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幺幺
村西头的破烂院子里,翻过泥墙,就能闻到满院子的菜香味。
女孩小心的推开虚掩的木门,“吱呀”一声轻响格外清晰。
三间房门户大张,仿佛料到今天有人会回来,老人正坐在炕沿搓草绳,见她进来,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
幺幺没说话,径直走到屋子中央。
二话不说,“咚”的一声跪了下去,膝盖砸在泥地上,发出闷响。
“爷爷。”
油灯的火苗跳了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像幅沉默的画。
“你还知道回来?”老人问:“怎么不直接逃到山外头去,这辈子不回来了啊?”
幺幺抿着嘴唇:“我放心不下您。”
老者又气又笑:“我这一把老骨头,还没叫你给气死呢!”
一切尽在不言中。
“行了,快起来吧。”终究是老者心软,伸手把骨瘦伶仃的女孩捞起来,幺幺笑的纯粹,连忙爬起来跳进他怀里。
老者摸摸她的脑袋,不住叹气:“你这傻孩子,你到底怎么想的……”
幺幺不做声,惹得一手把她养大的老人生气,她虽愤怒却也内疚,忽然想到了个合适的话头,连忙问:“我逃跑了,梁家没有为难您吧?”
“没有。”老者说。
“怎么可能?”女孩担忧的看着他:“梁家的老爷最不能容忍吃亏了,他真的没做什么吗?”
“我让他们家娶了个短命的媳妇。”
“……什么?”幺幺不明所以。
“她终究还是出现了。”老者搂紧女孩,为她取暖:“你还记得我和你说,你是并蒂莲花其中一朵化身成人,所以,这世间应该会有另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诞生。”
“她出现了!”幺幺瞪大了眼:“她来找我了?”
“她可不是来找你的。”老人说:“可周身灵气缭绕,又与魔气纠缠不清,同时沾染着蓬莱仙山和乌蒙殿正邪两方的气息,绝非凡人。”
幺幺更精神了:“她是修仙者?”
张拭轻叹了口气:“没错,而且还带进来另一个修仙的小子,不过都不成气候。”
怎么可能?
他们都知道,外围结界是不可能放生人进来的。
幺幺忽然反应过来:“您让她替我嫁过去了?”
“嗯。”老人说:“我下山找你的时候,她当时正晕倒在野水涧,当时急的晕头转向,居然没来得及细看,将她当做你,胡乱塞进了轿子。”
“那看来我们真的长得很像了。”
幺幺笑起来。老人粗糙的拇指擦了擦她沾了灰的小脸,心里百感交集。
那个女孩真的和幺幺长得一模一样,不过看起来冷冰冰的,脾气不太好的样子,而他的幺幺呢,看着温温柔柔,被他养的骨瘦如柴。一时间满心愧疚,老人把她揽的更紧了点。
幺幺感受到了老人的悲伤,抱住他,调皮的问:“她和我很不一样吗?”
不一样。
怎么可能一样。那孩子看着像块冰一样,棱角分明,眼睛里却流露着单纯和纯真,而他看着长大的幺幺,看起来如月光一般烂漫,轮廓要更加柔软温和,眼里却反而充满了精明算计。
早知道她是那莲花的另一半,我当时就杀了她。
老人默默想。现在也不晚。
“我会杀了她。”
幺幺闻言静默片刻,“为什么?”
“并蒂双生,一仙一妖,合可为菩提佛法相,分可引天雷地火,一方死亡,另一方就可以继承全部的力量。”张拭说:“如今你是仙身,她是妖身,却是她强你弱,难保她不会为了力量杀你,我们得先下手为强。”
幺幺安静的点了点头:“您打算怎么做?”
张拭按住她的肩膀,把披风给她系上:“你回房间老老实实待着,哪里也不许去,听明白了吗?”
“可……”
“没有可是。”老人看着她的眼睛,讲话宛如立下誓言:“我答应过你姐姐,用我的生命保护你,就会为你铲除一切障碍。”
幺幺回望着他的眼睛,片刻后,笑的灿烂:“谢谢您。”
“去给你姐姐上柱香吧。”
“你好久没去了。”老人宽大的手按在她的脑袋上,幺幺抬眼,只能瞧见他灰白的头发和干瘪斑斓的皮肤,悄悄挪开眼。
乌黑眼珠挨着下眼眶滑过一个半圆,女孩选中了一株铁皮石斛,滴了滴鲜血上去。
和石头不同,植物表面立刻开始出现细微沸腾状,好像祝香携的血把它烫到了,但没一会而功夫,这株铁皮石斛适应了血的味道,几秒便吞噬干净。
“好辣。”
它说。
祝香携沉默了一下,自己舔了一下伤口,摇摇头:“不辣。”
这下可把铁皮石斛吓得发抖:“你能听到我说话?”
祝香携不多解释,直白的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我能动了!”铁皮石斛左右摇摆,开心的活动着自己的半身,叶子居然也能像手掌一样翻而不折,充满韧性。
祝香携轻点了点它的叶子:“告诉我那个女孩的下落,血要多少有多少。”
“你是妖莲!”铁皮石斛道:“我就说,这世上怎么会有和幺幺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妖莲?
“什么妖莲?”祝香携问。
铁皮石斛奇了:“你难道不知道你的真身是并蒂莲花吗?你和幺幺是一根茎上长出来的呀,所以你们长得一模一样。”
这她倒是不知道了。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祝香携继续追问:“幺幺现在在哪?”
“从我左叶子方向前走五里,再左拐,再直走三里,那里有一个山洞,幺幺在里面睡觉呢。”
祝香携点点头,把手指递到它面前,铁皮石斛却使劲甩甩顶端的花苞,表示不要了,“我的躯体只能承受这么多灵气,再多吃会撑死的。”
她奇了:“吸收灵气居然还有饥饱的区别?”
“当然,人和妖怪都是一样的,各自有上限,因人而异,可能一颗小小的苹果中蕴含的法力,都足以让一个凡人爆体而亡哦。”
祝香携还从没听过这种观念,青山派,包括附近的山门,教育弟子的都是灵气来自天地间,没人提起过原来修行也有“上限”。
她做了半个师礼:“多谢指点。”
“快点去哦,否则幺幺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然后不等祝香携疑惑,它顷刻间又变回了原先“正常”的样子。
林间的风裹着草木潮气,祝香携踩着落叶往前走。
后颈总莫名发紧,像有道视线黏在背上,挥之不去。
浓密的树冠层层叠叠,偶尔有细碎的光影晃动,恍惚间似有个纤细身影在叶隙里穿梭,时而隐入深绿,时而露半片衣角,像在跟她玩一场无声的捉迷藏。
她按着铁皮石斛说的方向找去,果然在山坳处撞见那处隐蔽的山洞。
洞口爬满青苔,黑黢黢的往里陷,祝香携停在洞口张望片刻,隐约见洞底坐着个人影。那是个十几岁的女孩,梳着简单的发髻,后背单薄,正一动不动地对着石壁,不知在摆弄什么。
“幺幺?”祝香携扬声喊了一句,洞内只传来轻微的回声,女孩毫无反应。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声音放轻:“我是来找人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依旧是死寂。
祝香携越走越觉得古怪,洞内的空气凉得刺骨,那女孩的姿态僵硬得不像话,连发丝都没随着她的脚步声晃动。
她心头一沉,快步上前,伸手就拍向女孩的肩膀。
指尖触到的不是温热的布料,而是硬邦邦、凉丝丝的触感,那“女孩”竟直直地往前倒去,露出一张毫无生气的木刻脸庞。
是个假人。
祝香携立刻想到那天她在学校用刀砍的“假老师”,不同时空下诡异的事情在脑海重叠,一时间头脑发晕,脚下一软,祝香携慢慢蹲下,试图缓解这股子眩晕感。
巨石坠落的轰鸣震得天地都在颤抖,粉身碎骨的恐惧顺着脊椎爬遍全身,即便知道系统不会让她轻易丧命,祝香携的心脏仍像被攥紧般狂跳,慌得几乎窒息。
“躲开!”
急促的喊声裹挟着风砸来,下一秒,一只有力的手猛地扣住她的后颈,紧接着腰腹一紧,整个人被稳稳抄进温热的怀里。
谁?
天旋地转间,两人顺着山洞内壁飞速翻滚,碎石和尘土劈头盖脸砸下,祝香携只听见耳边呼啸的风声和巨石轰然落地的巨响,那庞然大物几乎是擦着两人的衣角砸进地面,震得脚下的岩石都在龟裂。
意识彻底模糊前,她费力地抬眼,透过漫天烟尘,看清了来人的脸。
是宫彦。
他眉头紧蹙,下颌线绷得笔直,整个人也还陷在劫后余生的紧绷状态中,手臂垫在她脑袋底下,双手正下意识地紧紧捂住她的耳朵,隔绝着那足以震破耳膜的轰鸣。
祝香携却越过他,看向宫彦身后孤零零支撑万钧之重的宝剑。
那是师父的青叶刃。
师父最后留在剑上的灵气情急之下尽数爆出,为他们争取了躲闪的瞬息,随着灵气溃散,那把剑也被重重镇压在巨石下。
“没事了……”宫彦紧紧揽着她,深深吐出一口气。
温热的气流落在颈窝,祝香携却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结成膏,即将化作雕像,尚不清明的漆黑眼睛红丝满布,状似泣血。
你是真实的吗?还是假人?
祝香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脑袋慢慢后仰,彻底失去了意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