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战国危机公关手札

　　李斯看着林晚，喉头滚动，一时间惊的竟不知说些什么。

　　怒的一把抓住林晚，语声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说什么？此刻若是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这是什么狗屁计议？”

　　“此刻戍所兵力……”

　　“狗屁兵力，戍所即便只剩残兵，弄死你我也是轻而易举，难不成你还想去戍所拿下丁洪不成？”

　　林晚分析之言还未说完，李斯便恶语相向。

　　林晚也不气恼，待李斯闭嘴后方才继续：“此刻戍所兵力已倾巢而出，内部即便留有看守亦是极少，正是最为安全之地，巡逻必定大减，甚至无人巡逻，正是可趁之机。”林晚说完，李斯却被噎住了。

　　此时虽险，却是当下最为可行之计。

　　“若是丁洪还有后手，你可知后果？”李斯心中豁然开朗，显然已经被林晚说动，可不免还有担心。

　　“李大人可知丁洪与混沌社是何关系？”林晚突的发问。

　　“不……不知！”李斯整个人犹如被火炭烫了般后退一步，否认之时，声音陡然拔高。

　　“塞策与这红漆木简李大人也不知？”林晚继续问。

　　李斯心中稍定，但眼中仍是拒绝。

　　“林姑娘算无遗策，李斯大不了与你走一遭便是。”说着转身往山下走去。

　　“红漆木简之上写有吕不韦三字，不知李大人可有耳闻？”林晚的话犹如惊雷，将下山的李斯钉在原地。

　　但见他双肩起伏，显然心中挣扎之剧，而后豁然转身，死死瞪着林晚。

　　眼神焦点微微下垂，落在她白皙的脖颈处，垂在身侧的手，手指轻轻捻动，似乎在掂量什么。

　　林晚看着这些，身子在夜风中忍不住打了个轻微冷战，心底生起一股寒意。

　　“林姑娘，若是不识时务，李某人不介意让着荒郊野地多一个坟头，你要知道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李斯显然已经动了杀机，斜眼看着林晚，面上无一丝表情。

　　“李大人除我之心不是早已有之？若是能杀，何必等到现在？我若身死，李大人即便手眼通天，恐怕也不是混沌社的对手吧？若是不信，尽可一试。”

　　林晚语速极快，字字清晰，但最后一个尾音却飘了出去，消失在风里。

　　至于混沌社与丁洪是何关系他也有过猜测，但查探稍有深入，便有一股无形巨力的介入。

　　况且妻儿老小尚在，他不可能为此毫无顾忌。

　　因此几番试探后便彻底放弃，这也是在与丁洪博弈之时，始终落在下风的根本所在。

　　林晚看李斯面上表情数次变化，心中已笃定他不敢鱼死网破，那么把柄便又多了一个。

　　“李大人，当前要务便是解了眼前危局，若无第二条路可走，不妨暂时放下戒心，通力合作，保住性命。”林晚深知，若是将李斯逼入绝境，自己那些所谓的底牌无法束缚一个求死之人。

　　但若是斗而不破，便是最好的选择，所谓危中有机，适度压制即可，过犹不及。

　　“好！”李斯答应的颇为艰难，但终是点头应是。

　　“那我们必须要快，赶在兵士回来之前穿过戍所，便可逃出生天。”李斯开口提醒林晚。

　　“不错，李大人所言极是。”

　　说着二人脚下不停，快速接近戍所。

　　常言道，上山容易下山难，二人想快却偏偏事与愿违。

　　二人脚下不时有碎石滚落，惊的二人伏低身子躲避兵士，生怕被发现。

　　如此一来，一炷香后方才来到山脚之下，远远看到丁洪那张圆脸在火把映照下，明暗不定。

　　只是看着散落在山间各处越来越多的火把，不时捋须与身边兵士说着什么。

　　“这老小子排场倒是做的很足。”李斯忍不住嘀咕。

　　“这才是开始，后面他还得亲自上山搜捕你我呢。”林晚如此笃定，倒是让李斯满眼惊异。

　　但心下不免觉的她言过其实，甚至有些不知收敛。

　　“李大人不信？可愿一赌？”林晚看着远处的丁洪，话却是对李斯说的。

　　“哼！可笑，你与丁洪从未有过接触，你我危在旦夕，却要赌斗他下一步有何作为，林姑娘还真是雅兴。”李斯嘴上恭维，眼中却尽皆鄙夷。

　　若非此刻不合时宜，怕不是又要恶言相向。

　　但林晚只想从李斯嘴里撬出更多的消息，或者应该叫做把柄。

　　李斯此人，但凡有一丝机会，都会争夺主导权，即便身处险境也绝不坐以待毙。

　　这一点让林晚极为不喜，可禁室中佯装恶疾的一幕冷不丁出现在脑海之中，让她心底寒意翻涌。

　　“区区更卒之言便让李大人如此忌惮，果然是厕鼠本性，污秽之物怕是要常伴左右了。”

　　林晚言辞之刻薄，扎的李斯一边眼角不住腾跳。

　　他并非不知林晚言辞之刻意，只是不与其赌斗便可避免诸多麻烦。

　　从库房失火到现在，几乎每一步都要用尽心力，但却总有一种棋差一着之感。

　　这让李斯颇为在意，甚至数次动了杀心，但却始终无法动手。

　　一念及此，对身边的这位“弱女子”便有了些许忌惮，恍惚间甚至觉的丁洪都比她良善些许。

　　此女心思之细腻，让他不由想起读过孙武所著兵书后有感——然其论奇而通，正而变，博而约，详而肆，心虽不悦，却不得不服。

　　“果然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即便李大人观厕鼠有所顿悟，却仍旧不敢猜测丁洪，枉我还对李大人寄予厚望，唉！可悲可叹啊！”
　　李斯面沉如水，对林晚之言充耳不闻，只是盯着丁洪甲胄下滚圆的身型，拳头越攥越紧，直至指节发白。

　　林晚对此自是心知肚明，此刻二人在暗处，以李斯之智，即便心中憋出血来，都不会有丝毫发作。

　　而这正是林晚此刻不断刺激他的最佳时机。

　　一个人若是心中怒火积压太久，一旦脱离险境，便有极大概率在言语及行动之上脱离常规。

　　而现在恰恰是林晚为了脱离险境后，让李斯言多必失的必要准备。

　　公关专家的职业素养，让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始刺激李斯。

　　之所以不担心李斯暴起伤人，方才在山林中已然做过测试，那些把柄足以让李斯畏首畏尾。

　　“林姑娘所思，李斯心知肚明，这赌斗我接了……”

　　林晚细眉微挑，静待李斯把话说完。

　　“李斯若是侥幸获胜，罚为奴婢，唯我之命是从，不知林姑娘可敢？”

　　李斯视线从未离开丁洪，但嘴角却是微微掀起，显然对于掌控林晚颇有兴趣。

　　“有何不敢？就是不知李大人若是落败……”

　　“混沌社、红漆木简、塞策三者任选其一，李斯知无不言！”

　　不得不说，三选其一，反而难住了林晚。

　　她自然是都想得知，却不曾想李斯将难题抛了回来。

　　看林晚迟迟不肯回应，李斯心中得意，嘴上却说：“林姑娘，做人不可太贪。”

　　李斯之言让林晚猛然惊醒。

　　是啊，若是事事如意，这危机中的机会也会在这里流失，此等错漏本不该发生。

　　林晚强压下心底深处的那一丝恐惧，对李斯说：“红漆木简。”

　　李斯心下一惊，要说最为了解之事，莫过于红漆木简，本以为林晚会选其余两项，却不曾想会是这个。

　　不过转念一想，是真是假全凭自己一人之言，又何惧只有？

　　二人既已达成一致，林晚便开口说：“李大人可曾记的白天之时，丁洪所穿衣物？”

　　“华服。”

　　“不错，那此刻呢？”

　　“甲胄。”

　　“还有腰间带刀，足蹬军靴。”

　　“丁洪所穿是为‘鞮’，大楚多水泽，鞋底厚实，蒲草纳底以应对泥滑之地。”李斯做库吏颇有年月，下意识纠正林晚。

　　“穿戴如此齐备，若是只在戍所前站立一时，如若是你，大局掌控之下，会有如此疏漏。”

　　林晚说到此处，丁洪已接过身边兵士的火把，往山上走去，李斯眼角狠跳一下。

　　李斯心中突的生出一股无力感——我王治下真可谓人才济济，即便是边关更卒尚且有此心智，此地对我而言绝非福地，上天借厕鼠警示与我，待我不薄啊！

　　李斯本队自己颇有信心，但林晚洞察之细，头脑之强，让李斯心中越发想要将此人收服。

　　若不能为自己所用，如此敌对对自己毫无助益。

　　因此心中反而起了拉拢之心：“林姑娘细致入微，李斯佩服，待到妥善之处，红漆木简李某知无不言。”

　　一路争斗至此，李斯突然说出如此肺腑之言，林晚下意识便有些疑惑。

　　但已经上山的丁洪让林晚顿时没了心思，猫腰溜进戍所，却迎面看到一人，林晚一眼认出正是当时禁室中送饭的老兵。

　　林晚心下大骇，却见老兵恍若无事般揉了揉眼，嘟囔了一句：“几个人就想看住戍所，真是笑话，那么多草料，再起火神仙来了都难救。”

　　如此明目张胆，一瞬间林晚后背已被冷汗完全浸湿。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老兵身后究竟是谁？居然能在戍所之中如此猖狂？

　　“人老了，不中用了，我得看看去，免的再失火，我这把老骨头也得跟着上山搜捕。”说着将手中火把随意放在一旁。

　　引燃另一只火把后颤颤巍巍走向远处，“这时候可千万别再出事喽！”

　　老兵的动作在几个呼吸之间便已完成，但林晚的身体几乎是下意识躲进了戍所阴影之中。

　　此刻她心脏狂跳不止，这是个再明显不过的陷阱，周围的静谧让林晚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掌心被指甲掐的生疼。

　　丁洪的后手，还是李斯的构陷，抑或是混沌社？

　　看着空旷的戍所和这区区几十步的距离，此刻竟如天堑般难以跨越。

　　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一直隐藏在暗处，但对方的目的她一无所知。

　　甚至无法进行妙估，因为老兵的所有行为太过超常。

　　似乎那张深渊巨口已然张大，对着自己无声挑衅。

　　一如方才自己对李斯的挑衅，一般无二。

　　那种无力感瞬间在林晚心底催生出极致的愤怒，但她不敢发作，只能用理智强行压制。

　　鬓角蹦蹦直跳，听着自己的呼吸声，额头冷汗如珠。

　　顺着鬓角，汇聚到下颌，滴在泥地上，改变了黑暗中几只蚂蚁的行进路线。

　　扭头去看山上，大片的火把伴着断断续续的喝骂传来。

　　不远处李斯的眼中满是焦急，对着自己指点。

　　意思再明显不过，当下就是最好的机会。

　　这种无声的催促，对此刻的林晚而言犹如站上手术台的主刀医师，一切如常，却不知病灶何处，哪里下刀。

　　要紧了牙关，心中不断地对自己说——冷静冷静！

　　可胸腔中不断加速的狂跳告诉她，自己已经在失控的边缘，此刻任何决定都有可能将自己推入深渊。

　　黑暗中的林晚，双手互握，拇指顶在满是汗水的额头之上，闭眼咬牙，嘎吱作响。

　　此刻一道略显熟悉的身影斜刺里窜了出来，奔到老兵留下的火把前，以极快的速度将戍所各处的草料引燃。

　　此刻的老兵却没了踪影，死一般寂静的戍所中只有沉闷的噼啪声此起彼伏。

　　而后那道身影冲到林晚近前，一声暴喝——快走！

　　接着林晚被李斯拉的一个趔趄，方才看清眼前局势。

　　“失火了！！！”一声惊呼在戍所内炸开。