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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VII
恶龙摧毁暗炉镇、飞向塔尔城的一幕,是那一日所有人的噩梦。
教堂损毁,民宅倾塌,镇上几乎每一栋屋顶都在龙飞过的狂风中崩裂,只留下遍地疮痍与人们刺破长空的惊叫。造成这一切的元凶,那裹挟着浓雾与烟尘的庞然身影,如同末日的化身,在每个幸存者心底烙下了终生不灭的记忆。
当我摆脱与圣裁军的缠斗冲出教堂时,看到的便只有龙没入黑云间的阴影。他的身躯上偶有暗红色液体滴落,仿佛天空被划开的伤口。
很快,龙飞行轨迹上一路洒落的血点便让人们意识到——这个恶魔受了很严重的伤。
一时间,大批圣裁军和闻风而至的逐利者如嗅到血腥的鲨鱼般,蜂拥着扑向了塔尔城。
我剥去了一个阵亡的圣裁军士兵的铠甲穿戴在身上,将头盔压低遮盖住面容,混进他们的队伍,也用最快的方式赶赴过去。
马蹄踏出急促密集的节奏,将我卷入焦灼的漩涡。我必须赶在所有想杀死龙的人之前找到他——哪怕命运已刚刚向我揭示,能真正终结他的人,只有我。
一路奔袭的过程中,我不断回想起巨剑贯入龙躯时,那双猩红眼眸里惊讶却又很快平静的神色,它像一枚铁钉般深深楔入了我的灵魂。每接近塔尔城一步,我对龙的愧疚、担忧和牵念便越发沉重。
待我终于抵达,时间已是翌日晚上。
离城外的枯林尚有一段距离,我看到远处城市上空的浓烟如翻腾的怒涛,冲天火光撕裂了夜幕。城市沦陷了。圣裁军的将领们交接情报的声音随风传来——原来,在塔尔城不远处活动的一支圣裁军于昨日中午突袭了这座他们一直想肃清的恶魔之城,城内守军苦苦坚持到傍晚,终不敌装备更精良的敌军,数小时前城破。更令人心惊的是,这支圣裁军还同时攻入了高处峭壁上的龙巢。
“怎么会这样……”龙巢方向果然腾起了一片黑烟。我久久眺望着那个与龙共度许多个晨昏的地方,心里涌起了一阵愤慨。纵然最初是被龙掳去的,但我无法欺骗自己,在之后的朝夕相对间,我早已不知不觉将那里看成是我的……
周遭振奋雀跃的欢呼声不断涌来,淹没了我消沉的呢喃。圣裁军欢庆着屠城的胜利,而我几乎能感受到整座城池被碾碎后,在风中缓缓冷却的残响,仿佛那些焦黑的盾牌、断裂的矛戟,那些城墙上、街巷中、集市里未及掩埋的肢体,已清晰地飘浮在我眼前。
不需要再入城或者去龙窟查看了,一切都已太迟……然而,当我从周围人的讨论中得知他们只是焚毁了龙的巢穴,却并没有寻见龙的踪迹时,我的内心又重燃了希望。
圣裁军已在路上设下重重关卡,随时做好与恶魔撕杀的准备。我听见远处飘来的呼喝——“那只恶魔伤成那样逃不了多远,这次一定要彻底消灭他!”
可他现在会在哪儿呢……不在塔尔城,也不可能回深渊去,除了这些地方,还有……
那日逛塔尔城的集市时,盲眼商贩对我的警示,突然间被我忆起。几乎与此同时,脖颈上的烙印传来了自灵魂深处的灼痛,我仿佛被龙遗落在身体里的那片灵魂牵引着,视线越过干枯的密林,远远望见了那个半塌的黑曜石尖顶。
猎龙的号角与呼喊渐渐轻了,夜已深,圣裁军决定先就地扎营休息一宿,等天亮了再行动。
这些精锐之师的士兵们熟练地搭起帐篷来。骑马离开动静太大,一旦被发现,很快就会被骑兵追上。我压下躁意,假装帮周围人固定帐篷绳索,一直等到人们渐渐就寝了,我才在营火与鼾声织成的夜幕里,借着上厕所的由头,一步步向枯树林挪近。
等避开所有守夜的哨兵,彻底远离营地范围后,我撒开腿,朝礼堂方向疾奔。
离目的地越近,山路上斑驳的赤红血迹便愈发刺目。起初我还想拾些落叶遮盖掉它们,但时间不等人,我的心中只剩下想快点见到龙的急迫。
不知跑了多久,双腿几近力竭,但我仍然没有停下。
月亮渐渐升至天顶。终于,在体力即将耗尽前,我看到了枯林深处那座黑礼堂的残破大门。
踏上黑曜石台阶时,那些蜿蜒的暗红血痕几乎已干涸凝固。皎洁的光自坍塌的尖顶泻入,照亮了前厅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看起来刚死不久。
想必是一些前来追猎的散兵,他们全数死于龙的利爪下,被随意弃置于角落。
无意去理会这死寂礼堂中究竟还有多少亡魂,我径直迈向中央大厅。惨白月光下,祭坛上那奄奄一息的身躯正微弱起伏——
“秦彻!”我高喊着向他奔去。
高台上的龙双目紧闭,纹丝不动,没有任何回应。鲜血从全身各处不断渗出,顺着石台边缘滴落,在地面汇聚成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泊。
“伤口怎么还没有愈合?不可能的……”
他胸前那道由我亲手捅出的伤竟毫无自愈的迹象,身上其它那些被猎龙者用利器撕裂的创口也同样如此。我慌乱地伸手按向他心口,想为他止血,可结果也只是让我的手变得和他的胸膛一样红而已。
在我的抚动下,龙忽然睁开了眼睛,喉咙里滚出一声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愤怒的嘶吼。
狂风骤起,我被龙顷刻间爆发的力量狠狠推开,后背重重撞在雕花石柱上。
还来不及感受游走全身的闷痛,死亡的威胁已直逼眼前。口腔中涌起一阵腥甜——那疏忽间抵住我颈项的龙牙已刺破皮肤,只要再稍一用力,便会连同颈骨一起咬断。
“秦彻……你是秦彻……保持住你的意识。”我迎着那噬骨的痛楚,一遍遍呼唤他的名字,“对不起,秦彻,我来晚了。都是因为我,才让你变成这样……”
颈部龙留给我的烙印沸腾起来,如熔岩般狠狠灼烧。我强忍着,抬起颤抖的手,轻柔地覆上他的面颊。
幽微的安魂曲在漆黑空旷的礼堂中袅袅响起。我无畏地唱起那首他不止一次想要听我弹唱的歌。庄严又哀伤的旋律在空气中盘旋、回荡。颈间那死死咬合着我的利齿似乎微微一颤,压迫感随之松动了些许。
耳边的嘶吼声逐渐低伏、止息。我凝视着龙,那双曾完全被兽性吞没的瞳孔,其中的混沌与狂暴正一分分退散,手上那如同野兽利爪般尖锐、足以割裂人皮肤的坚硬物也随着歌声节节缩短、软化,直至褪去,最后,他的眼神恢复清明,完整地倒映出我的面容,仿佛一场噩梦初醒。
“秦彻……”我合起双眼,额头靠向他颈窝,感受他的呼吸由狂乱变为平稳。
片刻后,身前的龙摇晃了下躯体,带着我一同倒向地面。黑色雾气从他身上的每一道伤口中不断飘散,如同被抽离的灵魂,又似生命的无声流逝。
“秦彻……!”我揽住他的肩膀,用不至于会弄疼他的力道稍稍摇晃,“你醒醒,别睡——”生怕他就这样一睡不醒,我忍不住再次伸手,抚向他那不断逸散出黑雾的心口。
就在我碰触的瞬间,一阵剧烈的刺痛袭来,仿佛要扎穿我的头皮——
「吃掉他……他是你的……」
「杀了他……吞噬……夺取力量……」
心脏兴奋地搏动着,狂热的低语在耳旁不断回响。我并非想要这么做,可手臂却违背我的意志缓缓抬起、绷直,手指对准了秦彻的心脏。
「对……就这样……用力……」
如今,不止是一度险些令诅咒成真的龙,连我也将沦为命运的奴隶。
真正能够杀死恶魔的,只有他命中注定的宿敌。
但我,不想要——
手抖得已经无法控制,我只能狠狠朝自己的下唇咬去,试图让脑子里的那些声音停下。
突然,我的手腕被握住了。
“……不知道该往哪儿刺?”秦彻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眸中泛起一丝玩味。在抬手擒住我的瞬间,嘴角还扬起了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让我来告诉你。”
在他的诱导下,那柄巨剑的虚影几乎再度凝现。我惊惶又抗拒地猛力摇头,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想甩开他的手,却没能甩动。“别开玩笑了!”我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怒气,又好像带着一丝哭腔,冲他低吼。
秦彻对此浑不在意。他攥紧我的手臂,在血迹中吃力地翻身,借力靠在柱子上。
我见他似乎缓过一口气,以为他要说什么,可须臾后,却见他再度合上了双眼,手上的力道也松了。
“秦彻——”我心下一慌,连忙又晃了他两下。
他被我晃得眉头微蹙,喉间漏出极轻又无奈的叹息,哑声道,“紧张什么。我只是想睡一会儿,又不是死了。”
“可你伤得这么重,睡了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呵……就这么不想让我死吗?”他轻笑道,红色的眼眸倏地睁开,深不见底地盯着我,“嘴上这么说,可你的内心……却不是这么想的。”那条坚硬粗糙的尾巴悄悄自我身后绕近。“我承诺过,痕迹消失前,会给你两次杀我的机会。现在,还剩最后一次。”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我跪坐在他身旁,被迫与他对视。我想挣脱,可他的尾巴缠得太快,太紧。在清晰可闻的心跳声中,他那如烈火般灼人的气息一寸一寸地将我吞没。
“我难得也想要相信一次命运。和你在深渊谷底相遇,怎能说不是一种命运的绝妙安排呢?”秦彻说着,手指抚过胸前那道狰狞、未愈的伤,在边缘摩挲,“……不过,若是想杀我,光凭这种程度还不够。”他边说边把手探进去,仿佛向我展示似的,又将染血的手指从伤口中缓缓抽出,鲜红的血珠顺着肌理蜿蜒而下,“你得刺得更深一些才行……”
我的心猛然缩紧。
秦彻笑了起来,眼瞳在幽深的黑暗中亮如宝石。他用另一只较干净的手轻抚上来,指尖流连在我的唇角,如同抚摸着一件稀世珍宝。“你欠我一场……盛大的谢幕——”
一股无名火轰地从我心底窜起。怒极反笑间,我张嘴咬住了他蹭在我唇边的虎口。
“嘶……”
在他因吃痛和不解而皱眉望向我的时候,我用力地瞪了回去,“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说这些!你简直是个混蛋……”真恨不得给他一拳、踹他一脚,可看着他满身的伤,我终究还是忍耐了下来。“什么命中注定的宿敌啊……命运这种东西,不就是用来打破的吗?!”
一瞬间,龙露出了错愕的神情,目光若有所思地停留在我的脸上。
但紧接着,他就又笑起来,仿佛要回敬我那一咬似的,如猎食者般猛地俯身咬上了我的肩——
“你!”
痛意沿神经蔓延,而下一刻,秦彻伸出舌尖,极轻极缓地舔过我肩侧的伤,像是安抚,又好似在索取。
“如果你想要推开我,现在就是机会。”
他低哑的笑声混着血腥气拂过我耳畔,舌尖的舔舐逐渐转为吮吸。缠绵的痛楚中,另一种更加奇异的酥痒感迅速窜遍了我全身上下。
轻舔我伤口的同时,龙尾也收得更紧,将我牢牢锁进他的怀中。如此近的距离,我能清晰看见他眼中翻涌的狂热、快意……与毫不掩饰的、仿佛永远也不知餍足的贪婪。
“可如果你不想推开我……”他话声渐止,像是在给我时间思考。
这时,我颈窝处那道属于他的烙印又一次隐隐发烫。我深切地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流失,而秦彻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却在以肉眼能辨的速度渐渐愈合。
“……秦彻,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会本能地想要吞噬对方?”
龙没有说话,但我读懂了他眼里的讯息。
就在我拔出封印他的巨剑的那一刻,就在我完成这唯有我才能做到的事的那个瞬间——他便明白,我就是命中注定要来杀他的那个宿敌。
啊……究竟是发生在什么时候呢?恶魔不再渴求吞噬我的灵魂,悄然应验了弑杀爱人的诅咒,可我却无从得知,他是从哪一刻开始扭转心意的。
秦彻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突然穿插进我的指缝,与我十指相扣。这个动作中止了我的回忆。
彼此的掌心紧密贴合,我只觉四肢在颤栗中渐渐酥软。在这片被月光盈满的寂静里,我久久凝视着他的双眼。
那里面已不再是难以探究的晦暗。这一刻,我终于透过他的眼睛,看清了他的内心。
我反手扣紧秦彻的手,一字一句道,“命运要我斩杀恶魔,我却偏要嘲弄它——让它知道,我内心最真实的欲望是什么。”
然后,我吻上了他的唇。
秦彻微怔了一瞬,但随着我的眼睛闭起来,那张咫尺之近的脸和其上的表情便从我的视野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唇瓣相抵的柔软和鼻息交织的温度。
我们的血完全混合在一起。嘴角、指间、颈侧、胸前……越来越多的地方被彼此黏滑而滚烫的血液覆盖。吻越来越深,血也越来越密,直至再也分不清是谁的。所有汹涌难言的情感,都模糊在这一片甜腻的猩红之中。
我先一步移开了唇。睁开眼睛后,看到的是秦彻静静观察我的眼神。
“你确定明白你自己在做什么吗?”他低沉的嗓音里夹杂着一丝刚经历过激烈纠缠后的沙哑。
“再清楚不过了。我要救你——”
掌心溢出温暖的浅金色光芒,我将那光按向秦彻心间的伤口,看着它像水波一样缓缓渗入他受创的肌体。
龙对我的举动好似全不在意,只一味用灼烈的目光锁住我。方才吻他时,我先前咬破下唇所流的血几乎全蹭到了他嘴上。此刻,他将那血连同唇上的津液一并舔入唇齿间,随即缓缓地勾起了一抹笑。
“你最好想清楚代价。”他将手轻放在我的手背上,“一旦我们现在双手交握,从此便生死与共了。”
我仰头看他,只见那石榴石般的眼眸中闪动着幽深的光。
“交出自己一半的灵魂,融进对方的灵魂里……建立永远无法斩断的连结。”他的话声克制而缓慢,却仿佛带着蛊惑的诱引,“与恶魔共生,这恐怕是比灵魂被吞噬更残酷痛烈的惩罚。你真的……不后悔么?”
“绝不后悔。”我昂首应道,没有丝毫犹豫,伸出另一只手叠上他的手,“如果遵从内心的欲望也算罪过,那我和你,就是这世界上最后的同类。”
我将秦彻的手翻转过来,与之相握。
他低眸注视着我们交叠在一起的双手,目光深沉如夜,隔了很久才说,“那就……永远站在我的身边。”
月色代替烛火,点燃了深邃的夜。龙用手掌箍着我的后颈,热烈而虔诚地亲吻起我。
吻从眉骨落至鼻尖,最后又滑向唇齿。交缠的呼吸中,所有的痛苦、欢愉、执念和悸动,都揉成了一片朦胧的暖雾。身为欲望和毁灭化身的恶魔,与被称为魔女的我,在这本应圣洁的礼堂中互相拥吻。唇舌、手臂、指尖、发丝,一切能让我们相触和占据彼此的部分,此刻都交融在了一起,如同我们自此以后注定永远纠缠的灵魂。
龙的尾巴轻轻环拢,把我圈入怀中,他宽阔的身躯倾压、贴近,背部的龙翼在我面前优雅地展开,遮挡寒风接触我裸露的皮肤。他将我完全纳入他的胸怀,小心地不让身上的尖刺碰伤我。欲望在血管深处跃动,奔涌。当他的影子彻底裹覆住我后,我们的灵魂契约仿佛拥有了真实的重量。每一次起伏、碾磨,都像是两片灵魂在黑暗中相互铭刻,直到边界消融,彻底化为一体。
这一夜,我们紧紧相贴的身体就这样在炽热的余温中酣然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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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了两场kiss戏和一场……戏。嗯,笔者的私货(邪恶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