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望

　　赵和宁坐在段广安的电瓶车后座，她不知道段广安要带她去哪，只是接过他递来的头盔，双手因为害怕只敢捏住段广安的衣摆。

　　头盔和身前少年不算宽广的身影替自己挡住了大部分吹来的寒风，段广安的车技很好，载着赵和宁在落满了梧桐的山道上驶过，车轮压碎树叶的声音沙沙作响。

　　直到停车，赵和宁的耳边还残留着呼啸的秋风，段广安主动伸手让她扶着自己。赵和宁没扶，摘掉头盔递给他，长腿一迈就从车上跨下来。

　　段广安示意赵和宁跟着他，走过一段土路，外面豁然是一片开阔的山腰观景台。

　　“看。”他指着山下那些星星点点的灯光，“这里的夜景特别好看，尤其是现在七八点，城里大部分的灯都亮着。如果是夏天来的话天上的星星也会很明显，现在已经少很多了。”

　　赵和宁靠在山边的护栏上，山下的万家灯火此刻尽落她的眼底，抬头则是满天繁星与半轮皓月。

　　“真好啊。”她轻声感叹。不知道是说这景色还是说眼前的人间。

　　一件带着温度的外套落在她肩上，段广安拉开一罐可乐：“这里风大，小心感冒。”

　　他回头，对上赵和宁不解的视线：“你看我干什么，我年轻火气盛都出汗了，你呢？再说了，是我带你来这里的，万一你生病了不还得我负责，我可是怕了徐清涵了，她要是知道我害你生病能连着念我一个月。”

　　赵和宁忍不住为徐清涵小小的辩驳：“哪有这么夸张，最多，也就一个星期，吧？”但是想到徐清涵那个性子，她也不确定。

　　最终外套还是稳稳地待在她的肩上，段广安喝完了手中的可乐，去另一边找垃圾桶。

　　赵和宁忍不住掏出手机拍了两张，夜景她看过很多次，但只有今晚的，是没有任何目的地，只是为了欣赏一场天地之间由人工与自然共同打造的盛景。

　　段广安扔垃圾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披着他外套的少女踮着脚，试图把天地框在同一张照片里。这和谐的一幕让他也掏出手机，把天地和这个背影框在一起。

　　万物寂寥，唯此刻值得珍藏。

　　下山的路反而比上山慢，段广安特意放慢了车速，尽管这条山道很少有人走，但燕城的生态环境经常会跑出一些野猪，他怕撞上。

　　直到拐出山道，他才大声地问身后的赵和宁：“你家在哪个方向，我送你回去。”

　　风吹得声音有些失真，走神的赵和宁也扯着嗓子问他：“啊？你说什么？”

　　“我说，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赵和宁没说话，她不想回去，但也不想让段广安知道自己的周末只能躲在学校。可她也不知道还有哪是她现在能去的地方，一个能够包容她、短暂从这个世界中逃离的沙堆。

　　段广安没等到回答，侧头瞥了她一眼：“我还没吃饭，要不一起去吃个夜宵？”

　　虽然是疑问句，但他没给赵和宁选择的权利，电瓶车的油门拧到底，拐进了学校附近的步行街。

　　白天这里游人如织，晚上依旧热闹繁华。他熟门熟路的在小巷中穿行，最后在一条漆黑的巷口停下。一步之隔，身前是黑暗的未知，身后是喧嚣的夜市。

　　赵和宁无所谓地走在段广安身后，就像那会在后湖的时候段广安没说要带她去哪，但她还是跟着走了。她并非对异性全无戒心，即使这个人是自己认可的，和徐清涵一样能够称之为朋友的人。

　　但那又如何呢？她甚至有些恶劣的期待段广安最好能够带她去一些她从未踏足过的、少儿不宜的场所，比如衣香鬓影的酒吧，亦或者是充斥着烟草味的网吧。

　　如果一个十分完美的赵和宁不能让那两个人重视，那自甘堕落的赵和宁能吸引他们的目光吗。

　　段广安不知道身后的赵和宁在想什么，他站在一道漆黑的门前敲门，开门的是个一脸精明的中年女人。

　　“缘姨，还有位置吗，我跟我同学俩人。”

　　罗缘翻了个白眼，在身前的围裙上擦了擦手才伸出手指去点段广安的脑袋：“要死哦你，什么时候来我这少过你饭了。你是我们小安的同学呀，快进来快进来，这边是后厨，地上有点滑，小心哦。”

　　她自来熟的想去拉赵和宁的手，伸到一半却又绕回来，给他们让出进门的位置。

　　赵和宁冲她笑：“谢谢缘姨。”

　　罗缘被这个笑容惊得捂住心口：“不得了不得了，好水灵的小姑娘！”

　　段广安没跟着进门：“缘姨你带她先进去，我去买个东西。”

　　罗缘挥挥手，转身带着赵和宁从后厨拐上了二楼：“底下大厅有几桌客人在喝酒，有点吵，我们不搭理他们。你叫什么呀？几岁啦？喜欢吃什么呀，姨姨亲自给你做好伐？”

　　这是赵和宁遇见的第二个说话跟机关枪一样的人，她本来就不是能言善道的性格，此刻虽然懵了，但也能听出面前的女人没有恶意。

　　她老实答到：“我叫赵和宁，和谐的和，安宁的宁。十五。不挑食，都可以的，谢谢缘姨。”

　　“比我们小安还小一岁，我叫你宁宁好不好？我叫罗缘，你跟着他喊我姨姨呀。这是我开的饭店，以后你想吃什么就过来，姨姨给你做。怕黑的话就走前门，来缘土菜馆，记得了吗？”罗缘笑眯眯地，“我一看见你就喜欢你，水灵灵的小姑娘，漂亮嘞！”

　　赵和宁被夸得不好意思，抿嘴羞涩地笑：“缘姨才好看，跟姐姐一样。”

　　她说得是实话，罗缘的长相并不算十分惊艳，细长的狐狸眼不做任何表情的时候就是一副精明到有些刻薄的模样。但罗缘的脸上总是挂着几分笑意，任谁见了都会生出三分亲近。

　　罗缘捂着嘴，本来只是想帮段广安招呼一下，现在她是真的有点喜欢这个小姑娘了：“宁宁在这里坐哦，姨姨去给你们做菜。”

　　段广安上楼的时候正对上下来的罗缘，他侧身让开：“缘姨，帮我煮两个鸡蛋呗。”

　　罗缘好笑地哼他：“我还不知道这些，要你来操心。去去，楼上等着去，别给我添乱。”

　　“谢谢缘姨。”段广安拎着一个小口袋上楼，轻轻地放在赵和宁面前，“我随便买了几种，你先在手上试试会不会过敏再用。”

　　赵和宁拆开面前的袋子，里面是云南白药、红花油还有几种看不清名字的药膏。她这才想起自己的右脸应该早就被面前的人发现异样，只不过他一直没说破，而自己也竟然就忽略了这件事。

　　她慢吞吞地拆开云南白药，也不管有没有用，随意地对着脸上喷了两下就塞回袋子里。

　　段广安倒是想阻止，却没她动作快，只能打着哈哈：“我也经常磕磕碰碰的，等会拿鸡蛋滚一滚，消肿会快点。”

　　赵和宁拨弄自己的指甲，“嗯”了一声。

　　半晌，她又抬头：“你不问点什么吗？”

　　段广安低头看着手机，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我问你也不会告诉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遇见你一个人的时候都在不开心，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了，赵和宁，对自己好一点吧。”

　　他站起身：“我去楼下看看缘姨的菜做好没有。”

　　赵和宁伏在桌上，眼睛泛着酸意。她不想去苛责张婶，毕竟她的工资来自自己的父母，所以她会下意识地维护他们。尽管来自亲人的唇枪舌剑已经无法影响到她什么，但来自陌生人的善意还是让她难过。

　　缘姨真是个很好的人，而带她过来的段广安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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