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住我家的竹马不当人

　　偌大的荒废地块里，两个少年人的身影并肩移动，虽然一高一低，却始终走在一处。很快，他们来到曾经的聚居区起点。

　　一面巨大的壁画首先出现在两人面前，墙面所在的大楼过去是这里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壁画内容早已模糊不堪，但依稀可以辨认出来绘画主题大概是飞天之类。

　　现在，两人站在一道长长的铁门外，两侧是湍急清澈的河水，小河岸边的垂柳也与墙内的兴衰无关，依然枝繁叶茂，在河面投下倒影。

　　宋南星靠近那扇她无比熟悉的大门，大门上方盘踞的迎春花长势喜人，花朵却早已落尽。
　　少女发现这门已被上锁，透过栅栏之间的缝隙，依稀可以看见过去的街道，建筑，她甚至觉得或许记忆里的人们并未离开，他们生命的一部分，在看不见的地方永远留在了这里。

　　“门卫室没人。”陈渝淡淡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宋南星也凑过去，看见一张纸板贴在大门一侧的微小建筑里，用黑色的马克笔写着：今日不在，有事拨打电话XXX。

　　两人试着用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先是长久机械的“嘟嘟”声，终于，一个年纪偏大的沙哑男人声音通过扬声器传来：
　　“哪位啊？”
　　“您好，我们以前是，锦舟小学的学生，想回老校区看看，以前这里是让进去的呀。”宋南星首先开口，语气礼貌而轻快。
　　“喔喔，今天不在，你们下次来。”电话里的那个中年男声回答道。
　　“好的，谢谢您。再见。”

　　宋南星话音刚落，手机传来一阵含义不明的应答声后电话便挂断了，少女对身侧的少年摇摇头，语气有点泄气：
　　“看来，只能下次啦。”她瞄了眼手机显示的时刻，接着说：
　　“不过，现在等咱们回去也差不多赶上晚饭，下次要早点过来呢。”

　　记下电话号码的两人加快脚程赶向先前的公交站点，坐上了最后一班开向市区的车，此时太阳已接近西沉，在他们身后，整片荒弃的区域笼罩在深红的光晕里，仿佛在等待下一次苏醒。

　　*

　　又是一个疲惫不堪的周一早晨，升旗仪式过后，台上的发言人正在长篇大论，激情表演，宋南星感到自己就快灵魂出窍，只剩下一具穿着校服的身体还乖顺地在草坪上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话筒里传来一声洪亮的“解散”，台下众人如蒙大赦，成群结队地往教学楼散去。
　　宋南星见走在自己前面的赵佑新突然放慢速度，还时不时回头瞄自己两眼，立马会意，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保持着稍落后一小截却能听清两人交谈的距离：
　　“干什么，神神秘秘的。”

　　赵佑新略微侧过头，努力按捺住语气中的雀跃，向身后的人说道：
　　“线索，我打听到初中班上一个同学，后来考到了江坊高中的A班，跟代号Y是一个班，但是他的联系方式还没有找到。”

　　听到这里，宋南星本来鼓起的信心又被挫败代替，要知道上个周末，她特意把家里压箱底的初中同学录翻了出来，一页一页仔细回忆那些跟自己还算交好的朋友，却发现大多数要么留在本地去了锦舟中学，就算是考到上级市，也恰好是在别的重点高中。

　　赵佑新见少女眉头皱起，偷笑一声便连忙接上话头：
　　“哎，听我说完好不好啦，”见宋南星表情稍缓，他接着说道：
　　“虽然没找到他的电话，但我另外一个朋友说这位仁兄每周放假回家总要去新野街的网吧，打一下午台球，雷打不动周六，他一定在。”

　　“啊？他这习惯也挺特别的，话说你朋友怎么会知道这事？”宋南星从来不知道还会有人去网吧不玩儿电脑，只为了打球。

　　“因为，他爸妈在这个网吧旁边开了个超市，那人台球打得好，好多人都认识。”见宋南星一脸疑惑，赵佑新娓娓道来，然后他故意压低声音：
　　“那这周六下午，说定啰？”

　　宋南星用力点点头，脸上挂着笑，“没问题”三个字迅速从她的嘴里蹦出，不带丝毫犹豫。

　　约定好之后，赵佑新一身轻松，跑向前去追上他的宿舍室友，一群人勾肩搭背，打打闹闹。
　　宋南星突然看到人群中，一个熟悉的孤零零的身影，那不是陈渝么？少年形单影只，偶尔有个别路过的同学也只是跟他打个招呼，不会多做交谈。

　　或许是因为才开学吧，宋南星心里暗自分析道：而且走读生交朋友的机会本来就会少一些，自己不也是一个人么？

　　可她却不知道，方才自己与赵佑新你来我往的有说有笑早已被少年收进眼底，那时陈渝的心脏似乎被攥了一下，一种陌生而奇异的感觉。
　　于是他慢慢移开视线，脚下加快步子，越过了毫无觉察的二人。

　　早自习铃声打响前，座位上的学生纷纷开始整理周五放学后就再没动过的课桌，陈渝刚坐下，发现一张对折的A4白纸搁在面前，他随手拿开，却看到桌面上用马克笔赫然涂抹了两个大字：“凶手”，旁边还有个加粗的感叹号。

　　几个不怀好意的视线从陈渝刚迈进教室就直勾勾黏在他身上，在他坐定掀开那张白纸的瞬间，这些视线里的兴奋躁动达到了顶峰，每个人都恨不能瞪大眼球，不错过少年脸上任何一个惊慌失措的细微表情。

　　然而，少年凝视桌面几秒，接着无视般将课本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一本整齐摞好，并顺手将那张轻飘飘的白纸塞进书包。
　　整个过程中陈渝都面无表情，似乎这件事对他来说已经历了无数次，他已习惯性地见怪不怪。

　　周围粘腻的视线突然消失，就像绝不能出现在太阳下的臭虫，一旦被阳光照射，便活不了多久，只能缩回阴沟策划下一次又怎么恶心别人。

　　一周的校内生活表面平静而忙碌，但摸底考试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众人头顶。
　　终于，利剑落下，当最后一门测试的交卷铃声响起，锦舟中学的高三生终于迎来片刻喘息。

　　宋南星交了试卷离开考场后，便自觉屏蔽了耳朵边对答案的私语。此时她正躺在舒适的床上，本想看几页书再睡，然而刚温习了一个知识点，她突然想到试卷上这道题自己好像选的不太对？
　　啊受不了了，少女果断“啪”的一声合上了书。

　　她起身从抽屉里翻出一沓没用过的作业本，抽出一个铺在桌面，在第一页落笔大写的“Y”，然后旁边写下“新野街，张旸”几个字，宋南星突然觉得这个英文字母就像她数学试卷上设置的未知数，而自己正开始求解答案的第一步……

　　*

　　刚进入九月，天气尚未迎来凉爽，宋南星独自乘坐公交车来到先前与赵佑新约定的地方。
　　午后的日照仍然炽热，但遥远的天际线上隐约有乌云压境，大概要落雨了。少女躲在网吧对面街边屋檐投下的影子里，观察着视线里偶尔来往的人群。

　　不一会儿，几个的男生成群走来，停在这家网吧门口，其中只有一个留着寸头，其余都是清一色过耳长发，只不过颜色染得五花八门。
　　那个寸头男生首先走了进去，带着剩下的几个径直奔向摆在网吧一角的台球桌。

　　网吧的玻璃大门一侧被深色幕布遮住，透过另一侧，可以看到寸头男生跟另一个头发更长的已经上场，他们手里握着长长的杆子，正比划什么，其余人则坐在紧挨墙壁放置的长椅上，身子东倒西歪，还时不时爆发一阵惊呼，看得津津有味。

　　宋南星虽然没有听到任何欢呼声，却也能够想象出里面的热闹，她焦急地看了眼时间，此时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十五分钟，而赵佑新还没出现。

　　手机里没有任何消息提示，宋南星瞧着屋里不像善茬的几人，默默打算再等一会儿。
　　这时，那个寸头男生突然接了个电话，很快表情一变，只见他扬起头跟周围伙伴说了几句，就一把抓起背包甩到自己肩膀上，步履匆忙地朝玻璃门这边走来。

　　宋南星脑子一响，直觉这个人最有可能是“张旸”，那个江坊中学的高三学生，陈渝的同班同学。视线的人伸手推开玻璃门，作势将要离开。
　　少女提步，正想要跑过去拦住寸头，一阵恐惧突然占据了她：如果他不是自己要找的人？甚至如果他是这片混的怎么办？

　　眼见寸头男生整个身子已经挪出网吧大门，宋南星用力捏了捏手心，下定决心般顶着日光快步穿过马路，最后稳稳停在寸头跟前。

　　那是一张年轻的脸，五官凌厉，正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宋南星吸了口气，用礼貌疏离的嗓音问道：
　　“请问，你认识张旸么？”
　　对面那人嗤笑一声，语气戏谑：
　　“又来了一位，你找旸哥？问他们去吧。”说着朝自己身后指了指。

　　那几个长发男生看见门外的动静都围了过来，像是发现了什么乐子，站在前面的黄发最先开口，语气轻浮：
　　“哟，小妹妹找旸哥？你们什么关系啊。”

　　宋南星单手扯住肩包系带，似乎在给自己鼓劲：
　　“朋友关系，如果有他号码的话，请问方便给一个么？”
　　“哇哦，朋友，哪种朋友呢？”另外两个男生闻言故意拖长语气，在旁边使劲挤眉弄眼。

　　宋南星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几乎决定立刻拔腿离开。
　　而寸头男生像是不愿掺和这群人的无聊戏弄，瞥了宋南星一眼就背着包走了。

　　剩下的人见状，行为更加猖狂，他们边说边将宋南星往店里推搡：
　　“咱们旸哥的号码可不白给，你赢一局球就给你。”
　　“不好意思我不会，号码我不要了还不行吗？”宋南星心头一片慌乱，语气却依然努力保持镇定。

　　像是看破她的伪装，黄发的声音更加高亢：
　　“那可不行，怎么能坏了旸哥的桃花运呢？”说着竟想要伸手抓住宋南星的胳膊往里拉。

　　突然，一个冷漠却不容忽视的声线在他耳边响起，同时他刚伸到半空的手被重重拍开：

　　“住手。”

　　黄发一声呼痛，连忙捂住自己微微发红的手背，他怒气冲冲地侧过头，眼前是一个瘦高的黑发少年，周身泛着冷意，少年那双狭长的漆黑眸子正死死盯住自己。

　　三人一时间有些发怵，黄发仍不死心，眼神瞟向宋南星，声音带着挑衅：
　　“那个号码，你还要不要？赢了就给。”

　　宋南星本来还处在突然看见陈渝的震惊里，她犹豫半晌，正要开口拒绝，只见少年不动声色站到自己前面，隔绝了对面窥探的视线，语气随意散漫：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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