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无归所

　　再次遇到鲁龙亮是在从酒吧结束工作的某一个凌晨。因为她提过第二天弟弟学校老师要来家访，大概是考虑到这点，所以那天晚上简秋深没有来。

　　“邵音。”邵音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用的不是询问的口气。

　　邵音停下脚步望向那个站在夜色中的男人。街灯从几周前被喝醉的人扔酒瓶砸坏后就再也没有修好过，夜色中的那团黑影让她有些紧张。

　　“好久不见了。”那黑影主动向前迈了一步，同时，手机屏幕的冷光亮起，自下而上地照亮了一张男人的脸。光线在他脸上投下古怪的阴影，但五官的轮廓依旧清晰，“不会忘记我了吧？”

　　“鲁警官？”有多少年没有见过面了呢？这张脸和记忆中没有多少变化，只是少了从前青涩的感觉。

　　“已经不是警官了，现在是自由职业者。”鲁龙亮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将那点若有若无的苦笑隐藏在手机光晕的阴影里。“家里还好吗？”他收起手机，光线消失，两人重新被夜色包裹，只有远处建筑物透出的微光勾勒出彼此的轮廓。

　　“嗯。”邵音含糊地应了一声，不愿多谈。

　　关于家里的事情，邵音不知道鲁龙亮知道多少。最初是因为有人报案说自己姨夫姨母失踪了，才和鲁龙亮有了交集。不过这件事情最终不了了之。邵音不知道是自己成功搪塞过去了，还是鲁龙亮太过配合，邵音未敢深究。她只记得，她看向那位年轻的鲁警官时，能够感觉到两人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默契。

　　“您是特意在等我吗？”邵音没有细说家里的近况，只是转移了话题，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单薄。

　　鲁龙亮没有立刻回答，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有些皱褶的香烟，抽出一根，叼在嘴上。打火机“啪”一声脆响，橘黄色的火苗短暂地驱散了小范围的黑暗，映亮了他低垂的眼睑和略显粗糙的手指。他深吸一口，烟雾缓缓吐出，缭绕在两人之间，好像筑起道屏障。

　　“最近朋友拜托了我点事儿，正好在调查。”他终于开口，声音在烟雾中显得有些飘忽。“没想到会碰到你。”他顿了顿，弹了下烟灰。

　　邵音不明白鲁龙亮的意思，调查的是和自己有关的事情吗？如果不是，又为什么特意拦下自己？这么多年过去，邵音不相信会有人在这样昏暗的地方一眼认出不过几面之交的人。

　　“你认识简秋深吧。”鲁龙亮长吐一口气，终于出声。

　　“看起来，您已经知道答案了。”邵音的心微微下沉。

　　“哈哈。”鲁龙亮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愉悦，“确实，不管说什么，答案都是一样的。”

　　邵音等待着他的后话。

　　“你对他有多了解？”

　　“不怎么熟悉。店里常来的客人，听说是店长的朋友。”

　　“回答得真是保守啊……也情有可原，毕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鲁龙亮踩灭烟头，在黑暗中朝邵音靠近。走到邵音跟前才停下，这个距离对邵音而言太近了，甚至能够闻到对方衣服上的香烟味，可是她不想后退。邵音不喜欢示弱。

　　“还是一如既往地倔强。”黑暗中，邵音感到有人拍自己的肩膀，“不要走得太近。你不清楚他是什么人。”

　　说罢，鲁龙亮退后，拉开了那令人窒息的距离。但邵音却感觉，他锐利的目光似乎直直地穿透黑暗，钉在她脸上。“又或者说，他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么？”

　　邵音心里一紧。那些被她深埋着的不堪的血色记忆碎片，如同挣脱牢笼的野兽，在她脑海中疯狂冲撞。鲁龙亮知道了什么？他知道了多少？是关于姨夫姨母的失踪，还是……其他更可怕的事情？

　　她僵在原地，甚至没有注意到鲁龙亮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等她才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街道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鲁龙亮的出现说明在简秋深身边有人关注到了自己的存在，并且对这个状况并不满意。这算是警告吗？用如此迂回而温和的方式？如果就此退出会怎么样呢？但是，她能退出吗？

　　邵音想起卡里变化的数目，那是弟弟的未来，是他们脱离这片泥沼的唯一希望。这笔数目需要多久时间还清呢？或者说，她真的有资格单方面喊停吗？这场交易的主导权，从来就不在她手里。

　　可是如果简秋深……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知道了她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知道了她那双手可能沾染的污秽，他会怎么想自己？会觉得恶心吗？

　　在这个她以为早已麻木的时刻，她却发现，自己竟然会在意那个男人的看法。她竟然害怕从他眼中看到对自己的唾弃。在这个时候，邵音失去了主动选择的勇气。

　　手机短信提示音忽然响起，邵音收到了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这是我的手机号。鲁龙亮。”

　　当初就不应该存下这个号码，这枚定时炸弹随时会引爆自己的生活。几天之后在某个例行公事的夜晚，看到这个名字显示在手机屏幕上，邵音承认自己有些害怕。简秋深的臂弯，是她舍不得离开的地方。

　　一定是因为受到了金钱的诱惑。

　　“简先生，这件事情您打算什么时候结束呢？”毫无预兆，甚至简秋深都还没有抽离自己身体的时候，邵音忽然问道。邵音也没有料到自己最终还是开了口。到底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如果不提这件事情也就算了，说了这句话，不就意味着自己在自找麻烦吗？

　　她能感觉到紧贴着自己的的身体几乎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空气仿佛凝固了瞬间。

　　“怎么？”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听不出喜怒，“已经有了待遇更好的下家？”

　　下一刻，未等她做出任何解释，甚至没有允许她从他怀中脱离，他重新将她卷入了更加激烈的拷问之中。

　　“等下……”她徒劳地挣扎了一下，今晚的工作显然没有如同邵音预料得那样结束，“今天已经……”

　　她的抗议和解释，都被淹没在随之而来的令人窒息的浪潮里。简秋深没有深究她那个突兀的问题，没有给她任何答案。邵音知道，她今天晚上，注定等不到任何回应了。

　　是啊，她苦涩地想，在这场交易里，从来只有雇主解雇自己的份，哪里有自己嚷嚷着解雇金主的权利？

　　在简秋深强势的节奏中，她又一次被迫攀上巅峰。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恐惧、羞耻，仿佛都被这极致的感受暂时冲刷干净。

　　紧抱着男人轻声喘息，邵音此刻甚至产生了荒谬的错觉，仿佛这个同样抱住自己的男人，并不想自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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