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告别

　　双方就这样度过互相把对方当作空气的一周。对李心橙来说，这是过得相当轻松自在的一周。

　　自从那天对钱峰说了直接的表达拒绝的话，钱峰有所改变，没再骚扰李心橙，真的有事情要商量会发邮件给他。

　　而谢鸣屿，也总是在李心橙睡着之后才从公司回来，虽然每天早上起来，两个人面对的是同一块天花板，晚上睡觉时躺在同一张床垫上，可这些天来竟没有面对面的机会，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

　　不过也免去了斗嘴后的尴尬，李心橙心里想，他求之不得。

　　亲密的人不再和他交谈，他也不感到孤独。只是在内心深处，他隐隐觉得，自己还在期待着什么，一些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东西。

　　在吃到好吃的食物，或者看到惊艳的影片时，他想把自己的好心情分享出去，却不知道应该分享给谁。

　　每次发朋友圈，同学会给他点赞评论，谢鸣屿却视而不见，好像从来不在乎他发的到底是什么，是否与他有关。

　　其实李心橙发的都是些大家习以为常的小事，比如看到一片色彩斑斓的云彩，一张可爱的表情包，他满心雀跃，有人不以为意。那么发出来就不存在什么意义了，比起他，他在乎的人似乎更在乎工作。

　　倘若把谢鸣屿当作树洞，向他诉说心事，谢鸣屿会从心底里认为这是人闲出来的无病呻吟。谢鸣屿看起来比他强大多了，不需要这些矫情的、细致的想法。

　　有时候李心橙怀疑，相比自己，谢鸣屿是不是更爱他的公司？他不知道答案，也从来没问过。

　　如果因为谢鸣屿把更多时间放在工作上而吃醋，那别人知道后，该觉得他多可怜、多可笑。

　　中午吃饭时间，李心橙没忍住好奇，点开了谢鸣屿的朋友圈。谢鸣屿一个月也发不了一条，最近一条朋友圈是三个多月前发的，照片上，谢鸣屿左拥右抱，他的同事笑得很灿烂。

　　就像谢鸣屿那天问他，为什么没有把拍摄视频遭遇的事情、钱峰的事情告诉他，可是李心橙在心里疑惑，你也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关于你工作上的事情啊…

　　李心橙对他们两个每天的日常无所不知，而对于其他的，他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谢鸣屿的公司长什么样子，不知道谢鸣屿的办公室装饰得如何，有没有人帮他布置，也不知道谢鸣屿对下属发脾气时，是不是和对自己发脾气时用的同一个模子。

　　在最初相识时，谢鸣屿象征性地问过他要不要去他的公司工作，李心橙道了句谢谢，说不用。

　　哪个老板愿意把身上的隐秘情事让下属知道、围观？哪个和同性厮混在一起的男人，会恨不得他周围的人都知道他有个男朋友？

　　谢鸣屿不是傻子，李心橙也不是，所以他很得体地拒绝了，给彼此都保留了体面。

　　午饭过后，困意席卷着头脑和身体，李心橙关了灯，拉好窗帘，进入睡眠状态。

　　时间慢慢接近下午三点，天空呈现浅淡的灰色，李心橙从床上醒来。手机屏幕上面显示有未接来电，是他妈妈打过来的。

　　他把电话拨了回去，打了声招呼：“下午好，妈妈。”

　　妈妈在电话那头呵呵笑，问李心橙：“小橙，上周六你是不是忘记给家里打电话了，我没有接到你的电话，也没有收到问候短信，我问你爸爸，你爸爸说上周六你也没有打给他。”

　　“我们约定好了呀，毕业之后你可以不在家里住，但是要每个周六打一次电话给我们，让我们知道你没事，过得很好，不然我和爸爸会担心你。”

　　李心橙扬起头尝试回忆，上周六？上周六因为和谢鸣屿吵架置气，他心里烦躁又郁闷，忘记了要给家里打电话这回事。

　　李心橙扯了一绺头发，感到不好意思，道歉说：“对不起，妈妈，我忘记了。上周六…上周六我去找同学玩，玩得太晚了，回来洗了个澡就去睡了，忘记给你和爸爸打电话。”

　　“哦，好吧，那我知道了。”妈妈解释，“没事就好，是你爸爸让我打电话过来问的。”然后又很敏感地关心他，“我听你说话有鼻音，是不是感冒了？”

　　李心橙把手里的那绺头发使劲搓了一下，吸了吸鼻子，问：“有吗？”说完他自己听了一下，是有点闷声闷气，于是只好胡扯，“可能那天玩得太晚，身体着凉了，不过不用担心，我没有感冒，也没有发烧，没有任何不好的症状，我身体素质向来很好的，遗传你们嘛。”

　　妈妈被李心橙贴心的话逗乐，笑声更加明显。

　　李心橙又问他妈妈的身体情况，他妈妈说挺好，上次回来你买的那堆营养品，我和你爸爸都吃了一些，好像是有点作用在的。

　　母子两人又恋恋不舍地说了一会儿，才结束通话。

　　晚上，谢鸣屿照旧没回来，可能又是在公司睡的。李心橙秉持着一如既往的态度，不主动、不关心、不过问，自己忙活自己的事。

　　关于视频广告，即便那天钱峰对他做出那样过分的事，他还是没有听从谢鸣屿的劝告，坚持自己的想法，决定继续和钱峰合作。

　　几天后，家门口多了几个包裹得严密结实的四方盒子，上面贴着快递标签。李心橙把快递拿回屋，打开看，发现里面装的都是钱峰之前给他发过的样式繁多、花样齐全的袜子，有男士的，女士的，短筒纯棉的，也有印花蕾丝的。

　　没过一会儿，钱峰打过来电话，说：“不好意思啊，小橙，你上次说让我用邮件联系，可是有些事情还是通过电话谈比较方便。而且我已经有好多天没有听到你的声音了，我…我…”钱峰吞吞吐吐的，显得很犹豫，他问李心橙，“我没打扰到你吧？”

　　“没有。”李心橙冷静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钱峰放松了一些，说，“样品你都收到了吧？”

　　“收到了，里面的东西很丰富。” 李心橙笑笑，情绪没有太大起伏。

　　“那当然。”钱峰在电话那头有些兴奋，对李心橙的看法颇为满意，“毕竟是在市场上摸爬滚打很多年的公司，没有几样拿得出手的产品，我们也不敢到处找视频博主打广告。”

　　李心橙“嗯”了一声，打算直奔主题，他说：“我拍的视频在五分钟到八分钟之间，在视频网站里，这种属于时长比较长的，产品的展示可以穿插其中，当然，如果你们需要的话，单独拍一条也可以。”

　　“我个人比较推荐使用前一种，因为单独的广告视频容易被跳过，点击量会下降很多。”李心橙给出他的建议。

　　钱峰想了一会儿，同意了他的看法：“你的提醒有道理，那就按照你之前说的，拍一期好物推荐，然后把我寄给你的袜子选五六条拍上，得拍到细节，这样才能显示出我们产品的品质。”

　　李心橙手里拿着电话，低下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脚，突然感觉脚底一凉，身体止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不过，不拍细致点确实说不过去，李心橙答应，说：“好吧，我先拍样片，拍好了你看看可不可以，到时候再正式拍一版，剪辑到我的整个视频里去。”

　　“哎，对对，这样就很好。”钱峰笑着回应。

　　之后，李心橙开始研究怎么把这些样品的质感拍出来。他先是对着镜头横向拉扯袜子，以此展示丝线的弹性，然后又把窗帘拉开，等到日头西斜，阳光洒在地板上，映出橘色的长色块，他拿起一双长袜，遮挡在眼前，透过阳光拍摄出丝线的细密注脚。

　　仅仅有这些还不够，现在各种视频博主之间竞争激烈，需要使出浑身解数来吸引浏览者的注意。

　　等夕阳的光芒变得暗淡，夜晚降临，窗帘被重新拉上。李心橙把一双白色蕾丝长袜缓缓套于脚间，从脚趾，脚背，再到脚腕，一点一点，缓慢地往上移动。穿好之后，他的细长的手指包裹住整只脚，让长袜在脚上看起来平整顺滑，再加上整只脚绷得极紧，卷翘的弧度充满诱惑，让人无端生出一种绮丽的幻想来。

　　他的嘴唇也微微张着，脖颈上仰，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若有若无的迷离，仿佛如堕入凡尘的美丽仙神一样，于不经意中魅惑众生。

　　拍好之后，李心橙的前额已经微微出汗，他倒了杯水，趁着喝水的间隙休息了几分钟，然后接着拍构思好的剩下的视频片段。把所有视频片段剪成一个完整的视频，已经到了后半夜。

　　快到凌晨两点时，李心橙打了个呵欠，把电脑放好，关了灯，躺到床上准备睡觉。

　　右半边的床铺是空的，手指触摸到的时候，能感觉到床单上回旋的凉气。

　　其实他已经很疲累，可大脑还在飞速运转，没有实际要想的内容，也不知道应该想些什么。

　　他在嘴里默念着，“快点睡觉，快点睡觉”，等到真的快要睡着时，客厅里响起一阵低沉的脚步声。

　　那一刹那，李心橙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睛。然后，他又赶紧闭上，急忙转过身背对着卧室的门。

　　房门被打开，有外套被脱掉的声音。

　　他的眼睛虽然闭着，呼吸也是轻的，可耳朵却像是打开了，随时注意着身后的人发出的动静。

　　他在等，等床垫凹陷，枕头发出响动，有人踏上来。

　　然而，房间里一阵静谧，甚至能感觉到那个高大结实的身影正站在卧室中间，凝视着他纤薄的背。

　　李心橙都不知道该怎么呼吸了。

　　这种尴尬没有持续多久，衣柜门被打开，谢鸣屿卷起一摞衣服，拿了出来，卧室门重新被关上，人走了出去。

　　房间彻底变得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兴许是几分钟，或是几个小时，李心橙慢慢睁开眼睛，把攥在手心里的睡衣松开了。他的手是汗湿的，脸也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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