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叶之鲸

　　　　第八章·旧回忆（一）

　　头很痛，齐之宣感觉自己沉沉的陷进了拔不出的泥潭，怎么都醒不来。

　　“小宣…小宣，别睡了，该上课了。”熟悉又温柔的声音传来，齐之宣猛然睁眼，居然是爸爸。

　　齐默扶了一把自己的镜框，慈爱的摸了摸儿子的头。

　　“一头汗，快擦一擦。”

　　刚开学，南方的九月热的人都要化了，中午在学校吃完食堂不愿动弹，齐之宣就来齐默办公室午休。

　　就着齐默的手帕擦完汗，看了看手机。

　　“妈呀！这么晚了！！！”

　　齐之宣魂都丢了，下午第一节课是中国绘画史，讲课的还是去年那最严厉的秃头李老师，一言不合就扣分儿扣分儿的，大家都叫他“分爹”。

　　匆忙收拾自己放在爸爸桌上的鸡零狗碎，齐之宣风风火火的冲去了教室。

　　幸好办公室离今天上课的教室不远，齐之宣到的时候分爹还没来。

　　“小宣！这儿！”孙果招呼着齐之宣坐她旁边。

　　“果果！”开心的坐过去，这是齐之宣大一的好友，他们美院大一学基础，根据综合成绩大二再细分专业，他们俩选的都是中国画，现在俩人还在一个班。

　　“天呐，我快跑死了，在我爸办公室差点睡过头。”齐之宣一屁股坐下，叽叽喳喳和朋友说着小话。

　　“还好你赶上了，不然又得扣分儿，看我给你留的这个宝座，不错吧。”孙果找的是正中偏后的位置，不至于太显眼，也不至于看不清，齐之宣举起双手夸赞。

　　“而且，你看，那，看到没，那是画工笔画很厉害的梁远声，长得可帅了，只有这种大课才能见到，我这位置正好能看到脸！”孙果指了指某个位置。

　　齐之宣看过去，坐姿很端正的一个人，阳光映在他的身侧，给脸打了个恰到好处的侧影。

　　这人不知道在想什么，眉毛微蹙，金属细框眼镜落在高挺的鼻梁上，随着抬头的动作，镜片折射出细碎的光，穿简简单单的白T恤，却衬的气质很好，确实帅。

　　“干嘛，你想追人家啊，我可不帮你。”虽然帅，但孙果看帅哥，见一个爱一个，刚认识的时候还追齐之宣来着，懒得理她犯花痴。

　　“害，就看看，人家专心学习呢，听说家境不怎么好，之前有好几个女生跟他告白，都被拒绝了，说要打工上学，没空恋爱～”真是腹有才华，人有相貌，可惜银钱绊脚，孙果叹了几句，这倒惹得齐之宣多看了几眼。

　　好不容易熬完分爹的课，感觉已经是人魂俱散，齐之宣正打算和孙果去吃杯红豆沙回回魂。

　　“齐同学，你好。”

　　早就看见梁远声下课走了，没想到还在门口站着等人，等的还是齐之宣。

　　“啊？我吗？”

　　齐之宣指了指自己，梁远声点头，孙果在一旁赶紧把人推过去，眨了眨眼睛，很有眼色的比了个加油自己走了。

　　齐之宣无语的瞪了她一眼，转向梁远声。

　　“额…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齐之宣完全记不起自己跟这个人有什么联系。

　　“是这样，过几个月是我母亲生日，想学织围巾给她当做礼物，女生不太方便，男生里…听说你比较厉害，所以想来请教。”

　　齐之宣是学校针织社的副社长，其实他刚开始参加就是想给他爸打件毛衣，也不知道怎么就干到这个位置了，并且还是全社唯一一个男生。

　　“啊…好啊…”

　　两人交换微信敲定款式，齐之宣给他发了需要购买的材料清单，约好下次教他。

　　时间过的很快，齐之宣和梁远声就这样相识，俩人一起学习针织，上下课，画画，看书，相处下来才知道对方和自己是这么的志趣相投。

　　齐之宣看着身边认真作画的人，总是忍不住被他吸引，勤奋，自律，善良，细心，长得还帅，几乎拥有所有最好的品质，齐之宣时常都要感叹，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

　　“唉..”画完，梁远声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了，叹什么气呢”齐之宣被他一声叹回神。

　　“总是觉得不够满意。”梁远声有些颓废的撑着脑袋，眼里带着一丝不甘。

　　齐之宣知道他是在画参展的作品，《浮翠流丹》展，每三年一次，是所有国画美术生都趋之若鹜的展览，参展的作品从年轻的个人艺术家，美术机构，高校，社会进行作品选拔。

　　进展览不但能被更多人看到，让自己的作品有知名度，还能结识其他有名的艺术家，甚至还有不菲的稿费，这很令人心动。

　　明年又是展览的时间，已经开始征稿，其中选拔工笔画三幅，梁远声就在为其中一个名额努力。

　　大家都想去，各个精心准备，但这属于课业外的内容，有条件的学生就会私下请老师指导，可这是要润笔费的，梁远声，他没有钱。

　　齐之宣心里打着小九九，他爸爸也是他们本校教工笔画的教授之一，最近也在指导自己学生的参展作品，不知道能不能请他帮忙。

　　虽然真的很忙，但经不住儿子的糖衣炮弹，齐默还是答应了，从百忙之中留出了时间。

　　“真的吗，小宣，谢谢，谢谢你，谢谢齐老师，我..我..我太谢谢了。”

　　梁远声听说这消息，惊喜非常，握着齐之宣的手只会说谢。

　　齐之宣看着这双手，细长的指节上有不少老茧，这是他平时在兼职劳作留下的痕迹，他这么厉害这么好，本该光风霁月才对，却为斗米折腰，想到这，齐之宣突然有点鼻酸。

　　最近齐默非常忙，指导梁远声，几乎每次都是挤时间出来，有时候在学校没时间，就会把他叫到家里。

　　梁远声每回都欣然前往，他的画艺经齐默指导几次，自我感觉已经精进了不少。

　　“小宣，你不试试参展吗。”齐之宣给梁远声端了一碗红豆沙，天气已经开始凉了，齐默上午出门前做好温在锅里，现在温度正好，里面还有些糯米圆子，吃一口，五脏六腑都舒畅了。

　　“不了，我是画写意的，工笔画没那么好，应该选不上。”齐之宣捧着碗，一勺勺的挖着红豆沙，边吃边说。

　　“可以试试嘛，万一我们都选上了呢，还能放在一起展览，那多好。”

　　“嗯..再说吧，有空我就画一幅，不过我爸最近好忙，肯定没时间指导我了。”

　　听着梁远声的话，其实齐之宣微微有些心动，但是就算画，应该也只能孤军奋战了，最近他爸忙得不得了，再多个他，更是一点儿空也抽不出来了。

　　虽然齐默没空，但在交稿之前，心动的齐之宣还是抽时间画了一幅。

　　他妈妈也是画工笔的，在因病去世前，和爸爸一起认真教过他好些年，不过之后爸爸一个人照顾他，很忙，自己又比较喜欢画写意，所以没坚持下来，这次能不能选上他也没放在心上，就当凑个热闹。

　　“梁哥！”齐之宣刚下完课，跑到梁远声必经之路截他，毕竟今天可是出画展选拔名额的日子，准备和他一起吃完午饭等结果。

　　“这么开心。”看着面前这人一路小跑，笑的见牙不见眼，梁远声也被他的情绪感染。

　　齐之宣用力的拍了下梁远声的肩膀大声说：“当然了，我有预感，你肯定能选上！”他想箍着人脖子好哥俩的走，但矮了点儿，有点吃力，于是更用力的伸手揽住。

　　“哎呦，好啦，你可别勒死我。”梁远声受不了这个勒法儿，把脖子上的手拉下来，牵住他的手腕往食堂走。

　　齐之宣看着两人手腕手掌交叠又嵌合，心里隐隐有些开心，走路都轻快起来，又蹦到了前面，变成了他带着梁远声走。

　　看着他的小迈步，梁远声无声的笑了，其实齐之宣只比他小一岁不到，但总觉得齐之宣就像个小孩子，天真又可爱。

　　随着他轻快的步伐，两人快速的到食堂吃完饭，坐在一个角落里好整以暇的等。

　　但是在手机蹦出齐之宣名字的时候，两人都有些呆滞。

　　反复查了几次，上面除了齐之宣，没有其他熟悉的名字。

　　“好了，小宣，没过就是没过。”看着他拿手机不停的刷新，梁远声泛出一声苦笑。

　　齐之宣不知道说什么，他心乱的很。

　　“我只是随便…”话还没说完，他突然闭上了嘴，惊慌的看着梁远声。

　　原本意气风发的脸忽然失去神采。

　　“梁…梁哥…”

　　“没事，小宣，不管怎么样，这段时间都多谢齐老师，我一会儿还要去兼职，就先走了。”

　　“梁哥..”

　　梁远声没回头，自顾自走了。

　　看见梁远声的背影，齐之宣也丧气的垮下了肩膀，他知道梁远声准备了很久，为什么是自己被选上了，为什么为什么，如果不是自己，是不是他就有名额了，这简直太烦人了！

　　这股烦躁劲儿一直带回了家，齐默看着每天乐呵呵的儿子今天却垂头丧气躺在沙发上，坐过去摸了摸他柔软的栗色头发。

　　“怎么了啊儿子。”

　　见他不说话，齐默笑了笑。

　　“因为梁远声？”

　　他的学生也参展了，自然是已经知道了结果。

　　“你是因为梁远声没选上不开心，还是觉得自己让梁远声没选上不开心呢。”

　　墙上钟表声滴答的走，齐之宣仍不说话，只是静静的思考。

　　他把头枕在了爸爸的腿上，齐默温柔的揉了揉，这小小的脑袋现在长大了许多，把烦恼也装进去了。

　　“爸爸，梁哥画的不好吗？”

　　齐之宣发出闷闷的声音。

　　“好啊，你也好，你们是不一样的好，每个评委喜欢的不一样，可能这次喜欢你风格的人更多，所以选了你。”

　　齐默这话说的一点儿不掺假，梁远声笔法细腻，笔力精湛，放出去没有说不好看的，但唯一一点，他的画太死了，一板一眼的，匠气太重，失去了灵动的美，他指导梁远声也一直在这方面努力。

　　反之齐之宣的画，虽然多年没刻意精进这一方面，但家学渊源，他们两夫妻悉心教导的底子还在，而且齐之宣是画写意的，画出来的东西非常鲜灵，从其他入围的几幅作品也可以看出来，这次的评委非常喜欢这种风格的，只能说梁远声此次运气不佳，未遇他的伯乐。

　　但这事情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齐之宣都感觉到了梁远声的闷闷不乐。

　　刚开始他有点愧疚，觉得好像自己把人的位置给挤没了，但爸爸跟他聊了之后，他又想明白了，这是个选自己而非他的问题，并不是承认自己就是否认梁远声。

　　不过看着梁远声消沉，他也很难受。所以只好整天逗趣，插科打诨的买些好吃的好玩的哄着对方。

　　好在梁远声也在他的开解下慢慢回到了原来意气洋洋的样子，两人逐渐变得亲密起来，看到齐之宣对他这么好，梁远声甚至还亲手织了一条围脖送给他。

　　“哇，我这可是妈妈级别的待遇了啊梁哥，谢谢你啦~”齐之宣抱着围脖，开心的不行。

　　“是我谢谢你才对。”梁远声看着他，原来是一条围脖就能感到幸福的人，可能因为拥有的很多，别人给的再少也没关系，真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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