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列岛

　　“不要签证、不要学历、起薪还这么吸引人……”钟烃随手把吃完的瓜皮扔进垃圾桶，瓜皮落地声带来几只绕飞的果蝇。
　　“对！那个经理还说每天打打电话就行。”

　　他反问：“那为什么找上你们？”

　　“他们还发了照片，都是高档写字楼呢！”林伟志掏出手机就要给二人看。
　　“照片都是给老板住的，你去了能不被电都算好的了。”

　　蹲在门槛外的几个少年动了动，他们也才十五六岁的年纪，却被长发遮住了眉眼，鲜艳的发色不知道为何在阴影中有些褪色。
　　林伟志蹲在最前面，脖子那块皮肤被晒蜕了一层皮。

　　“真哥，那是正经公司……”他看向林遇真，想来招募一些支持者，却发现无济于事，“我奶的药快吃完了，进口的药开来特别贵……现在厂里也不收小工了……”

　　林遇真转身走进屋子，片刻后拎着车钥匙和证件出来，“走吧，去县里找个学校送你回去上学去。”

　　“我不去！”林伟志反驳，“等我毕业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工作呢！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钟烃去洗了个手，回来时已经戴好了墨镜：“那咱不去上学，去县城吃顿好的总行吧？”
　　他根本没给林伟志反应时间，话音刚落就把几个小孩推上了车。

　　林遇真坐在副驾，眼神飘在在山谷通向高速两侧不断后退的树影间，林伟志和其他几个人则小鹌鹑一样缩在后座角落。

　　车子拐进村口的加油站，钟烃下了车。

　　“你们等我下，我马上就回。”

　　他绕进小卖部后随手拿了瓶冰水，摸出台手机后又打通。

　　过了几分钟后车门又被拉开，他坐回驾驶位：“我刚听卖水的老板说县职今年搞了个校企合作，说是有拉到个大厂的赞助。

　　“我粗略听了一耳朵，好像是免学费，然后每个月会发点生活补贴，最后毕业还能直接和公司签合同。”

　　后座探出几个色彩斑斓的脑袋：“真的？”

　　“我也是刚听说的，那老板说他亲戚就在里面管后勤。名额就剩最后几个了，他把负责招生的那个人联系方式推给了我，不过还没加上。”钟烃掏出手机示意他们来看，语气随意，“去不去？不去名额就要被人抢了。”

　　林伟志的手松开了后排座椅靠背，眼睛睁得很大，整个人的身子几乎要挤到前排，“当然去！”

　　后座几个人也互相推搡了一下，沉闷的氛围被阵阵欢笑讨论声打破。

　　“我要学汽修。”那个染着蓝头发的小胖兴奋地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个不标准的圆，“学会了我就去城里开个店，专门给那些跑车换轮胎！那些车换个胎都能抵我爸干半个月了！”

　　“那我就学数控。”旁边一个粉头发女孩也挤了过来，“第一个月工资我要给我妈换个金耳环，她那个镀金的都掉色发黑了……”

　　林伟志抓了抓那头红发，眼神看着那个方向盘，又看了看通往大山外的水泥路。

　　“我要买辆车！”他听着自己的声音很小声，却又格外坚定，“我要装上几个大音响，一直开一直开，带着奶奶开到海边去，谁也管不着我。”

　　闻言，钟烃把手机收了起来，拧动钥匙挂上挡。

　　林遇真的视线从窗外又转到了钟烃紧握着档把的手上，眼角的余光瞟到他的嘴角极快的挑起一个弧度又迅速消失，最后又换上了一副目视前方严肃开车的表情。

　　县城新铺上的柏油路被八月的太阳晒得几乎要发软，道路两旁是热火朝天挂着横幅的新楼盘，在群山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钟烃严格按照导航把车开到了一个路口，但令人困惑的是眼前并没有学校的大门，只有一排两米来高的蓝色铁皮施工围挡。

　　围挡的后面是挖掘机高高举起的机械臂，尘土从工地往外一阵阵的飞。

　　“这是拆了吗……”

　　林遇真掏出手机快速点了两下，“官网打不开。”他又去黄页那翻了翻，找到学校招生的电话拨通。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他把手机拿到眼前，重新确认了一下号码，“怎么会……”

　　“别急别急。”钟烃解开安全带下车，沿着路边走了一段，只见路边一颗大榕树下有个修鞋的大爷正在眯着眼睛听着收音机。

　　他走了过去，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包软中华，熟练地递了过去，然后他指了指围挡又指了指远处的街道，大爷摆摆蒲扇不知道说了什么。

　　“走吧！学校翻新，临时办公点设在了隔壁街上。”他打着方向盘，“最近几天风有点大，门口告示牌被大爷拿回去了。”

　　车子左拐又左拐，一栋贴着白色瓷砖的自建楼前果然贴着个横幅，钟烃停下车靠在门边，后座上的几人闪下车趴在窗边。

　　钟烃掏出手机，拨通了个号码。

　　“喂？赵哥在吗？哎对是我，小钟！”

　　“对对对，事情是这样……”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略带些疲惫，听起来有些模糊，钟烃和他聊了几句后挂断了电话。

　　他脸上绽开笑容，“搞定！他们今天还有留几个人办公。”
　　出来了个工作人员领着几个人走进去，过了会他们又捏着回执单走出门，薄薄的一层纸张被小心翼翼的收好，林伟志看了又看上面的红章，又伸出手摸了摸。

　　几个小伙跟着老师去看学校去了，林遇真给他们一人发了点钱，让他们记得早点坐村巴回来。

　　送走孩子们后林遇真在路边打通了报警电话。“你好……我要报案！”他条理分明地复述了林伟志提供的信息，“对，他们应该是有针对性的下手……好，那我等会把东西发过去。”

　　挂断电话，他平静地说：“走了，回村。”

　　两人回程时是正午，正是一天里光线最白影子最短的时刻。

　　水泥路面在盛夏的高温中升腾着虚虚晃晃的热浪，远处的山峦仿佛都被折射得微微扭曲。

　　那辆古董面包车在爬最后一段长坡时车头冒出了一阵白色蒸汽，随后又咕噜叫了几声后彻底趴窝。

　　钟烃下车掀开了发动机盖子，“水箱开锅了，得加点水进去。”

　　冒出的水蒸气逐渐散开，却也把那件出门时穿的T恤弄湿了，他随意的脱去然后把衣服扔在驾驶座上，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蜜色的流动光线，汗珠顺着脖颈滑进背心的领口，浸湿了后腰的布料。

　　他从工具箱里拿出个扳手打开了水箱，背部肌肉随着用力的动作起伏着，宛如流畅的山峦。

　　“帮我照一下这个位置……”他一边动手一边示意林遇真。

　　林遇真只能拿着遮阳板凑过去，两颗心靠得很近很近，机油挥发在空气中，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他流畅的大臂上，那里有一滴汗水正摇摇欲坠。

　　滴答。

　　一滴汗从不知道谁的身上滴落，正好砸在滚烫的排气管上，蒸发成一缕极细的白烟消散于暑热的空气。

　　钟烃似乎是感受到了这道视线，他停下了手头的工作侧过头来，两道视线在极近处猝然相撞。

　　他的眼神没有丝毫躲闪，榛色瞳孔被阳光照透后透着橄榄色，直勾勾地看向了林遇真慌乱游移的眼。

　　炎热的空气里只能听见两人交错的呼吸。
　　林遇真被烫到一样躲到一边去试图冷静，却没想到完全无法控制心头肆意蔓延的火。

　　“怎么了？我这还没有搞定，需要你再打一下灯……”

　　他没回答，只是又回到了那车旁，这回却是完全目不斜视。

　　“好了。”
　　半小时后，两人直起腰，钟烃用脖子上的毛巾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油污，又拿来几张湿纸巾递给林遇真，“上车吧。”

　　发动机重新启动，可是空调出风口吹出来的却全是热风，硬生生的把本就被太阳晒热的车厢加热成一个闷热的蒸笼，两人像是在汗蒸室一样浑身汗津津的。

　　钟烃只能从杂物箱里翻出来个USB风扇插上，接上移动电源后扇叶开始转动，他调整了一下风向，把正面面向了林遇真。
　　微弱的风带着没有降低多少度的炎热空气，吹动了林遇真额前的碎发。

　　他看着某人还在淌汗的下巴：“你自己不热吗？”

　　“心静自然凉。”钟烃单手扶着方向盘，随手把窗户降了下来后又把额前湿透了的卷发向后捋，这个湿发造型倒是把他衬得格外不羁。

　　那双眼睛又一次看了过来，这回光投向的是那汪棕色的杏眼，然后缓缓下移滑过鼻尖和淡红的纯，最后看向那因为热气或者别的什么熏得发红的耳垂；“或者你看我的脸来冷静冷静？”

　　林遇真没理他，抬手去拧动那个有些接触不良的老式收音机，试图造出一些没有意义的噪音。

　　主播冷静的声音夹杂在风声中。
　　“……我省气象台发布台风红色预警，台风安柏的风圈已经接近我省沿海，预计将于十四日正面登陆靖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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