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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正当赤璃要上前叩门时,一道熟悉的声音自侧方传来。
她猛然回头,还未看清来人轮廓,鼻头先酸紧刺激地眼眶发红。
那老妇三两步奔来,脸上满是激动之色:“老奴远远瞧见还生怕看错了,郡主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府里冷门紧闭的,叫你一来就受这样大的委屈。”
“只是临时做的决定,再说了,回自己家有什么可委屈的。”赤璃反握住秋萱的手,眼泪几乎要直直往下掉。
待二人互相安慰了一番,秋萱才将目光投向一旁,微微福身道:“老奴见过姑爷。”
“嬷嬷不必多礼。”墨淮颔首示意,说着看向赤璃:“有些起风了,先进府再说?”
*
待几人进了门,院中所见所有仆从侍婢皆面露欣喜,跪地相迎。
墨淮稍落后赤璃两步,看她终于肯发自内心地笑着,连脚步都轻盈许多,一时竟也有些恍然。
婚后这些日子,她变化甚多,只是自己见惯了人世无常,便总以为这是正常的,却忘了她与自己不同,出生十九载,在夜幽王的羽翼下娇贵着长大,何曾吃过半点苦,看过旁人半点脸色。
他从那道倩影上移开目光,竟仔细思索起这个问题来。
入了正厅,孟总管带着几位管事已在迎候。
“郡主都成家了怎地还是这么随性,要回来也没提前派人说一声,若是府里有短缺的也好提前去采买呀。”另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见到赤璃便匆忙迎上,嘴里说归说,眉宇间却满是说不尽的思念牵挂。
“府里有你们照看着,能缺的了什么呀,嬷嬷尽数落我。”赤璃熟稔地往旁边一坐,还不忘招呼随她而来的男人:“你也坐,不必拘谨。”
墨淮看着她,轻轻一笑:“好。”
冬雁同秋萱对视了一眼,转头浅笑福身:“郡主在家被王爷娇惯坏了,这几个月想必给姑爷添了不少麻烦吧?”
“嬷嬷言重了,夫妻之间,何谈麻烦一说,更何况郡主大方知礼,助我良多。”
面对这二位老仆,墨淮并不介意多给予些尊重,毕竟是先皇贵太妃身边曾贴身伺候过的大宫女,后又随七皇子,也就是后来的夜幽王离宫开府,辅佐其多年。
赤璃自幼便由她们抚育长大,说是半个祖母也不为过。
赤璃对此没有否认,在心里短暂自嘲了两声。
如今,她也终是学会了报喜不报忧。
不过眼下还有诸多事务要做,倒没时间让她在这里多思多愁。
“孟叔,祠堂祭拜所需可都齐全?”
孟总管上前点头,慈爱地看着她:“香烛纸钱每月都有换新,当季素花也是三日一献,至于时令鲜果,府上也自是从不短缺的。”
明知这些事他们都会办好,可亲口所问得到回答,赤璃心中还是更加定神了些。
她望向身边如沉玉一般的男人:“孟叔会带你去换素服,我们先去祭拜父王与母妃,之后再做安顿。”
“理应如此。”
墨淮语气郑重,眼神温煦,即便赤璃已有些与他离心,也不免为此感到触动。
王府院大,祠堂被设在后殿最中心的位置,里面,只供奉着两座牌位。
赤璃跪在蒲垫上,三叩九拜。
眼泪“嘀嗒”砸在地上,于肃静的殿内发出沉闷的微响。
母妃去世的时候,她才不过五岁,只知道自己没了母亲,未曾想过此后许多年,她都要孤零零的守着偌大的王府,掰着指头细数父王自北疆归来的日子。
怕她无人照料,父王应下与穆国公府的娃娃亲,从此太夫人在的地方,就是她的第二个家。
陛下仁德,父王不在京时,总愿意纵着她许多性子。
不必如皇子公主般严苛守学,却与他们尊享着几乎同样的待遇,那个时候,赤璃总觉得,自己是整个大乾最幸福的孩子。
她不喜欢读书,父王便托当时的礼部尚书杨归做了她的老师,虽甚少上门求学,却也到底行了许多方便。
赤璃生来不受拘束,凭借这层关系,竟也结识了朝中不少良臣益友,一时春风得意,潇洒至极。
她看着眼前的灵牌,双目泛红,紧咬着牙关。
只恨那凶杀无度的恶鬼,竟残暴不仁屠了老师满门!
她那样拼命联臣上奏恳求陛下将其严惩,最终却不过只叫他挨了几鞭子了事。
自那时起,陛下便与她疏远了,赤璃知道自己不该插手朝政,可这样的仇怨让她又如何能忍。
只叹世事无常,如今不止是她,连同整个王府的声誉,竟都被握在那人手中。
墨淮虽名义上对贪污案全权监察,可说到底真有实定之权的还是玄泽,毕竟他无亲无族,只听命于天子,为此深得陛下宠信,在京城之中可谓权势滔天。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许久平稳下情绪后才缓缓起身,拂去燃落的几抹香灰。
墨淮在侧后将她所有的神情都捕捉的一清二楚。
从难过怀念,到委屈愤怒,最后一切平息,只留下半缕薄悲。
想想她近来的遭遇和难以高涨的情绪,不难猜出她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他沉默跟在她身后踏出殿门,垂下的眼眸漆黑无波。
那个恨着他的样子,多么熟悉。
秋萱瞧见赤璃有些低落,拍了拍她的手:“郡主累了吧?老奴已让人去备膳了,不过约莫还要些时候,郡主若是想休息先回房便是。”
她说着冲墨淮笑了笑,声音和缓:“姑爷也一起吧。”
墨淮闻言脚步一顿,旋即又听冬雁道:“下人们自有孟总管去安置,舟车劳顿的姑爷想必也一身乏气,还是先回房歇歇才好。”
赤璃对此并不在意,她无意识活动了下发酸的双腿。
嬷嬷们会安排好的,轮不着她操心。
瞥见她这细微的动作,墨淮本要婉拒的话到嘴边又咽下,客气道:“那便有劳嬷嬷了。”
赤璃自幼受宠,又是夜幽王独女,故而一应吃穿用度都是最上等,连所居院落都不比正殿小多少。
墨淮站停脚步,微微仰头看着石匾上龙飞凤舞的“昭华阁”三个大字,绕他再狠厉冷漠,心中也肃然升起几分敬佩。
夜幽王的亲笔题匾。
由皇宫中最优秀的篆刻大师一刀刀精细雕琢,用尽了心思。
曾经人们谈起它都是调侃与羡慕,谁又能想到多年后,此物竟已成为了这样一代风云人物的绝笔。
他收回视线,极轻地朝它低下了头,以示心中敬意。
“郡主!”突然,孟总管自远处小跑而来,神色瞧着很是复杂:“齐公公携圣旨到,人已候在前厅,请您速去接旨。”
赤璃虽心中吃惊,却也未有犹疑提步就走。
待到了厅内,她仍遏制不住有些恍惚:“见过齐公公,有劳您了。”
齐怀对她温和一笑,点了点头便算回礼。
“沐阳郡主接旨。”他道。
赤璃应声跪下,墨淮及其一应仆从皆随之跪于她身侧后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沐阳郡主赤璃恭良贤德,感天之毓秀,化地之淑勉,今赐福熙玉令,携旧为伴,望持品恒之,勿为外坊所谓,勿叹内垣所亏,钦此!”
随着齐怀一句句话落,赤璃便是又忍不住满含热泪,深深叩首:“臣女,接旨。”
齐怀将那明黄卷轴轻轻放入她掌心:“郡主莫要忘了寻个时日入宫谢恩,陛下,可一直惦念着您呢。”
赤璃重重点头:“谢公公提点,沐阳记下了。”
齐怀又看着她笑:“这往年开了春,您总是胃中失和,今年南都城又进献了几株珍稀的赤土灵芝,陛下特地命奴才给您送来,希望您多多保重。”
他年纪大了,说话时多少会慢下语速,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听着,任谁都能轻易琢磨出这嘱咐背后一如既往的重视。
“臣女谢过陛下,也谢过公公。”赤璃压下心头饱胀的酸涩,真心诚意看着他:“臣女如今一切安好,唯愿陛下龙体安康,福寿绵长。”
齐怀闻言满脸欣慰,摆摆手便离开了。
“郡主......”秋萱和冬雁纵使历经半生,此刻也忍不住替她开心:“当初你出嫁,太后不惜一切下了懿旨,不许王府的任何人踏进你新婚的门,我们日日守在府里,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好,睡不睡得惯,如今陛下肯降天恩,往后总算能再陪着你,无需千盼万盼了。”
秋萱沉浸在这巨大的欣喜里全然顾不上别的,冬雁则先是往旁边看了一眼,见墨淮依旧笑意温和,这才放下了心,生怕二人因此生出不必要的龃龉。
兴奋的情绪过后,赤璃才冷静下细细品出几分别的味道。
陛下早不派旨晚不派旨,偏偏她从镇抚司走了一趟回来后立马就收到了这份迟来五个月的圣意。
莫非,这贪污案其中真有古怪?
思索间,她余光不经意扫过厅内早已悠然而坐的身影,心中顿时微震,可那抹瞬闪而过的思路却怎么也抓不住。
察觉到不远处一直若有所思的目光,墨淮暗中轻笑,抬头回望过去时却好似对这些都一无所知:“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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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圣旨内容是我随便找了几副历史上的真圣旨参考着瞎琢磨写的,切勿考究。
②齐怀说“胃中失和”,意思就犯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