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哥华不远

　　“哥，你还能找到位置吗？”顾闵乐才13岁，个头离顾孟平只差一个头，站在两层台阶上，双手插兜，神情不咸不淡，对着认真挤在人堆里认真核对座位号的顾孟平道。“比赛马上就开始了，你不会买的就是走廊票，让我站着看吧。”

　　顾孟平抬头看见小鬼高冷到不知天高地厚的欠打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年后回来温哥华，小鬼非要跟着来这把剩下的寒假过完。

　　偏偏顾孟平来了温哥华后，工厂那边又有事，他和几个墨西哥商人谈了许久，最近半个月每天工厂、家、公司三点一线，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这周末闲下来，也没心情出去浪，怕小鬼在家里闷得不高兴，赶紧带他出来玩，看橄榄球比赛。

　　“不是你嚷嚷着非要看比赛，不帮忙找座位，在哪儿站着耍酷是吧。”

　　顾闵乐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下台阶，和哥哥一起找。

　　兄弟俩找到座位坐下，顾孟平饮料、零食全部买的好好的，顾闵乐开始沉浸地观看比赛。

　　顾孟平对橄榄球这项运动本就没兴趣，球场上运动员跑来跑去，还有观众席无止境地叫喊欢呼，都让他头晕眼花，这几日的疲惫更甚。他低头开始看手机，难得没有新邮件要处理。

　　靠着椅背正要闭目养神，顾闵乐哗一下起身鼓掌，还带倒了身侧的爆米花桶，洒的顾孟平一身都是。顾孟平正要发作，顾闵乐却丝毫没察觉到自己闯的祸，晃着顾孟平的胳膊激动道：“哥，你看见没，刚才的传球帅不帅？！”

　　顾孟平被迫顺着顾闵乐手指的方向望去，球场上正有一名球员顶着护具冲刺，呼喊与掌声如海潮般汹涌。然而他并未认真分辨场上局势，目光却在看台左前方停住。

　　隔着层层人群与喧嚣，他看见一个熟悉的侧影。

　　杨慧安安静地坐在靠近通道的位置，手里捧着一杯饮料小口喝着，神情算不上专注。她的左右两边，一个是笑得张扬的金发白人男孩，另一个是正与他拌嘴的黑发亚裔女孩。三人之间的氛围热闹轻快，与周遭的观众融为一体。

　　眉眼里没有过去在他面前的紧张与退缩，更没有流不尽的泪水，只是纯粹地被当下的氛围裹挟，笑容不经意间溢出，让她显得轻松而鲜活。

　　“哥，你到底看没看！刚才那个传球，太帅了吧！”顾闵乐还在兴奋地喊。

　　顾孟平敷衍地“嗯”了一声，“特别好，特别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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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慧安对橄榄球了解甚少，纯粹是被Adien和程以漫拉来充数。他们两个说一样的观点，她就赞同，他们两个说不一样的，杨慧安就和稀泥，把两个宝贝的情绪照顾得妥妥帖帖。

　　包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手机铃声在这山呼海啸的球场中显得极为微弱，杨慧安的耳朵却清晰地捕捉到，掏出手机看到来电人的那一刻，杨慧安的心跳暂停一瞬。

　　她心虚地掩住手机屏幕，然后左右各通知一声，自己要出去一下。Adien和程以漫正在兴头上，摆摆手放她离开。

　　杨慧安不想让电话对面的人等太久，寻找接电话合适地点的每一秒，都担心铃声会突然消失。

　　她找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按下接听键。

　　“喂？”电话那头的人先开口。“杨医生，好久不见。”
　　“顾先生，好久不见。”杨慧安有些机械地回应，她现在的注意力都放在聆听对面的音色上，暂时分不出来组织语言。

　　“最近过得好吗？”
　　“很好呀，”杨慧安回答，“你呢？”

　　她觉得他们的对话有点像：
　　-How are you.
　　-I am fine，thank you. And you？

　　“我不好呢，忙得都没空联系杨医生。”顾孟平直白地开始抱怨委屈。杨慧安到底经验不足，招架不住，口不择言安慰道：“没事的，不联系也不是什么大事……”说完又觉得不对劲，好像不喜欢人家联系一样，于是找补：“不是，我是说等等再联系也可以，反正，你有空的时候，联系我就可以……”

　　“谢谢杨医生体贴。”
　　“你，其实不用一直叫我杨医生，我还没有入职。叫我杨慧安，或者慧安就可以。”

　　“那你呢，你会叫我什么？”
　　杨慧安叫顾孟平的问题问得愣住，她憋了半天，老是又窘迫地回答：“我不知道。”回答完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笨拙，明明也可以反问顾孟平“你希望我叫你什么。”四两拨千斤，把问题丢还回去。

　　“这问题有这么难吗？比背面部神经图还不容易？”

　　顾孟平的笑声又透过电流传来，将杨慧安的耳朵都烧红。杨慧安这边陷入静默，顾孟平望着她踌躇的背影，心软放过她：“你也叫我名字就好，带不带姓都行。”

　　“杨慧安。”

　　杨慧安听见，顾孟平的声音忽然变得更清晰更大声，且不止从电话里传来。

　　她猛地僵住，转身，看见顾孟平就站在不远处。

　　人潮在他背后涌动，他却格外清晰。与电话另一端的声音重叠的瞬间，杨慧安心脏乱了拍子，几乎忘记自己正握着手机。

　　顾孟平的模样比她要从容许多，迈了两步走上前来。他抽过杨慧安的手机按挂断，然后把手机交还回去。

　　然后微微低头，笑眯眯地看着杨慧安。

　　杨慧安开口，声音里都是惊讶：“你，你怎么在这里？”
　　“和你一样，”顾孟平回答。“打电话。”

　　“不是！我是问你……”杨慧安也想不好怎么问了，一点点怒火在心里燃起。

　　“我好好说，好好说。我也来看比赛。”顾孟平隔着大衣外套，握住杨慧安的手腕抬起，然后一点点把她攥紧的拳头拆开，“别打我好不好？”

　　杨慧安大窘，手指被顾孟平触碰到的地方都升温，连嗓音也跟着加热抬高，激烈反驳道：“谁要打你了。我才没有那么暴力。”

　　“你一个人来的？”她趁机问。
　　“和我弟弟。”

　　杨慧安知道顾孟平有个亲弟弟，顾孟平拍毕业照的时候，全家人都来了，她远远见过。只是不知道他弟弟竟然也在温哥华。

　　“你有弟弟？亲弟弟？”
　　“对。”
　　“几岁了，他在这里读书吗？”
　　“没有，才刚上初中，过来玩两天。”

　　一句废话，一句真的不知道的，杨慧安掺着问。

　　杨慧安的手机忽然又震动了起来。轻悠的手机铃声响起。杨慧安一看，是Adien，肯定是她这么久没回去，两个人再找她。

　　不管了，先挂断。

　　顾孟平顺着声音看屏幕时，也看到了备注，名字有点耳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听过，外国人名字相同的许多。

　　“不用接？”
　　“我朋友，就在里面，我等一下进去就行。”杨慧安解释。
　　“那我们先进去吧。”顾孟平提议。

　　杨慧安虽然心中不舍，但也没别的办法了。
　　“好，进去吧。”

　　走到入场通道门口，杨慧安不知顾孟平的坐席在哪一侧，进去大概率面临着分别。迈开的每一步都无比沉重。

　　她沉重的步履忽然停滞——顾孟平突然挡住她的去路。

　　杨慧安疑惑地抬头，只见顾孟平将自己手机放置在她手心里，页面是微信搜索框。
　　“慧安，我们加个微信吧。”

　　杨慧安愣了下，手心冒出薄汗，下意识退一步：“不行！”
　　顾孟平露出困惑又礼貌的微笑。

　　杨慧安赶紧解释：“你……把你的微信号写给我，我回去再加。”还是很奇怪，当面不行，回去就可以。

　　顾孟平盯着她，眉梢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那你打开微信，我说你记。”

　　“还是不行！”她摇摇头，语速飞快，生怕再多停留一秒就露出慌乱，“你直接说吧，我记得住。”

　　这是一个奇怪的推辞。顾孟平眼底却闪过一丝笑意，没再逼她，只是掏出手机，几下输入，把微信号发到她号码上。顺便告诉，“这是我在温哥华的号码。”

　　---

　　杨慧安回到座位上，程以漫问她去哪了，怎么出去这么久。
　　“打电话来着。”
　　“和谁呀？”程以漫语气并不八卦，只是顺嘴关心。
　　她们俩说的中文，Aiden听到了立刻追问：“背着我说什么呢？”
　　“谁背着你了？”程以漫用英文反唇相讥。
　　“你们用中文就是背着我，咱们还是铁三角吗？”

　　有这个傻大个将水搅混，杨慧安囫囵着把话题揭过去。让身旁两位再次投入比赛观看。

　　杨慧安低头看着收到的短信，指尖紧紧攥着手机。短信短短一行，让她呼吸紊乱。顾孟平发来的那个微信号她早就烂熟于心——顾孟平没有换微信。

　　该怎么办？她就一个微信，那个微信和顾孟平已经是好友。顾孟平现在甚至连他们是同校都不知道，杨慧安要怎么解释早就有微信这件事，有微信还装作没见过他、不认识他……

　　除了和他坦白，我已经喜欢你六年零七个月，实在没别的说辞。

　　杨慧安焦虑的不得了。正焦虑着，和顾孟平的短信界面又多了一条短信：“怎么不看比赛？”

　　杨慧安立刻抬头，像个警觉的土拨鼠四处寻找。

　　顾孟平又发来信息：“右侧往后数第五排。”

　　杨慧安顺着顾孟平的指引往那个方向看，果然看到了他，和他弟弟。才不到三年，小孩子长高一大截。

　　杨慧安还在打量着，忽然与顾孟平目光对视。他双眼笑意浓厚，似是守株待兔，早知道杨慧安会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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