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

　　11月下旬。
　　距离2023年高考还有七个月。

　　高三第一次全体模考。
　　教室外冰冷的机械男声播报着考试还有最后十五分钟。

　　空旷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校园。
　　根据考试安排，高一高二的课程时间也发生变化，尽量避开高三考试的时间段下课。

　　高三学生现在都是老师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余乐溪抬眼看了看窗外，冬天来临的迹象已经非常明显，女孩已经穿起了毛衣。

　　南临没有真正的秋天。
　　仅仅一个月的时间气温已经从火热的夏天变成凝结冷霜的冬天。

　　窗户上覆了一层湿薄的水汽。
　　乐溪的双眼雾蒙蒙的，眸光落在远远矗立在校园另一端的教学楼。

　　从高二的教学楼走到高三的教学楼需要十分钟。
　　上次月考结束，女孩走了很远的路，只为了看一眼他的名字。

　　南临一中大小考试繁多，每次考试必定张榜表扬。
　　蒋礼是光荣榜的常客。

　　女孩寻找的目光落在第三行。
　　男生的成绩在前面高高挂着。

　　3 11班 蒋礼 684
　　可是和他入学时年级第一的成绩来说，现在的他成绩有点下降。

　　虽然只是不到十分的差距，南临一中也不缺学霸。
　　可是余乐溪总会在心里暗自惋惜。

　　他最近是不是状态不好？遇到了什么难过的事情？还是因为高三压力太大？
　　女孩几乎是把所有他成绩下降的原因都想了一遍。

　　最后她也不知道。

　　语文课代表用笔杆子敲了敲女孩的桌子，余乐溪回过神。
　　“余乐溪，语文老师喊你过去一趟。”

　　“噢，好的。”女孩如梦初醒般地放下手中的笔，慌乱之中合上自己的草稿本。动静稍微有些大，一旁正在补觉的陈瑶无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余乐溪轻轻把椅子推到桌肚下。
　　打开教室的后门，整个人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大课间，大部分同学都在补觉。
　　走廊静悄悄的，每个班级都非常安静，不仅仅是因为大家熬夜需要补觉，更多的是给高三的学长学姐提供更好的考试环境。

　　余乐溪读的书很多。
　　从外国的长短篇小说到国内的散文诗歌，她都有涉猎。但她也和青春期的多数女孩一样，喜欢看那些热烈的青春故事。

　　多数的言情小说，她都是在初三接触的。

　　但是小说里的高中生活，大多都是美好的乌托邦。可是现实生活中，多数高中生的课间活动就是睡觉。

　　十分钟，根本不够睡。

　　余乐溪沿着心中熟悉的路径，轻轻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请进。”

　　办公室的暖气开得很足，暖风一阵一阵打在女孩脸上，细小的绒毛在冷白的灯光下亮闪闪的。

　　“乐溪来了啊。”

　　“嗯，老师好。”女孩站在王老师的附近，站得很直。

　　王雨菲是她们班的语文老师。
　　年轻有活力，和同学们相处很合得来。

　　“乐溪啊，上次的参赛作文写得真不错，等学校把奖状打印下来呢，老师想把你的作文贴在教室后面当范文。”王雨菲从她桌边的棕色小包里拿出一块巧克力，随手递过去。

　　余乐溪垂下眼帘，双手接过巧克力，轻声道了句谢谢老师。
　　她之前确实有参加过两场作文比赛，不过都是学校硬性要求参加的。

　　一篇的主题自由发挥。
　　另一篇则是以少年心气为主题。

　　乐溪不确定自己是哪一篇作文得了奖。

　　王雨菲乐呵呵地喝了一口水，前面的同事转过半边身子，用带着略微羡慕的语气以及满是欣赏的目光，赞赏起面前略显拘谨的女孩。
　　“这个小女孩就是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连续得了两篇省奖的那个女孩子吧。”

　　目光落在余乐溪的脸上，女孩的脸因为空调散发的热气攀上几抹淡淡的粉色。

　　“是啊，小女孩太厉害了。”
　　“一篇拿的省一，另一篇拿的省二。”

　　余乐溪懵了一瞬，很快从极度的喜悦之中抽身而出。
　　她没想过，自己写的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会得到别人的欣赏。

　　王雨菲似乎意犹未尽，脸上攀上几抹喜色，继续逮着前面34和35班的语文老师唠。
　　“我原本以为，一个班能有三五个得奖就不错了，没想到还有个省一的。”

　　对面的老师啧啧赞叹。
　　“我带的两个理科班就出两个，还都是省三。不过还是你教得好哇。”

　　“小姑娘文文静静的，越看越喜欢。”

　　王雨菲听着这一通话，心里简直跟开了烟花似的。她向乐溪招招手，示意女孩在旁边的板凳上坐下。

　　乐溪看到老师的动作之后，轻手轻脚地搬起办公桌旁边的木头板凳，坐得离她不过40厘米的距离。

　　“乐溪同学，很棒。”
　　“听说学校会把这次所有的获奖作文都刊登到杂志上，老师很为你骄傲。另一件我想和你说的事呢，就是得了省一的话，是要去苏城参加比赛的。”

　　王雨菲说话的声音很轻，吐的每一个字都清晰，这好像是语文老师的职业病。

　　余乐溪点点头。
　　“嗯，老师我知道。”

　　“知道就好。要继续努力，继续加油，老师期待你能在未来取得更好的成绩。”

　　女孩点点头，王雨菲把她的作文的打印本从右手边的抽屉里抽出来，眸光落在女孩身上。
　　“乐溪同学，老师很喜欢你写的这篇《为风停留的浅时光》。文风很细腻，叙事也足够流畅。很多的句子呢，老师觉得都可以拿来当作作文素材。”

　　余乐溪脸颊有点发红，空调的热风吹得她神经燥热，双眼不自然地眨了眨。
　　这是自从高中以来，她第一次得到来自老师的肯定。

　　“谢谢老师。”乐溪声音很轻，有点漂漂浮浮的不自信感。就像卷边的棉花糖那般柔软，落在空气中没什么触感，掀不起一点点的波纹。

　　乐溪出来时，脚步依旧是轻浮的状态。
　　手里紧紧攥住自己的作文稿。

　　她没有办法忘记老师最后说的话。

　　-“乐溪，这次学校会在三个年级各自的LED屏上公布省一等奖的名单，最后还会给你们办一个颁奖典礼。”
　　“后天下午4:30，高三年级的报告厅。”

　　在高三的报告厅举办？
　　余乐溪心中紧绷的弦像是被什么突然轻轻扯断了。

　　毫无理由地，女孩回忆起那张意气风发的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会看见我的名字吗？

　　余乐溪。快乐的乐，小溪的溪。
　　他会看到吗？

　　也许呢，某天可能阳光正好，他抬头恰好看见角落处的名字呢。

　　“……”

　　她在心里默念。
　　余乐溪，痴心妄想。

　　乐溪回到教室时，下一节课的老师已经站在了讲台前。这堂政治课，她没听下去多少。
　　思绪放空的一瞬，她恍惚听见下课的铃声。

　　*

　　周四的下午，风灌着凉气卷进女孩的衣衫中。
　　乐溪胸前抱着自己的作文稿慢慢地前往高三的教学楼。

　　太阳半垂不垂落在靠近地平线的位置，暖黄的日光没有一丝丝温度。
　　冬日的第一件好事，她的名字，被投在了大屏幕上，是学校的共用大屏。

　　在通往食堂的路上，操场的路上，以及宿舍和小卖铺的必经之路上。
　　只要稍微留神，抬头，就可以看见她的名字。

　　从高二的教学楼走到高三的教学楼需要穿过一道高耸绵长的走廊。
　　走完长长的廊道之后，需要跨过实验楼。
　　跨过实验楼之后，是升旗广场。
　　最后，来到高三的教学楼。

　　高三的两栋楼之间，是一条还算比较长的走道。
　　走道的白墙上，挂着红色的公用电话。

　　走道的上方，是两栋楼的连接部分。
　　也是校董事会和校长办公室的地址。

　　乐溪握紧手中的稿件，没来由地看了三楼的方向一眼。

　　-“高三年级报告厅，直行后左转。”
　　“保持安静。”
　　是楼梯旁的一块告示牌。

　　乐溪瞄了一眼和自己同样抱着作文打印本朝着同样方向走去的女孩，神色敛了敛。
　　举起手臂看了手表一眼。

　　“4:15”

　　乐溪走得离报告厅近了些。
　　只见有十几个同学站在报告厅前，和她一样，手里都抱着稿子。

　　深灰色的门旁，伫立着一位手带精致腕表的老师，乐溪记得他，他是高三的年级主任。

　　女孩靠着白色的墙壁支了支身子，头发微微蹭上了点白灰，目光落在紧闭的门上。
　　有丝丝缕缕的杂音从门的缝隙中溢出。

　　有点像把椅子合上的啪嗒声，但是混着点人声以及稍显密集的脚步声。
　　下一瞬，门从里面被打开。

　　一群学长学姐谈笑着从报告厅离开，在楼梯的转角处上了楼。

　　乐溪半撑着身子站在报告厅对面，微垂着眼。
　　她整理整理手中的作文稿，随眼瞄了瞄楼梯的位置。

　　大部分的学长学姐都直接从转角处上了楼。
　　但也有少部分人从她身旁路过，从另外一边上楼。

　　谈笑声闯进女孩的耳朵中。

　　“今天请的这个毕业的学长真搞笑。”声音稍脆，尾音微微卷起来。

　　“嗯，连老朱都笑了。”是另一位学姐的附和声，长长的声音拖着浅轻的笑声。
　　女孩抬眼看了过去。

　　明媚野性的侧脸落在她目光所及之处。

　　那一瞬，她像是似乎突然回忆起了什么。
　　是上次的月考第一，11班的。

　　乐溪怔忡，苦涩的薄荷香味如期而至。

　　身形落拓干净的男生出现在报告厅门前，他的旁边，是一个戴着半框眼镜，气质清冷疏离的学长。
　　两人不知道在聊什么，蒋礼嘴角扯了扯，随后漫不经心朝着正前方掀了掀眼皮，没什么温度。

　　乐溪双手紧紧攥住稿件。作文稿被她捏出一道道深重的褶皱。

　　女孩假装不在意地将目光投在走廊外边种的香樟树上，即使它现在树叶斑驳，没什么可以欣赏的价值。

　　苦调的薄荷香味顺着冷风从鼻尖钻进来，盈满女孩的胸腔。

　　毫无预兆地，低低的哼笑声传进女孩的心脏。
　　她像是抛了锚的小船，独自漂泊于惊涛骇浪的蔚蓝色深海之上，心跳声占据着她的全部神经。

　　翻涌的海浪之上，风声呼啸在她耳畔。
　　弦被拉紧，扯长。

　　哼笑声拨动弦声，撩拨她的心脏。
　　酥酥麻麻泛起一阵痒意。

　　蒋礼哼着笑，眸光轻刹，落在脸红透半边的女生身上。
　　随口问了陆予一句。“今天有什么活动吗？”

　　陆予斜昵他一眼，语气没什么波澜地回答。
　　“作文省赛一等奖领奖。”

　　乐溪心脏像是要从胸腔跑出来一般，她用手锤了锤自己的胸腔处，想要它不再那么慌张无措。
　　没用，余乐溪。

　　女孩转过半个身子，所及之处，是他的背影。
　　蒋礼走得很慢，仪态不输明星。

　　余乐溪想起很久以前在网上看到的一句话。
　　“比起你的脸，我更熟悉你的背影。”

　　余乐溪好像也是如此。
　　比起他的脸，她更熟悉他的声音，以及他的名字。

　　她以前从不会在课本上随便圈画。
　　可是现在，她会下意识地用笔勾画出在课本上出现的属于他名字里的任何一个字。

　　随后不争气地笑笑，心尖暖了暖，又像做了什么亏心事地偷偷观望四周。
　　发现没人看见以后，轻轻合上书本。

　　“现在可以进去了。”
　　站在门外的主任招了招手，余乐溪拍拍自己的脸。

　　领奖的那一刻，乐溪很开心。
　　厚厚的书被校长从端盘上拿出，轻轻发在手上，沉甸甸的力量让她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

　　余乐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奖品，是司汤达的《红与黑》。
　　除此之外，还有她的荣誉证书。

　　最后的合照环节，校长站在一群学生中间。
　　乐溪嘴角也牵出一抹笑，甜甜的。

　　“咔嚓-”
　　闪光灯落下，女孩嘴角轻牵起的笑定格在暖黄的灯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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