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傍晚时分，李磊将两个孩子从学校和幼儿园接了回来。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刚刚响起，两个小小的身影就迫不及待地挤进门来。原本安静的客厅瞬间被童稚的欢声笑语填满。

　　"阿姨！"两个女孩异口同声地喊道，像两只欢快的小鸟般扑向邱以柠。

　　大女儿琪琪七岁，扎着两个羊角辫；小女儿瑶瑶三岁半，头发梳成可爱的丸子头。她们都继承了母亲那双令人过目不忘的大眼睛——如黑葡萄般圆润明亮，睫毛长而浓密，眼尾微微下垂，黑白分明的瞳孔中闪烁着孩童特有的纯真光芒。邱以柠看着这两双几乎与晶晶一模一样的眼睛，忽然理解了书中描述的"葡萄眼"是何等模样。她内心不禁泛起一个温柔的念头：好想拐走一个啊！

　　"阿姨，你好高啊！"琪琪仰着头，夸张地张开双臂比划着。
　　"阿姨，你好漂亮。"瑶瑶怯生生地补充，小手不自觉地摆弄着裙角。
　　"阿姨，你吃奶酪棒。"琪琪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被体温捂得微热的奶酪棒，郑重其事地塞到邱以柠手中。

　　邱以柠蹲下身，与两个孩子平视，温柔地接过那个带着孩子体温的奶酪棒："谢谢瑶瑶和琪琪，你们真可爱。"

　　"我就说她俩是两个小话痨吧！有的你烦~"晶晶嘴上嫌弃着，眼神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她倚在门框上，看着这个温馨的场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不烦，我小时候也是个小话痨呢。"邱以柠笑着将两个孩子揽入怀中，脑海中浮现出童年的自己。

　　她记得自己三四岁时特别爱说话，顶着一头自来卷的短发，胖嘟嘟的脸颊上总是带着笑。见到谁都能"唠上"，从邻居家的阿姨到路边遇到的陌生人，她总能找到话题。有一年春节，父亲在亲戚面前笑着吐槽她："在来的火车上，是一刻都不能放松。我刚眯一会儿，她就能从车头聊到车尾。找到她的时候，她正拖着一个不知谁给的大袋子，袋子里、兜里都装满了各种零食......"

　　那时年幼的她还以为父亲在夸她，骄傲地挺起小胸膛，逗得满堂大笑。父亲笑着抱起她，用胡子扎她的小脸："我们柠柠是个小吃货怎么办呀？爸爸要给你买好多好吃的，吃得饱饱的，可不能让你被好吃的骗走了。""好呀好呀，爸爸真好！"她欢快的应答引来更大的笑声。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带着往昔的温暖，却也刺痛着她此刻脆弱的心。

　　"明天阿姨带你们去逛街好不好？"邱以柠收起思绪，对怀中的两个孩子说，"阿姨给你们买好吃的、好玩的。"

　　"好呀好呀！"两个孩子雀跃着，琪琪甚至高兴地拍起手来。

　　"你不能这么惯着她俩。"晶晶无奈地笑着摇头。

　　"我没有惯着，"邱以柠抬头，对好友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我这是在诱拐~"

　　这一晚，邱以柠睡在客房的床上，枕着带有阳光味道的枕头，本以为会有一个好眠。然而——

　　凌晨四点多，她突然从噩梦中惊醒。

　　在梦里，她仿佛掉进了无边的深海。四周漆黑一片，看不见任何光亮，寂静得能听见自己血管中血液流动的声音。她害怕极了，想要大声呼喊"爸爸、妈妈"，嗓子却像被什么堵住，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在极度的恐惧中，她大张着嘴，猛地惊醒。

　　窗外，月色朦胧，天空泛着微弱的青光。邱以柠坐起身，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布满冷汗。卧室的阴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深沉，仿佛梦中那片吞噬一切的深海。她用双臂紧紧抱住自己，闭上眼睛，想象着这是母亲的拥抱。

　　"爸爸，妈妈，我好想您们啊......"这句话轻如耳语，却带着千钧重量。泪水随之无声滑落，浸湿了睡衣的前襟。

　　她就这么坐着，任由思绪飘向远方。想起母亲总是悄悄在她行李箱里塞苹果，说"你就不爱吃水果"；想起父亲每次送她到车站，都要看着她进站才肯离开；想起那些她因为忙于还债而错过的团圆时刻......

　　直到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接着是卫生间门开关的声音，厨房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邱以柠才从回忆中惊醒。她揉了揉因久坐而发麻的双腿，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

　　"是阿姨在洗手间吗？"门外传来琪琪稚嫩的声音。
　　"阿姨我可以进去和你一起洗漱吗？"瑶瑶也来了。

　　邱以柠连忙用冷水冲洗哭肿的脸，调整好表情才打开门："进来吧！"

　　她耐心地帮两个孩子洗漱，看着镜中三张并排的脸，忽然感到一丝慰藉。两个孩子一左一右牵着她的手，蹦蹦跳跳地走向餐厅。

　　"不要一早上就烦你阿姨。"晶晶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假装严肃地说。

　　"我们没有，我们和阿姨是好朋友。"琪琪理直气壮地回答。
　　"对，我们是好朋友。"瑶瑶用力点头，小手握得更紧了。

　　邱以柠的目光落在餐桌中央那盘热腾腾的包子上，忽然愣住了。那圆润的形状、微微泛黄的面皮，像极了母亲的手艺。

　　"你不是喜欢素包子吗？我特意让我妈包的，我是包不成。"晶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可能没有阿姨做的好吃。"

　　"好久没吃到自己包的素包子了。"邱以柠轻声回应，努力压下喉头的哽咽。

　　她最喜欢素包子了。自从母亲发现快递包子不会坏后，每年初冬，当北方的阳台可以冻住食物时，母亲就开始忙碌起来。每天包两大锅包子，冻好后快递给她。记得第一次收到时，母亲兴奋地打电话说给她寄了包子，光运费就花了将近两百元。邱以柠以为是快递员欺骗不懂行的母亲，选了最贵的服务。结果一查，就是普通快递的价格。

　　一天她下班回家，发现门口堵着一个足以装下成年人的大纸箱。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连拖带拽地把箱子弄进屋里。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百多个包子，还有干豆角、带鱼、羊排......为此，她还抱怨过母亲："那么多包子我冰箱都放不下，还有带鱼、羊肉，北京哪里买不到？你还特意寄过来......"

　　如今想来，那些抱怨多么不懂事。现在，再也吃不到了，明明在电话里，妈妈还说等她回去了就给她包。

　　邱以柠拿起一个包子，小心地咬了一口。包子皮松软，馅料饱满——是圆白菜粉条馅，她最喜欢的口味。晶晶一定是特意嘱咐过，馅料调得恰到好处，圆白菜带着微微的甜，粉条吸收了多余的水分。

　　可是今天，这熟悉的滋味在口中却泛起一丝苦涩。那苦味随着吞咽动作，从口腔蔓延到咽喉，最后沉淀在心底。

　　"好吃吗？"晶晶期待地看着她。

　　"好吃。"邱以柠努力扬起嘴角，又咬了一大口。有些味道，注定只能存在于回忆里。就像母亲包的包子，永远带着独一无二的爱的滋味，任何人都无法复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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