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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姜妍呼吸急促，眼前的人仿佛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逐渐铺天盖地地笼罩住自己。
他的面目越来越模糊，渐渐只留下一个轮廓。
铛——
不属于现实的巨钟骤然敲响。
“是他！是他！”
同一时间，姜妍听到了尖锐的、几乎尖叫的声音。
女孩张着血盆大口，童真地咯咯轻笑起来。
姜妍倏地失力，随即被高大的身影搀住肩膀。
她无助地看向霍嘉野，却感到一道不属于少年的冰冷目光如针尖般细密地插进她的肌肤，唤醒所有的毛孔。
姜妍开始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因而感到一种既熟悉又抗拒的眩晕感。
她发病了。
少女转动眼珠，试图在失去意识之前找到救命的契机，下一刻便见凌云切入自己的视野。
“是啊，你们也是小大人了。”她笑意吟吟，年轻又爽朗的面容里看不到一点关于谋算的阴冷，“不过这么晚了，交通也不方便……既然是秘密聚会，也不好叫司机送你们回去，趁夜还没深，两个小朋友先回家吧？”
霍嘉野尚未察觉出氛围中的异样，但他看见姜妍瑟缩起了肩膀。
“怎么了？”
少年去摸她的额头。
姜妍顺势将自己完全藏在他的背后，轻微发着抖。
位高权重的人仅仅轻描淡写地瞥向下位者，就会引发一种好似侵入的占有。
在那样的目光里，她几乎无法拒绝对方的一切要求。
这种剥夺感令她恐惧。
霍嘉野拧眉，也感受到一道极具侵占性的目光。
不是对他，而是对他身后的姜妍。
他回头，试图辨认。
凌云笑容和煦，神色依旧。
而静坐病床的那位……
不会。
他这个叔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若非凌云出现，他孤独终老也毫不奇怪。
况且……
凌云和姜妍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种人，前者强势，后者柔弱。
叔伯那种人，既然欣赏凌云，那疯了才对姜妍有兴趣。
姜妍是个毫无优点的人，只胜在乖巧温顺。
霍嘉野这么想着，觉得自己近日一惊一乍，昏过了头。
“嗯，今天有考试，是有些累了。”他笑意浅浅，露出两颗形状漂亮的虎牙，“走吧，阿妍，回家了。”
说着，少年伸出骨节分明的手。
众目睽睽之下，他牵住了她。
二人站得很近，形影难分，亲如兄妹。
“叔伯，婶娘，那我和阿妍就先回去了。”
回到他们共同的家。
不知为何，姜妍从霍嘉野的语气听出某种占有欲，像是要宣告她们多年以来感情很深。
话赶话到这里，受探访的主人依旧惜字如金。
他淡漠又静谧地望着，在他的视线中，在场的只有三个人。
某人躲得很好，寻求的臂膀能完全将她遮挡。
“青梅竹马，感情深厚……”
管家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像恶魔的絮语，诱发嫉恶。
霍嘉野因为发育早，十八岁已经抽条，肩膀在宽松的卫衣下显出一种介于青涩与宽阔之间的轮廓。
这是独属于青春期少年的身姿：骨骼尚未完全撑开，身体已然拔节，像初夏舒展开的第一片梧桐叶，脉络宽广，叶肉却还纤薄。
年轻的身体具有一种诅咒，使青春逝去者的内心涌现出对生命力的忮忌。
尤其当它张扬的时候……
碍眼的程度将达到巅峰。
“走吧，”凌云适时插话，打破一种令人压抑的寂静，“婶娘招待不周，就送送你们。”
姜妍本想推脱，但霍嘉野牵她牵得很紧，她吃痛。
三人一路无言走到大门口，打的车还没有来。
姜妍偷偷看向凌云，发现她也在看自己。
“……”
这夫妻俩怎么都有盯人的毛病。
但凌云就像知道她在想什么，突兀地说：“我总瞧姜小姐面善，像是看到我年轻的时候。”
姜小姐，不是姜妍小朋友。
霍嘉野没注意到这个细节，条件反射道：“阿妍怎么会和您像。”
“小朋友，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凌云哂笑，微挑的眉随扬颚显露出轻佻，“姜小姐的眼神很像我。”
眼神？
姜妍不止一次听霍母说过，她有她很讨厌的眼神。
是这样的眼神吗？
姜妍没有问出口，凌云也不可能给她答案。
想了想，她回答：“谢谢，但您仍旧年轻。”
凌云的笑容不变，神色却有些寂寞，是霍母脸上时常出现的那种。
“不会再那么年轻了。”她说，声音变得轻柔，“那真是一段好时候。”
知道不好接话，凌云随身抽出了两张名片，另起话头：“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有事联系，别不好意思。”
霍嘉野接过，姜妍看了他一眼，也只能接过。
其实她觉得，凌云是为了给自己名片，才绕了这么一圈的。
少女抬眼，再次和女人目光交错。
是的。
如果是这样的眼神……
如果她们拥有相似的眼神……
那么凌云就是故意的。
她垂下眼，细细端详名片，显得自己有事可做，不必说话。
凌云的名片做得极其简约，材质是冷灰色的致密棉纸，表面覆盖着一层细微的法兰绒纹理，至于姓名和其它信息，设计者做了浮雕处理，显得优雅非凡。
仅观察的片刻，浅淡的冷水香撩过少女的鼻尖，留下她对这张名片的特殊记忆——
[穹明资本执行董事 凌云]
她找上自己是为了什么呢？
姜妍有答案。
如果她们拥有一样的眼神，她当然听得懂她的引导和暗示……
“阿妍，车到了。”霍嘉野打断了她的思绪。
“再见。”姜妍收下名片，这次算是真正的收下。
“再见，姜小姐。”凌云仍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这次却多了几分真意。
她们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那就是，一定会再见。
……
坐到车上，霍嘉野终于卸下乖巧后生的假面，暴躁和不耐都变得肉眼可见。
他将低调奢华的名片撕成碎纸，准备从车窗扬出去。
“给我吧，我下车扔。”姜妍担心影响道路安全，双手捧过。
少年乜她一眼，还是散了纸片。
他总是这样。
“你那张也扔。”少年神色不虞，“这个女人不简单，少惹她。”
对于涉及到霍家家族的话题，姜妍本不会表达看法，但今天不一样。
她能感觉出来，凌云是为她而来的。
她想知道更多。
“她来开门的时候，我还吓了一跳。”姜妍顺着他的话说，“没想到霍先生的未婚妻在这里，我以为他没有伴侣。”
这话极不顺耳，霍嘉野被撩得哪里都是火。
“他都二十四了，”在十八岁的少年看来，这已经是三十岁的年纪，“商业联姻都很早，一成年家里就会安排好，能潇洒的就那么几年，何况他还是指腹为婚。”
一时间听到的信息量很大，姜妍捋了捋。
“你是说，他们是联姻，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定下了？”
霍嘉野终于知道那股心火是哪儿来的了，双手掐住少女的脸颊。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我怎么不知道？”
“疼。”姜妍眼睛都起雾了。
霍嘉野垂眸，将少女湿漉漉的圆眼收入目光中，缄默地松开手。
“我不是八卦，”姜妍太擅长顺毛哄，“我是想了解你。”
“小骗子，”霍嘉野显然不信，懒洋洋地将双手撑在脑后，肩膀松垮下来，“他们联姻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说十八岁就要联姻吗？”姜妍半真半假地说谎，天衣无缝，“你今年就毕业了，也满18岁，如果你……”
“我和他不一样。”霍嘉野啧了一声，不愿意听到她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以他的地位，本来不用考虑这些。”
或许十八岁到底保留了少年的心气，他的语气流露出来一点骄傲和鄙夷。
“霍家的基业很稳，不需要商业联姻也能扩展版图，他可以娶任何自己想娶的人。但是他还是和凌云订了婚，你知道原因？”
姜妍摇了摇头，睁大眼睛作出倾听状。
这幅模样极大满足了霍嘉野，他轻呵道：“因为凌家对霍家有恩。”
“当然，这只是对外的说法。”
见少年迟迟不再开口，姜妍追问：“那对内呢？”
他再次乜她一眼，带着一种柔软又嘲讽的笑意：“傻啊，我都说了我和他不一样。”
“他是商人，我不是。”
这下，姜妍听懂了。
霍嘉野在七拐八拐地自夸。
她失笑，接了下去：“他做事从利益出发，爱情和婚姻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但你不一样，你重感情，对不对？”
霍嘉野没有回答，但微翘的唇角暴露了他心情转好。
兜了这么一圈，狠狠贬低自家家主，就为了表达他不受约束，所以她不用乱想。
霍嘉野就是这样。
他对谁好，谁就能感觉到温暖。
但他的心意从来难以预测，就像风。
风带给人的消息，并不总是真实。
姜妍摁亮手机，发现有几条消息。
【AAA蜗牛租房夏禾】：好的，那我们明天8点在宋家园地铁站门口见！
【羊女的苹果花园】：麻烦了。
回复中介后，姜妍又望向霍嘉野。
风怎么会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呢。
要是真的就好了。
要是他说的话总是真的就好了。
就让一切都结束吧，等她安顿好。
到那时，霍嘉野想听，她就说出真相；如果不想听，她们就再也不要对话。
就这样永远分开，等高考以后，再也不见。
……
送别两个少年后，凌云回到病房。
她本来都夹了一支烟到嘴边，想起这是医院，又想起自己可怜且短命的未婚夫不喜欢烟味，便只叼着，没点。
霍飞洲没有继续坐在病床上，而是静默地站在窗台前。
玻璃清晰地映出他的面容：好看的眉微蹙着，除此之外再没有情绪显露的地方。
“知道你用不着我。”凌云不用他发话，“但穹明到了这个节骨眼，离上市只有一步之遥，你对我很重要。”
你要是死了，我可亏大了，她没说。
男人闻言，眼神中的冷淡更深。
“也不全是股份的事，”凌云明白他早就打点过后事，不会让自己吃亏，“毕竟是你名义上的未婚妻，还是得来看看。”
“这不，挺有趣的。”
凌云说完后，病房内安静得只有新风系统的循环声，静得发闷。
她不得不走上前，试图和男人互动。
她是来帮忙的，又不是来讨嫌的。
可随着视野暴露，她停住了脚步。
这扇窗，恰好能看到她刚刚离开的路。
只是他看的似乎另有其人。
“你好像对那女孩很在意。”她直截了当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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