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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南下
暮色将近,两道瘦小的身影踏着尘土,走进了这座名为“平遥”的县城,也是南下离马丰县最近的县城。
城墙高大,守门的兵卒穿着褪色的号褂,懒散地倚着长枪,对往来行人爱答不理。
顾青禾紧了紧背上打满补丁的包袱,里面装着他们明面上全部的家当——几块硬如石块的杂粮饼,一小包铜钱,还有两件洗到发白的布衫。
苗苗紧紧攥着顾青禾的衣角,小脸被风尘染得灰扑扑的,一双大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四周。
城内的喧嚣扑面而来——小贩的吆喝、牲口的嘶鸣、茶馆里飘出的说书声,交织成一幅她们久违的市井画卷。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虽算不上繁华,却也比她们一路经过的村落多了许多生气。
“哥,这儿人真多……”苗苗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不安。
连日逃亡,让她对任何陌生环境都充满警惕。
“嗯,跟紧我。”顾青禾压低声音,下意识地将苗苗护在身后半步。
她此刻作男孩打扮,头发用布条束起挽成男髻,脸上刻意抹了灰土,炭笔画眉修饰面部骨骼,弓着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沉默寡言、带着妹妹逃难谋生的半大少年。
这兵荒马乱的时代,两个孤身上路的女孩太过扎眼,扮作兄妹是无奈之举,也是一种保护。
她们需要歇脚,更需要补充可直接食用的干粮。
顾青禾的目光扫过街面,最终落在城门附近一个支着破旧布篷的茶摊。
她要了两碗最便宜的粗茶,和苗苗挤在角落的长凳上,小口啜饮着略带苦涩的温热液体,耳朵却仔细捕捉着茶客们的闲谈。
从只言片语中,她得知这平遥县还算平静,粮价虽涨了不少,但官府尚能维持秩序。
她心下稍安,眼下最紧要的,是囤钱屯粮,补充物资,
战争未至,天灾未起,要赶紧把手里的绣样换成活命的银两。
歇息片刻,顾青禾让苗苗在茶摊稍作等待,自己则按捺住紧张,走向打听来的、县城里信誉尚可的“李记绣庄”。
李记铺面不大,但收拾得整齐,各色丝线、布料摆放有序。
掌柜的是个戴着瓜皮帽、眼神精明的中年人,正拨着算盘。
“掌柜的,收绣样吗?”顾青禾上前,声音放得低哑,将一直小心藏在怀中、用油纸包好的几张绣样递了过去。
这是她在李家村时赶制的,结合当下时兴纹样绘制的图稿,虽颜料简陋,但构图新颖,细节处可见心思。
她已经做好打算,每到一处县城,便卖几张,银子总是不嫌多的。
李掌柜接过,初时神色平淡,但当他展开最后一张绘着“喜鹊登梅”却又暗藏“福寿”连绵纹样的图稿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仔细端详片刻,又抬眼打量了一下眼前这衣衫褴褛却眼神清亮的“少年”。
“小哥,这画……有点意思。家传的?”掌柜的捋着短须问。
顾青禾垂下眼,按想好的说辞低声道:“家母生前喜好这些,跟着学了点皮毛。如今……只剩我和姐姐,想换点盘缠,去西边投亲。”她语气平静,却带着恰到好处的黯然。
李掌柜沉吟了一下,没再多问。这年景,类似遭遇的可怜人太多了。
他掂量着画稿的新巧程度,最终开出价格:“这五张,一共给你三两。”
“谢掌柜。”顾青禾接过半颗银锭,轻轻颠了颠,冰凉的触感却让她心头一热。
她先回到茶摊接上苗苗,然后开始了精打细算的采买。
顾青禾熟门熟路地找到粮铺,买了足够两人吃上五六日的粟米和菽豆。
她又割了一小条肥瘦相间的猪肉——炼出的油可以吃很久,油渣更是难得的美味。
经过杂货铺,她补充了火石、盐块和一小坛灯油。
最后,她带着苗苗走进一家估衣铺,用极低的价格买了两身半旧但厚实的麻布衣服,替换下他们外表褴褛的破衫。
采买完毕,顾青禾又寻到城西的车马行。
一番讨价还价后,她用二百文钱,雇定了一辆前往下一个县城的小马车,约定次日清晨出发。
当晚,两人住在城门附近最便宜的旅店里,和衣而卧。
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棂洒进来,映在苗苗终于有些血色的脸上。她小声问:“青禾,我们真的能走到陆国吗?”
“能。”顾青禾的声音在黑暗中异常坚定,“只要方向没错,一步一步走,总能走到。”
她想起这一路听闻的关于“陆国”的零星消息——政治相对清明,边境守备森严,或许能在那乱世中偏安一隅。
夜色渐深,远处传来隐约的更梆声。
顾青禾本毫无睡意,但她看着身旁呼吸渐渐均匀的苗苗,心中慢慢放松起来。
卖绣样并非长久之计,若是有人有心追查,她们一路轨迹一览无余。但前途险阻未知,若是没有进项,盘缠终会耗尽。
前路漫漫,危机四伏。但至少此刻,她们可以携手面对。
连绵五日的颠簸,马车轮子在干裂的官道上碾出深深浅浅的辙印。
顾青禾与苗苗每到一个县城,就变卖花样、补充物资、租赁马车、留宿一夜、清晨出发,半日也刚刚好够到达下一座县城。
安石县的城墙出现在视野尽头时,夕阳正刚刚斜挂在城楼飞檐上,将青灰色砖石染出一片暖金。
顾青禾扶了扶斗笠,余光扫过苗苗——小丫头经过几日休整,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此刻正攥着衣角,眺望着越来越近的城门。
"哥,这儿人真多……"苗苗小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雀跃与小心。
顾青禾"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城门口排队的百姓。
守城兵卒检查得比前几个县城更严,尤其是对北边来的百姓,盘问格外仔细。
她不动声色地将苗苗往身后挡了挡。
附近百姓入县城不需文牒,这是齐国官方默许的。
"兄妹二人?"兵卒上下打量着,又瞥了眼她们洗得发白的行囊。
"是,家中长辈病重,带小妹来探望姨母。"顾青禾垂着眼,语气恭敬。这是她们早就编好的说辞。
许是看她们年纪小,又或是那几枚悄悄塞过去的铜钱起了作用,兵卒挥挥手放行。
踏入安石县,市井喧嚣扑面而来,比之前经过的县城都要繁华许多。
顾青禾拉着苗苗,先寻了家最不起眼的客栈,要了间临街的客房——这里能看清来往人流,若有变故也便于撤离。
苗苗已然快恢复过去的阳光开朗,主动认领了采购点心甜食的任务。
顾青禾独自向城西走去,她需要尽快打探消息——找一家可靠的铺子,卖掉包袱里最后十几幅绣样。
安石县是其所在的灵西府通往朔北府的交通要塞。小小的十几张绣花样子,应是可以轻松卖出。
"锦绣布庄"的招牌在夕阳下泛着暗金光泽。
铺面宽敞,伙计衣着整洁,往来顾客多是衣着体面的妇人小姐。
顾青禾在离着不远的酒楼坐下,要了壶清茶,目光却始终锁定布庄进出之人。
她已经打听到,布庄东家姓赵,是县丞的亲戚,生意做得整个县城一家独大,但风评似乎有些微妙——有人夸他买卖公道,也有人暗骂"赵扒皮"。
顾青禾心中权衡。大铺子出价阔绰,但人多眼杂;小绣坊虽稳妥,却给不了好价钱。
想到她们只会短暂休息一天,便立刻离开,她咬咬牙,决定明天冒险一试。
暮色渐沉,苗苗怀里抱着好几个油纸包,像只偷到灯油的小老鼠,蹑手蹑脚地溜回了她们暂居的客栈房间。
她脸上泛着难得的红晕,眼睛亮晶晶的,连脚步声都透着一股藏不住的雀跃。
“青禾,快看我都买了什么!”苗苗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转身便将怀里那些散发着甜香和油香的纸包一股脑儿摊在房间中央那张略显斑驳的木桌上。
油纸窸窣作响,她一边兴奋地解着系绳,一边如数家珍:
“你瞧,这是桂花糕,闻着就有股淡淡的花香,肯定软糯糯的。”
“还有这个,绿豆糕,店家说用的是去岁存下的绿豆,细细筛了粉做的,瞧着就清凉爽口。”
“我还买了点云片糕,薄得能透光呢,听说甜而不腻。”
最后,她献宝似的推出一个稍大的纸包,里面是几个炸得金黄、滚圆饱满的麻团:“这个是??(麻团)!刚出锅的,还烫着呢,外面酥脆,里面是甜甜的豆沙馅儿!”
甜食的香气在狭小的房间里弥漫开来,瞬间冲淡了连日奔波的疲惫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霉味。
顾青禾正就着窗外最后一点天光,低头整理她们明面上的包裹。
她被这阵势弄得一愣,抬起头,看到苗苗脸上那毫无阴霾的、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笑容,以及桌上那堆琳琅满目的小吃,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
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怎么不多买点,别的小县城可未必有这么多花样的点心了……”
“够了够了!”苗苗急忙打断她,拿起一块桂花糕就塞到顾青禾手里,“别的地方还有其他好吃的,青禾你快尝尝!”
顾青禾接过那块精致的糕点,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
她小口咬下,糯米的软糯、蜂蜜的甘甜和桂花的清香立刻在口中交融。
这久违的、纯粹的甜味,让她突然升起一股幸福感。
她看着苗苗已经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绿豆糕,满足地眯起眼,小口小口地啃着,像只终于囤满粮食的仓鼠。
“慢点吃,别噎着。”顾青禾起身倒了两碗温水,将其中一碗推到苗苗面前。
她自己则拿起一个麻团,轻轻掰开,热气和豆沙的甜香扑面而来。她掰了一半递给苗苗,自己留下另一半:“这个油大,尝尝味就好,留些肚子吃别的。”
两人就着温水,分享着这些简单却美味的小点心。
这一刻,窗外世界的天灾人祸、前途未卜的忧虑,仿佛都被这温暖的甜味暂时隔绝了。
苗苗叽叽喳喳地说着在市集的见闻——哪家点心铺子排队的人最多,哪个小贩夸她眼光好,仿佛要将这段时间压抑的少女心性一下子释放出来。
顾青禾安静地听着,偶尔附和几句,目光温柔。
点心很快被消灭一小半。顾青禾将剩下的仔细包好,收入空间:“这些留着路上吃。”
她看着苗苗意犹未尽舔着嘴角糖霜的样子,轻声说:“等能安顿下来,我给你做个好吃的。”
“嗯!”苗苗重重点头,脸上洋溢着心满意足的光彩。
这短暂的甜食时光,如同灰暗画卷上的一抹亮色,给她们疲惫的身心注入了新的力量。
顾青禾从空间拿出从酒楼打包好的饭菜,热气腾腾,是苗苗最爱吃的红烧肉和她最爱的糖醋鱼。两人顿时开始大快朵颐。
夜色渐深,两个女孩怀着对明日的一丝甜暖念想,沉沉睡去。
前路依然漫长,今夜,她们的梦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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