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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城区暴乱(一)
还没从渡口楼走出来,C-021的紧急呼叫就打了进来。
苏流瞥了一眼在旁边看似闲逛、实则竖着耳朵的霍林尔,后者立刻识趣地走远。
她这才接通了电话。
“老大,尽快回来,紧急任务。”
“什么任务?我没接到任务通知啊。”
“不是空间任务,是政府发来的求助。”C-021一边说着一边给苏流发送了一份任务资料,“东城区前些日子发生了暴乱。最初只是游行、在治安所之类的地方喊喊口号,再后来也就是抢政府的补给点,那边的军力还能压制住。但最近他们的行动忽然变得有组织起来,政府那边根本招架不住,紧急找我们请求支援了。”
东城区……那地方她不熟啊。但她倒是知道有个人的势力盘根错节,覆盖东城区。
苏流微微转过头,看向在身边一脸纯良无害的霍林尔。
霍林尔精准地捕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那双深棕色的眼睛眨了眨,嘴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需要我帮忙吗?”他无声地用口型问道。
跟霍林尔待在一起,本来就冷脸不说话的姜羡舟脸色更臭话更少了,无时无刻散发他的低气压。霍林尔倒是心情很好的样子,苏流不搭理他,他就去撩拨姜羡舟,说些无关痛痒的闲话,欣赏对方越来越臭的冷脸。
苏流也没心情去调解两个幼儿园小朋友,自顾自地看着窗外。
他们坐的车是异能改造过的,速度飞快但能看清窗外的景色。
这一路,从旭望的政治中心主城区,到中层阶级聚集的北城区,再到底层人民生活的南城区。色彩在一点点褪去,最终凝固为东城区那片望不到边的灰色。
她的心头涌上一股沉甸甸的情绪。
“怎么了?”姜羡舟注意到苏流的心情变化,凑到她身边问道。
苏流自幼生活在主城区,锦衣玉食地长大,父亲也从来不让她接触政事,她也没想过去了解别的城区。长大后去做一些周边小城市的安保任务也都是匆匆忙忙来了又走。
像这样坐在车上看着窗外景色一点点从繁华变成破败,还是第一次。
不知道怎么表达……
苏流摇了摇头。
姜羡舟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安静地看向窗外。
比起苏流,姜羡舟对这种变化更加触动——他的家族算得上旭望的顶级豪门,有一整座小城市都是他家的房产,更别提他从小是被当做未来的继承人养大的。
霍林尔从后座探过身,手臂随意地搭在前排椅背上,拍了拍并排靠窗的两人,语气带着一丝的调侃:“怎么,看呆了?理解你们二位千金贵体没来过这种地方,总不至于连跨区网络都没上过吧?”
在旭望这座末日城中,网络是被管控得很严格的。
每个城区有每个城区的专用网络,没有权限是不能查看其他城区网络的,每个人能通过网络查看到的讯息也是经过严格管控筛选的。
这座城市阶级分化很明显,即便是紧挨着的北城区和南城区城市风貌也是天壤之别。而且每个城区都是一个独立的小空间,只有专门的异能车辆才能通过。
所以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可能了解到另一个城区的任何事。
但苏流这个级别,拥有的网络权限应该想看什么就能看什么啊。
“哪有时间啊……一个任务跑完了就是下一个……”苏流有点心虚地挠了挠头——其实她也从来没想过了解一下别的城区,休息时间都用来打游戏和看游戏资讯了。
几人聊天的功夫,车已经到达目的地了。
车速刚刚降下来,前方街角便猛地涌出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他们手持锈蚀的钢管、简陋的木棍,像一群饥饿的猛兽扑向车子。
“卧槽!”正在开车的队员猛打方向盘,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响声,冲出了包围圈。
后排的队员纷纷被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
“这些难民一直在对我们围追堵截!”
“先开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还有没沦陷的地方吗?”
“我在这有个基地,去那里。”霍林尔难得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笑容,沉着脸指挥方向。
苏流安置好队员,再从这栋被称作基地的破楼的窗往外看时,脑海里只剩下三个词。
肮脏、破败、绝望。
空气中弥漫着腐烂垃圾、潮湿霉斑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合在一起,轻易地吞没了身后建筑里飘出的微弱消毒水味。
房屋大多年久失修,眼看要塌在街上。用几根大木头,一段撑住墙壁,另一端插在路上——这样就能成为一家人的栖身之所。
这种“家”已经称得上体面了,更多的是破布、碎塑料片、碎纸片、草席与木条搭成的窝棚,一个一个挤在路边。
排水系统好像已经坏了很久了,一条条臭水沟就那样躺在街上,水面漂浮着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尸体。
路上的人大多是低矮的,他们佝偻着腰,抱着手臂,行走在街边——像是行尸走肉一样。
有的人——大多是小孩子或是青壮年,他们走在街上鬼鬼祟祟的打量着街边的人,看到谁手上或怀里有吃的,抢了就跑。
苏流注意到,大多青年大腿上都会有几道奇怪的伤疤……好像是,生生挖去了那一整块肉又愈合。
还有一小部分人,他们走在街上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神情警惕。苏流想,那应该就是组织暴乱的小队成员。
有人站在了苏流身后。
是恸当。
苏流来是特意把他带上了。
恸当是贫民窟走出来的孩子。靠着能看透他人异能的[博学者]和能加强身体机能的[strength]双异能,在六岁父母双亡的情况下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之后被当时还是警察的赤爻带走。
带上他,对任务也会有帮助。
“任务情报你看过了吗?”
“看过了。”
“导火索是政府发的每月每人的粮食额度砍半了……我看了一下数据,那些粮食也就够一个成年人吃两顿的。”
“不止粮食。”恸当的目光短暂落在了苏流身上,然后又转向了窗外,“这片土地,什么都种不出来,没有干净的水源也没有矿产……也就是说这些人们是永远不可能自给自足的。
“而政府提供的水和食物一直在减少,我记得我出生的时候还能勉强度日,现在已经……”
“啊……”苏流皱着眉看了看楼下,这座城市的老鼠都是骨瘦嶙峋的,“那他们其实还挺能忍的,现在才反抗……”
“嗤。”恸当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打断了她,“老大,仅仅我在东城区的那十几年,就发生了不下六次大型暴乱……有什么用呢?
“政府一次次暴力镇压,东城区但凡有点异能天赋、可能成为领头羊的人,早被提前‘招安’或清理掉了。剩下的人,根本没有反抗的本钱。你只是不知道罢了。
“这次只是终于出了个人物,把事闹大了,不然根本传不到你耳朵里。”
苏流抬头看了看恸当那双被苦难磨的冰凉的眼睛,又垂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小流~”霍林尔的声音打破了沉重的气氛,他走过来,看到苏流的那一刻又露出了标准的八颗牙微笑,“我派人调查过了。
“东城区五座城,势力大致分为两派。
“东南一派,包括最穷、最乱的金良城和兴城。
“东北一派,以根城为主。金游城一向与金良城不和,也算在东北一派。
“剩下的柯林城,相对……‘富裕’些,治安也好点,一直保持中立。”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们现在就在柯林城。”
“等一下。”苏流开口打断了霍林尔,“我们现在是在柯林城对吧,你是说这里……是比较富裕的地方?”
她难以置信地指了指窗外破败的景象。
霍林尔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苏流没说话,霍林尔也就接着向下说了。
“这次的暴乱最开始发生在金良城,也就是东南一支的势力范围内。他们的风格一向……比较暴躁,直接跟政府的人打了起来。最后当然是轻轻松松就被镇压得差不多了。
“不过,这次金游城居然很快就来人支援了,于是影响扩大到了两支派系的势力范围……
“据我的人调查,这次战斗的实际主指挥……你猜猜是哪派的?”
还有心思开玩笑啊……苏流撇撇嘴。
“东南?东北?”
你还真猜啊!恸当内心默默吐槽。
“都不是!”霍林尔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是柯林城的人。也就是说……我们这里是他们的老巢哦!”
到底有什么可开心的啊!
“出去转转吧!”霍林尔拉住苏流的手腕。
“安全吗?”
“没问题的,相信我。”他自然地牵起苏流的手向外走去。姜羡舟立刻跟上,默不作声地拉住了苏流的另一只手。
于是,霍林尔、恸当、姜羡舟和苏流四人,走在柯林城的街道上。
姜羡舟脸色冰冷,霍林尔却兴致勃勃的,两人暗中较劲,一边拉扯苏流的手,另一边就十指相扣,再换一边挽住手臂。
一左一右快把苏流扯成两半了。
恸当默默走在前面,懒得理这三个人。
最后战争是在苏流忍无可忍的一人一脚下结束的。
被踹老实的两个人一左一右,带着疼痛的屁股走在苏流略后一步的位置。
走在这条街上的人很难拥有好心情。
诡异的安静。
耳边只有风声,和他们四人清晰的脚步声。
闭上眼睛,会以为整条街空空如也。
路边的行人没有脚步声和呼吸声,窝棚里听不到一家人的交谈声,就连被抢走食物的人,也只是眼神木然地望着空空的双手,发不出一点声音。
像死亡。
属于死亡的寂静。
苏流不喜欢这里。
她沉默的调出政府求援时给她下达的任务指令——暴力镇压。
这里的人只能得到暴力镇压吗?
她猛地回头看去——一个身影正在墙角偷偷看着她,见她回头又慌张地缩回去。
苏流想,那应该是发动暴乱的小队成员在观察她。至于一直没有冒出头针锋相对,一方面是因为忌惮,另一方面应该就是霍林尔在其中起了作用。
一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她心中窜起:或许……可以推他们一把吗?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些,可以彻底点燃这片土地吗?
苏流勾了勾姜羡舟的手指——虽然他表面看起来没什么波澜,但苏流感受得到,他在难过。
她想了想,开口问道:“这个任务,如果我们失败了会不会……”
“不行的。”走在前面的恸当忽然开口道,“这里的改变,必须你来做。”
“我?”
“靠他们自己是做不到的,老大。我太了解这里了……”
曾经恸当也是发动暴乱的领导者中的一员。
当时他也觉得自己能拯救这里,也带着大家做出了不错的成绩。
后来赤爻带着警力来镇压他们。
他们没有输给对方的武力,输给了自己人的背叛。
带队的另一位警官以收编入警队,把全家人带出贫民区的条件,把恸当的一个又一个伙伴策反。
最后被枪指着脑袋跪在对方包围圈里的时候,是赤爻留了他一命。
他对他说,他相信他有一天会回来拯救这里,做到他想做的事。
但在这之前,他得先活下来。
于是他跟着赤爻走了。
“我不怪他们,他们只是穷怕了,只是想活下去……最后,我不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吗?”他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这里的人,心气早就被磨没了。一次次的希望燃起又被掐灭……他们靠自己,闯不出去的。”
苏流停下脚步。
她回过头,看向身后那个刚刚有人冒出来观察她的街口。目光仿佛要穿透斑驳的墙体,看到后面那些挣扎的灵魂。
“C-021还有多久能到?”
“明天。”
“你有办法约他们谈一下吗?”苏流指了指那个街口,对霍林尔说。
霍林尔脸上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
“当然,”他微微躬身,如同接受一项神圣的使命,“乐意效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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