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红妆

　　小桃轻手轻脚地推开门，雕花木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屋内燃着的沉水香混着一丝脂粉气扑面而来。

　　她抬眼便见温念云背对着她坐在铜镜前，纤白的手指正蘸着嫣红的胭脂，一点点遮掩颈侧那抹暧昧的痕迹。

　　小桃脚步一顿，立刻垂下眼，装作没瞧见那抹红痕，只规规矩矩地福身：“小姐。”

　　温念云从镜中瞥了她一眼，手上动作未停，语气却冷了几分：“不是让你在外头等着么？”

　　小桃低着头，声音轻得像怕惊了窗外的雀儿：“回小姐，李公子好像正在外面的院子里。”

　　温念云没理会，反而开口询问：“王爷去哪了？”

　　小桃低声道：“小姐，王爷说他这几日就不回府了，说是忙于政务。”

　　温念云指尖微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知道了，府里有他没他都一样。”

　　小桃忐忑询问：“小姐，那李公子?”

　　“他在院子里做什么?”温念云询问。

　　小桃摇了摇头：“说是等小姐。”

　　温念云听着小桃的话疑问道：“等我?”

　　小桃应是。

　　随后，温念云起身推开寝殿的雕花木门，一阵凉风拂面，她拢了拢肩上的披风，抬眼便见不远处立着一道颀长身影。

　　李砚一袭墨色长衫，衣袂被风微微掀起，整个人如松如竹，静立于回廊之下。

　　他似乎早已在此站了许久，肩头沾了些许晨露，却仍一动不动，目光沉静地望向远处。

　　温念云微微一怔，随即轻声道：“李公子？”

　　李砚闻声回首，眸色微敛，朝她拱手一礼，嗓音低沉而清冷：“王妃娘娘。”

　　温念云缓步走近，微风拂过她的鬓发，带起几缕青丝轻扬。

　　她抬眸看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疏离：“李公子这一大早的是有事？”

　　待温念云走近时，李砚还是看到了脖子上的一点点吻痕。

　　他假装看不到，缓声道：“王妃常常一个人在府中，定是无聊至极。今日这风光正好，不如在下带王妃娘娘去个地方如何？”

　　温念云指尖微微收紧，攥住了披风的一角，眸中情绪难辨。

　　她并未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远处一株开得正盛的海棠，花瓣随风轻颤，似在无声地催促。

　　身后的小桃悄悄上前半步，压低声音道：“小姐，我们就去吧，反正也是一个人在府里……”

　　风掠过回廊，卷起几片落叶，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又悄然落下。

　　许久，温念云才轻轻呼出一口气，抬眸看向李砚，淡淡道：“也好。”

　　李砚闻言，唇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拱手道："在下这就去准备车马。"

　　他转身时衣袂带起一阵微风，墨色的衣角掠过石阶上未干的晨露。

　　温念云望着他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披风上的绣纹。

　　小桃在一旁悄悄松了口气，小声道："小姐，李公子看着是个妥帖人。"

　　温念云没有接话。

　　沈王府门前。

　　李砚静立在马车旁，见温念云走近，他微微躬身行礼："王妃娘娘。"

　　"李公子。"温念云颔首，嗓音清冷如檐下风铃。

　　两人之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失礼数，又不显亲近。

　　李砚抬手示意，车夫立即搬来踏脚凳。

　　他向前半步，手臂微抬，袖口露出一截骨节分明的手腕："请。"

　　温念云垂眸，将手虚虚搭在他的小臂上。

　　触到的瞬间，她感受到布料下绷紧的肌肉，温热而坚实。

　　李砚的手臂纹丝不动，稳如山岳，仿佛早已预料到她每一步的动作。

　　"当心台阶。"他低声提醒，嗓音沉静。

　　温念云微微颔首："嗯。"

　　马车缓缓停稳，温念云掀开绣着云纹的车帘，一阵带着草木清香的微风迎面拂来。

　　她抬眸的瞬间，呼吸不由得微微一滞——

　　眼前有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桃林。

　　正值花期，千万朵粉白的桃花竞相绽放，宛如天边落下的云霞。

　　微风过处，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有几片甚至调皮地落在了温念云的肩头。

　　李砚站在一株盛放的桃树下，细碎的花影落在他肩头。

　　他望着温念云被春风拂动的衣袂，轻声问道："不知王妃娘娘是否欢喜？"

　　温念云正伸手接住一片打着旋儿落下的花瓣。

　　闻言，她指尖微顿，抬眸望向这片如梦似幻的桃林。

　　阳光穿透花枝，在她清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以前常常在府中，"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宁静，"竟不知还有如此美景。"

　　一片花瓣随风飘落在她发间，李砚下意识抬手，又在半途克制地收回。

　　温念云并未察觉，只是转身对他浅浅一笑："今日，多谢李公子了。"

　　这一笑，让满山桃花都失了颜色。

　　李砚眸光微动，拱手道："能得王妃一笑，是在下的荣幸。"

　　话音一落，风忽而静止，几片桃花瓣仿佛悬停在半空。

　　温念云抬眸："不知李公子为何想到带我来这里？"

　　李砚目光沉静如水，却藏着惊心动魄的波澜："在下说过，见到王妃娘娘时，就仿佛看到了一个地方。"

　　一片稀碎的花瓣落在温念云颤抖的睫毛上。

　　"那地方就是这。"李砚向前半步，靴底碾碎了几片落花，"可如今才发现..."他忽然抬手，接住一朵将坠未坠的桃花，"这满山春色，竟不如王妃娘娘半分美。"

　　小桃倒吸一口凉气，假装什么也没听到然后慌忙背过身去。

　　温念云侧过脸去："李公子说笑了。"

　　她的声音很轻，尾音却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

　　李砚的目光太过灼热，让她不得不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避开。

　　李砚后退半步，恭敬地行了一礼："是在下唐突了。"阳光穿过桃枝，在他俊朗的轮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只是这栖霞谷的桃花最是灵性，它们见证过太多真心，却从不轻易开口。"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像山涧清泉般缓缓流淌。

　　一阵风过，满树桃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有几片恰好落在温念云的发间和肩头，仿佛在无声地应和着他的话语。

　　温念云抬眸，只见李砚站在纷飞的花雨中，墨发与衣袂随风轻扬。

　　他深邃的眼眸里盛满了温柔的笑意，却又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认真。

　　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谪仙。

　　"王妃可知道，"李砚忽然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这山谷里的桃花，一年只开七日。"

　　指尖轻转，那粉白的花瓣在他修长的指节间打了个旋，最终停驻在他温热的掌心。

　　温念云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那片花瓣。

　　她看见阳光穿透薄如蝉翼的花瓣，在他掌心投下淡淡的影子，那纤细的纹路像是命运交织的脉络。

　　"七日..."温念云轻声重复，声音比落花还轻。

　　李砚的指尖微微收拢，却又在触及花瓣的瞬间松开："就像有些人，一旦错过..."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尾音消散在风里。

　　温念云唇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有些人一旦错过，那就证明有缘无分罢了。"

　　李砚的笑意忽然凝固在眼底。

　　"是啊，"他的声音比落花还轻，"有缘无分罢了。"

　　温念云自顾自的往桃林深处走去，李砚默默跟在身后。

　　"数年前，昭阳公主也喜欢来这里。"李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温念云停下脚步，指尖拂过垂落的桃枝："以昭阳公主的性子，喜欢这也不奇怪。"

　　温念云继续往前走，绣鞋突然踩到一颗圆润的碎石子，脚踝一歪，整个人向前倾去。

　　满目桃花在视线中颠倒旋转，她下意识伸手想抓住什么——

　　"王妃！"小桃的惊呼划破桃林的静谧。

　　一道墨色身影如疾风般掠过，李砚的大手稳稳托住她的手臂，另一手扶住她的腰肢。

　　温念云只觉天旋地转间，整个人已被带进一个带着沉水香气的怀抱。

　　她的额头堪堪擦过他的下颌，能清晰感受到他喉结滚动的震颤。

　　"王妃娘娘没受伤吧？"李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比平日低沉三分。

　　温念云这才惊觉自己正紧紧攥着他的前襟，指节都泛了白。

　　她慌忙松手后退，却不料脚下又是一滑。

　　李砚手臂一紧，将她牢牢稳住。

　　即便隔着层层衣料，她也能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

　　"王妃娘娘可要当心些。"李砚的声音近在耳畔，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际，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话音一落，温念云猛地向后撤了一步，指尖慌乱地推开李砚的胸膛。

　　她的动作太急，绣鞋碾碎了满地落花，溅起几滴粉色的汁液。

　　"王妃！"小桃急忙上前，双手牢牢扶住自家主子微微发颤的手臂。

　　小丫鬟急得眼眶都红了，上下打量着温念云："有没有伤着哪里？裙角都沾了泥了..."

　　"无事。"温念云的声音比平时急促，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李砚的手还悬在半空，保持着方才搀扶的姿势。

　　他的衣袖上沾着几片桃花，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飘落。

　　他深深看了温念云一眼，而后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拉开恰当的距离。

　　"是在下冒昧了。"李砚拱手，衣袖垂落时带起一阵沉水香的微风。

　　"李公子不必多礼。"温念云开口，声音比想象中更为平静，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披帛。

　　……

　　马车在沈王府门前缓缓停驻，李砚的声音从外面缓缓传来："王妃娘娘，我们到了。"

　　车帘寂静，唯有晚风卷着落花掠过辕木。

　　半晌，绣着缠枝纹的帘幔才被掀起一角，露出小桃的脸："李公子，王妃睡下了。"

　　李砚的目光越过小桃肩头，隐约可见车厢内一抹身影，温念云早已睡下。

　　小桃问："要叫醒......"

　　"不必。"李砚拒绝。

　　李砚俯身探入马车厢内抱起熟睡的温念云。

　　他动作极轻地托起她的膝弯，另一只手穿过她纤细的后颈。

　　沉睡中的温念云无意识地往热源处靠了靠，额头抵在他颈侧，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突起的喉结。

　　寝殿门前。

　　李砚抱着温念云低声道："小桃，你先下去忙吧。"

　　小丫鬟咬着唇福了福身："是。"

　　李砚俯身把温念云轻轻的放置在床上。

　　他的影子慢慢笼罩下来，沉水香混着她发间的桃花气息，在咫尺之间纠缠。

　　温念云在梦中无意识地抿了抿唇，诱得他喉结滚动。

　　双唇将触未触之际，一缕发丝突然从她鬓边滑落，横陈在两人呼吸交缠的缝隙间。

　　李砚猛地僵住，灼热的气息拂过她鼻尖那颗浅褐色的小痣，在烛光下莹莹发亮。

　　他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最终只是用唇轻轻碰了碰那缕不听话的青丝。

　　这个克制的吻落在她唇角三寸之外，却比真正触碰还要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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