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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新任知县安青天
休整一天,五更天过,祁颂雪匆匆起身穿好官服,对着铜镜将司狱腰牌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临出门前,她来到厨房想找点吃的垫垫肚子,跟个偷油的老鼠一般四处扑腾,最后只找到一张硬了的炊饼和凉掉的肉米粥。
看来祁大顺真是生气了,往常两人怎么闹别扭,锅里总有温热的吃食。
罢了,狠话都放出去了,不能先低头。
祁颂雪将邦邦硬的炊饼掰成不大不小的块,用炊饼当汤羹,蒯着有些凝固的凉粥吃了下去。
日子怎么过不是过?
牢里那么多羁押候审的犯人连这个都吃不上。
祁颂雪吃过饭,又拿葫芦瓢从瓮里舀了一瓢水漱漱口,方才出门。
路过隔壁段玉郎家,祁颂雪记起段家娘子和母亲交情颇深。
这几年因她不记得母亲的缘故,祁大顺怕祁颂雪受刺激,两家便疏于往来,这让她心有愧疚。
反正她过几日准备在家里设升官宴,可以借这个由头请段家人过去小聚一番,也算全了当年情谊。
未等她敲门,段玉郎着急忙慌地抱着一个包袱从家里冲出来,撞到祁颂雪不说,连门都没关严实。
看样子是有什么急事,祁颂雪也没好意思叫住他,只是默默走上前去,想帮他关好门。
这东林巷看起来还算平静,却也没到夜不闭户的地步。
门缝之中,祁颂雪看到满地狼藉,木头匣子、麻布包袱、连院子里的土都翻了一遍,像是把值钱物什全拿了出来。
若不是祁颂雪亲眼看着段玉郎离开,还真以为这家里遭了贼。
直觉告诉她,绝对出事了,而理性则扯着她的手关上了那扇桐木门。
民不举官不究,虽说是法度上的规矩,放到人和人之间的关系里也是这样的。
祁颂雪古道热肠,却也不是谁都会去拉一把的慈悲菩萨,只有求到她门上来,她觉得值得帮一把并且不会害死自己,她才会伸出援手。
这世道,帮人是要有条件的,最大的条件就是保住自己。
穿过东林巷,祁颂雪踏着清晨的雾气前往县衙点卯。
卯时一刻,祁颂雪来到县衙的后院,发现往常拖拖拉拉踩点来的捕快衙役都早早立在院子里,就连经常过卯的唐大林都打着哈欠倚在门廊的柱子上。
见到祁颂雪,唐大林晃晃脑袋醒盹,快步来到祁颂雪身侧。
“老大,今儿个你可不是第一个来的。”唐大林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献宝一样打开,露出里面的羊头肉,“我特地给你留了一块,沾了盐,香得很。”
本就没怎么吃饱的祁颂雪也不客气,擦擦手就捻起那块肥嫩的羊肉塞进嘴里,舌尖绽开油脂香气,那肉软得舌头搅两下就成了肉糜,咸香中多了一丝奶香气。
定是羔羊肉!
祁颂雪审视唐大林:“这肉哪来的?牢里哪家还有油水,能孝敬这么好的东西?”
“我大嫂说要孝敬给新来的大老爷,可上个马老爷来的时候,周荣那厮就拦在最前面,典史还没说话呢,就替咱们虎门的露了脸,咱们连孝敬都送不上去……”
话说一半,唐大林暗道不好。
“如今周荣死了,老大是司狱,那我这!”唐大林耷拉个脑袋,“完蛋,要被我大嫂子训了。”
祁颂雪笑了笑:“有我呢,我既吃了你的肉,就得保你无虞。”
“还得是老大!”唐大林还是忧心,“可我瞧着那快班老大怀里揣了个玉扳指,色不错,还润,真是下血本。”
虽说孝敬必不可少,但祁颂雪一般都不会在这个时候上孝敬。
“他们连这新来的大老爷喜好什么都不知道,小心马屁拍在腿上。”
“那老大知道?”唐大林自问自答,“老大这么厉害,肯定知道。”
“挈瓶之知。”
这么高深的词,听得唐大林一愣又一愣。
昨日,祁颂雪醒来后特地去找石煜要了一下新任知县的卷宗,顺带打听了下新知县上任的前因后果——
安狄,朔州人,元和二年同进士出身,因着年过四十,没做成京官,特批回乡当知县,一干就是九年。
任上破获奇案不少,治贪尤其厉害,得了个“安青天”的诨名。
终于,安狄凭着傲人的功绩,得了个入上京去三法司任职的机会,却因党派相争没能成行。
原本属于自己的职位被摄政王的人顶了,安狄自是心有怨怼。
三法司去不了,按常理来说,高低能去省里的提刑按察使司混个一官半职。
官还要做,便不好闹事,再者,长公主一派和摄政王一派正打得水深火热,安狄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这被人顶替的事情,安狄就只能哑巴吃黄连,硬是认下了,也算卖摄政王一个面子。
没想到一纸调令竟然给他支来清丰县!
这清丰县,在上京城的名声很是不好。
他虽没入三法司,但锦衣卫、鸣鼎卫都有他的同乡,再加上清丰县有个小诏狱这种事并非上京城里的大秘密,他一打听便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两任知县自戕,还有个盘踞在县衙之上的虎门诏狱。
真是个棘手的烂摊子。
调令上说这不过是暂任,长公主也派人慰问过安狄,并守诺,任期满三年,届时再将他调回上京。
安狄已至天命之年,他很清楚,所谓三年实际上是个考验,若他在任职期间没什么功绩表现,可能就被钉死在这个位置上,再无前进一步的可能。
祁颂雪翻看完卷宗便决定,这次,她不上孝敬了。
毕竟新来的这位大老爷深扎实事又能断狱,治贪有功,怎可能被金银蛊惑,更何况他刚经历过官场不公,这些所谓的孝敬对他来说无疑是侮辱。
祁颂雪俯身把大拇指和食指放在砖面上搓了搓,又把手在唐大林袖子上擦了擦。
唐大林急道:“老大,这是我的新官服!”
“反正你自己吃的一身油,我这点土还能给你盖一盖。”祁颂雪轻笑,“就跟今日这些人献媚一样,他们拿金银无非给大老爷看这里有多少油水能捞,而我偏做这个土,让他知道,清丰县的大老爷不好当。”
“这能行吗?大老爷第一天来,你也太不给你面子了。”唐大林眨眨眼。
“这是对症下药,给足了面子。”祁颂雪戳了唐大林脑袋一下,“再说了,我这司狱现在不出头,被顶了算谁的?”
说罢,祁颂雪看向丁县丞的方向,那人也回了自己一眼,眼神中满是不屑。
没过一会儿,安狄亲自来院中点卯,每个人都递了孝敬上去,他带的师爷一字不落地记下,众人欣喜,还以为安狄是那些个尸位素餐的酒囊饭袋。
声势浩大的孝敬新老爷的行动以丁县丞送上一颗拳头大的东海夜明珠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在场的人里,只有祁颂雪和唐大林没有添孝敬。
师爷开口:“那边站着的大高个,你为何没送东西?”
“我大嫂烹了一只小羊羔,做了一整晚,说是给大老爷尝个鲜。”唐大林说着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但我嘴馋,来的路上就吃完了。”
这句话惹来众人哄笑,皂班的几个碎嘴子趁机揶揄唐大林:“大老爷,这人就是个憨货,脑子缺根筋儿,您别跟他一般计较。”
师爷用笔简单记下,又问祁颂雪:“你呢?合院里就你一个女子,不能也是个憨货吧?”
“回师爷的话,本人家有残疾老父,日子不甚宽裕,没什么银钱好孝敬,唯有一身本领,能断案能审犯,跑得还快,不知能不能帮上大老爷。”
祁颂雪这话说得不卑不亢,大家就算觉得她油嘴滑舌,也碍着她“打鬼鞭”的名声不敢多说什么。
有人偏要火上浇油,眼里尽是鄙夷。
“一个女子,让着她,她还真以为仗着张典史在虎门耀武扬威,就能在衙门里兴风作浪了,笑话!”
说这话的人是丁县丞的拥趸,具体是个干儿子还是什么的关系,祁颂雪有些记不清了。
不过,丁县丞的发难正中祁颂雪的下怀。
“是,小的忘了,这衙门里是二老爷说了算,小的不小心抓住二老爷妻弟的罪行,顶了他的缺,是小的不对,还请二老爷责罚。”
祁颂雪说着就朝丁县丞的方向跪了下去。
院里站着不少那晚当值的兄弟,都被周荣下过蒙汗药,这句话直接拉着他们入了祁颂雪的局。
“祁司狱,不必跪他,衙门里谁不知道周荣是个什么货色,你这是为民除害,用不着跪!”
其他人纷纷附和:“就是就是!”
一旁的丁县丞脸色铁青,这祁颂雪摆明了在说他滥用权力包庇亲眷,还拉着同僚站队,把他架在火上烤。
丁县丞瞥了一眼安狄,只见那人古井无波,坐在那里,默不作声,他便觉得还能辩上一辩,于是梗着脖子说:“什么司狱,贱民戴个腰牌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官了!安知县,还请您明察啊!”
“都说完了?”安狄开口,师爷退到他的身后。
祁颂雪颔首:“小的说完了。”
“贱籍未脱,担司狱大任还是不妥,这腰牌要你摘了,你服还是不服?”
安狄神色淡然,说出口的话却如腊月霜雪,冷得祁颂雪浑身发抖。
这一次,祁颂雪的攻心之计没起作用。
揣心者形露,算人者迹昭。
技不如人,也得认。
祁颂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小的,无有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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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①②:点卯,用现代话说就是卯时(5-7点)去单位打卡,过卯就是迟到的意思;注释①③县衙内各位大人的排名决定了大家的代称,这里清丰县按照最大县的规格,所以主簿和县丞可以同时存在,也就是说知县是一把手俗称“大老爷”,其次是二老爷县丞,三老爷主簿,四老爷典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