,却巧妙地重新连接了因距离而略显生涩的情感脉络。

      自那以后,林晚和周雨晴来看我们时,不再仅仅是完成喂养和清理的任务。她们带来了更多用心的观察和互动。周雨晴发现我对阳台那盆重新焕发生机的薄荷产生了兴趣,偶尔会去嗅闻甚至用爪子轻轻拨弄,她便让林晚拍下这一幕,配上文字:“圈圈老师似乎在检查薄荷的生长情况,表情严肃,验收标准未知。”

      她们注意到Lucky对楼下邻居家养的鹦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隔着阳台玻璃),每次鹦鹉在窗外架子上跳跃时,Lucky就会兴奋地扑到玻璃前,尾巴高速摇摆,喉咙里发出急切的、被压抑的“呜呜”声。她们没有制止它,反而捕捉下它那副憨态可掬、渴望交流的模样,写道:“Lucky交了一个‘只可远观’的新朋友,每日隔窗相望,感情深厚。”

      这些带着幽默感和温柔视角的记录,通过屏幕传递到沈伊心那里。她的回应也变得不同。她不再仅仅是隔着屏幕表达思念和担忧,开始会对着照片和视频“点评”:
      “圈圈那个小表情!它肯定是在嫌弃薄荷长得不够茂盛!”
      “我的傻Lucky啊,那只鹦鹉可凶了,你靠近了它可能会啄你哦!”
      “阳台好像有点空,等我回来,我们再种点别的花好不好?”

      她的语气里,少了最初分离时的伤感和不知所措,多了几分参与感和带着笑意的调侃。她仿佛通过这些影像,重新触摸到了这个家的脉搏,以一种新的方式,参与着我和Lucky的生活。

      这种变化也微妙地影响着我和Lucky。我们似乎明白,我们的日常,我们的细微举动,正被记录,被传递,被远方那个重要的人注视着。这种认知带来了一种奇异的安慰。等待,不再是被动的煎熬,而变成了一种双向的、有回应的守望。

      我依然会长时间趴在窗台上,但眼神不再那么空洞。我知道,当我看着飘过的云朵时,或许下一秒,林晚的镜头就会记录下这个瞬间,而沈伊心会在某个课间,看着照片,会心一笑。Lucky依然会在听到楼道脚步声时兴奋地冲到门口,即使知道大概率不是沈伊心,但它等待的姿态里,少了几分失落,多了几分“或许今天会有新影像被记录”的期待。

      林晚和周雨晴甚至开始尝试一些小“实验”。她们根据沈伊心的建议,买来了猫草种子种在浅盘里。当猫草长出嫩绿的、毛茸茸的芽苗时,我果然被吸引,忍不住去啃食。她们拍下我咀嚼猫草时满足的样子,发给沈伊心。沈伊心回复了一连串的“哈哈哈”,说:“看吧!我就说圈圈会喜欢!”

      她们还尝试播放沈伊心提前录好的一些声音——不是音乐,而是她轻声呼唤我们名字的声音,她模仿逗猫棒晃动时的“啧啧”声,甚至是她以前哄我们睡觉时哼唱的、不成调的小曲。当这些熟悉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时,我和Lucky都会立刻竖起耳朵,寻找声音的来源,然后安静下来,眼神里流露出专注和怀念。这些声音片段,成了连接过去与现在、此地与远方的小小桥梁。

      冬天最寒冷的日子渐渐过去,窗外的积雪融化,枝头开始冒出不易察觉的嫩芽。家里虽然依旧缺少沈伊心的身影,但不再是一个冰冷的、停滞的空间。它因为这份持续的、充满创意的“影像日记”而重新流动起来,充满了被看见、被惦念的暖意。

      一天晚上,沈伊心发来视频,背景不再是嘈杂的宿舍,而是一个安静的角落。她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但眼神明亮。
      “圈圈,Lucky,”她微笑着说,“我们快放寒假了。”
      我和Lucky立刻凑近了屏幕。
      “我买了车票,”她的笑容扩大,带着归心似箭的雀跃,“再过不久,我就能回来啦!就能真的抱到你们,而不是隔着屏幕了!”

      “喵——!”
      “汪!汪!”

      那一刻,房间里响起了我们许久未曾有过的、充满真正喜悦和迫切期待的叫声。长久的等待,终于看到了确切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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